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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如梦
“我是韩志鸿,”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提高。
裴政刚要说话,却又被他抢了先,
“这里是警察厅,不是打架胡作非为的地方。”
“你知道我是谁吗?”
缓过神来的裴政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种“风度”,倚在墙上,目光中透出不屑,如视蝼蚁,
“我是警察的副厅长!我是在和下属交谈公事。”
他故意将“下属”两个字咬得很重,
“是吗?那这种交流方式真是独特。”
“别在这里给我装腔作势!我还没问你,你到底从哪儿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政似乎已经转移了火力,发现了新的问题,
“够了!”
江雪插上了话,语气中透出不耐烦和寒意,房间里原本创拔弩张的气氛更甚,一切仿佛都要被冰冻了,
“裴先生,是你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过来把你请出去?”
她凑近了一些,声音压低,目光灼灼,
“外面那些人听谁的,你心里很清楚……”
装政只是脸色僵了僵,却仍然没有半分慌乱;
“那是我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从从容容地离开,甚至还不忘帮忙关上了门。
江雪重新坐回椅子上,看了一眼手表:
“志鸿哥,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韩志远在沙发上坐下,身体一副松松塔垮的样子:
“出了点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我带你去客房休息吧。”
江雪喝了口水,想站起来,脚踝处却一阵钻心的疼,她皱皱眉,俯身撩起裤腿,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磕到了,青一块紫一块,有血珠慢慢渗出来,沾到黑色的裤角上,却看不出来。
“怎么了?伤到了?”
韩志远关切地站起来,过去查看,
“什么时候伤到的?”
“小伤,没事。”
江雪想敷衍过去,再站起来迈开步子时,脚一软,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去。
“小心!”
韩志远本能的把扶住了她。江雪纤细的胳膊抓在他手中只需盈盈一握。尽管外面风雪萧瑟,房间里却并不寒冷,隔着一层衬衫,韩志远感受到了江雪温热的体温。
江雪定了定神,像受到了惊吓似的舒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抬眸看向他:
“刚才……谢谢了。”
“你这里有药吗?”
“有,在柜子里。”
冬日的风敲打着窗玻璃,窗帘半掩着,朦朦胧胧的月色落进来,和屋子里橙黄色的灯光融在一起,在墙上留下窗外树枝嶙峋的影子。
韩志远蹲坐着,一手拿药,一手拿着镊子,夹了沾上药水的棉花,小心地涂抹在她微肿的脚踝处,江雪坐在沙发上,垂眸静静地看着。他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她的皮肤,微凉的触感蔓延开去,又极快速的消散。
韩志远上完了药后抬起头,江雪来不反把视线移开,两个人目光相接,她匆匆低下头。
他看见她一头秀发并未如往常一般盘起,仍垂落着,发梢微卷,墨黑的如同乌鸦的羽翼。
“谢谢。”
她说。
“我带你去客房吧。”
江雪站起来,韩志远拉住了她:
“小心些,别再碰到了。”
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布置得温暖而又朴素,门被轻轻掩上,房间里只剩下韩志远一人。
他走到门边,侧耳仔细地听了听,门外却并没有任何声响,韩志远立马锁上了房门。
他瘫倒在床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略微有了松驰的机会,疲倦感同时席卷而来。
此时,雪已渐渐止了,东方的天幕隐隐淡出鱼肚白。
地下党的小院子里,陆贵平环抱双臂,在一棵枯树下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时抬头看向那片半明半睛的天空。
不多时,一位年轻人匆匆跑进来:
“陆队,我回来了!”
陆贵平回过头,见是他,笑了笑,但脸上的笑容又收了起来:
“小声些,别整天毛毛躁躁的,你要知道,一个好的战士首先要沉得住气!”
年轻人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却笑嘻嘻的:
“知道了:陆队。”
他向屋子里张望,问道:
“陆队,志远哥呢?”
“执行任务去了。”
“好吧。”
“江寒,你现在也有了新任务。”
陆贵平看着面前生机勃勃的少年,
“这是一项很重要也很危险的任务。
“您就别买关子了。”
江寒顺手捡了一根小树枝,在手中转着。
“韩志远现在以他哥哥的身份潜入警察厅特务部,在江雪手下,组织派你和赵青冥同志去接头,把消息传递出来。”
话还没说完,江寒手里的树枝就掉到了地上,摔成两半,他脸上有慌乱一闪而过,又很快归于平静。
“怎么了?”
“没什么。”
他说。
“好了,回房间休息休息,他们还等你吃早饭呢。”
江寒走进左侧房间时,一掀开门帘就有热气扑面而来,还来不又看清屋内景象,就已有好些人将他团团围住。
“回来啦?快来,给你留了肉包子。”
赵青冥亲热地拉过他,往江寒手中塞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谢谢赵姐姐。”
江寒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赵青冥是他们组织部中唯一的女同志,只大了他两岁,却像母亲一样照顾着他,自从他十三岁时被陆贵平带到了这间院子,他就成了这里的一员。
“你小子这次任务完成的挺出色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承良拍了拍他的肩头。
“江寒,听说你又有新任务了,带我一起呗。”
陆准也凑过来,语气里有着一丝遗憾,
“我爸说什么也不让我单独行动,整天让我和宋叔叔一起出任务。”“
唉,你嫌弃我了啊?”
