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作者:宁与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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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20)
      一大早,清风就急匆匆地去敲许君君的房门。
      “小姐,奴婢刚打听到,皇上昨日亲自册封了一位娘娘,今一早就要进宫呢!”
      许君君喝着小米粥,头都不抬:“与我何干。”
      清风喘了口气,又道:“可是听说那位新册封的娘娘是白小姐!”
      许君君失手打翻了瓷碗。
      “您没有烫到吧!?”清风吓了一跳,想要上前查看,却见许君君蹭的一下站起身了。
      “白小姐?哪个白小姐?白梓烟?”
      “听,听说是的。”清风看出了她的焦虑,正欲安慰,许君君就已抬脚往门外走了。明明一张小脸因生病愈发苍白,甚至走几步都要咳嗽一声,她还是急匆匆地赶往御书房了:“你们俩随我来!”
      还未赶到御书房,便远远瞧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延禧宫的方向走,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
      那少女身着桃红的衣裙,满头的珠环翠绕却不显浮夸