宋承良笑着踢了陆准一脚,陆准立马跑开,边跑边叫,
“宋叔,你那算什么任务啊,一点都不刺激……”
活还没完,陆贵平走进来,瞪了一眼像兔子一样乱蹿的儿子,皱起眉厉声道:
“陆准,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每一项任务都很重要!和宋叔好好学。”
“知道了,爸。”
“在这里别喊我爸!”
“是,陆队……”
陆准如同一棵蔫头耷脑的小白菜一样,垂头丧气,但又猛的一跺脚:
“听组织话,跟组织走,指哪打哪儿,时刻准备着为革命事业而献身!”
众人笑起来,陆贵平也气笑了:
“整天要嘴皮子!”
江寒啃了一口手中的包子,却没有多说什么。
你今天怎么啦?平时可是一回来就滔滔不绝的。“
赵青冥关切地同他。
“没什么……”
“有什么关系啊?现在的年轻人个个血气方刚,都手痒痒,恨不得出去和外面那些人拼命,猛得和牛犊子似的,出了什么事,睡一觉就完全好了!”
宋承良笑呵呵的,
“他干完了活儿才回来,也要休息休息。”
“对了,你的房间我早就给你收拾好了,你休息一下,下午我先去警察厅看看能不能和志远接上头。”
赵青冥说着,指了指左侧的一个小房间。
江寒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中:
“谢谢姐。”
小小的房间不过几平方来,仅仅能容下一张床和张小桌子。
窗户只开门一条缝,光明抓住这个机会潜了进来,在这个房间中蔓延。
江寒脱掉大衣,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在脑海中响了又响。
他伸手去摸枕头下放着的手绢,然而惊讶的发现它早己被人叠得整整齐齐,展开来,每条皱褶都清晰可见,甚至有着肥皂淡淡的香气。江寒凝望着手绢一角绣着的蓝色雪花,手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并不算细致的针脚,良久,闭了闭眼。
一滴眼泪不知何时偷偷掉了下来,落在枕头上。
梦境不知是何时到来的。
硝烟一阵又一阵,大雾漫天,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就已被云层遮盖。
人流不断向前,而他被裹挟其中,抬起头,只看到了大片大片灰蒙蒙的天空。
一个少女拉着他的手,拉得那样紧,让他感到手心都有了汗,暖意从掌心一寸过流过。
少女低下头,俯身,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灰土。
“别怕,我在呢,会保护好你的。”
她说,说得那样轻柔,那样的充满希望,
“我们会逃到一个和平的地方,好好活下去,永远在一起。”
他拼命点头。
雨水飞速坠下,像是天空的眼泪,人们全被打湿了,褴褛的衣衫贴在身上,更显瘦弱。
他被人无意间挤倒,整个人坐在泥水中。
隔了那模糊的雨帘,他看见她哭了。
少女把他拉起来,用手绢擦了擦他脸上的泥水。
她额前的头发早已被雨水浸湿,雨滴顺着脸颊的轮廓流至下巴处,大滴大滴地掉。
“江寒。”
她叫他的名字,
“我们一定要活下去啊,活着……”
雨声越来越大,人们的脚步声杂乱无章,飞溅的泥水模糊视线。
“有土匪,有土匪!”
不知是谁在喊。
人流更加汹涌,像是要冲破什么似的,挤压,碰撞。拉扯,众人四散奔逃,不顾一切地跑着。
温热的掌心突然感受到了冷冰冰的雨水,江寒立即
回头,看到少女被人群冲开,越来越远。
“姐!”
泪水淹没了雨水,他拼了命地挤,却冲不开那堵人墙。
仅仅是松一下手,再回头,人海茫茫,他再也寻不到她……
“活着,活着……”
这两个字盘旋在梦里,愈来愈响……
江寒猛得睁开眼,看到了手中紧握着的那方手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们没有分开呢?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条路?他们也可以如所说的那样……到一个和平的地方,好好活下去,永远在一起……
没有人会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江科长,昨天夜里又有一名警员失踪,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杜预早上刚过来就从高思渡那里得知了这个骇人的消息。
“我已经听说了,”
江雪揉着酸痛的太阳穴,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的一份电报上。
“咱们不用……”
“已经叫人去查了,但估计不会有结果。”
她眉头一挑,竟有几丝钦佩和感叹,
“可以悄无声息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真是好身手。
杜预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
“今晚天皇设宴,你帮我准备点东西。”
“是。”
正午的太阳穿透云层,阳光照在雪地上,白得刺眼。
江雪沿着走廊踱步到了那个房间门口,停下步子,侧耳听了听。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
她抬手敲敲门。
没有人回应。
江雪缓缓推开门。
窗户开了一道缝,阳光盈满整个房间,床铺盘得整整齐齐,如同从来没有被动过一样。
里面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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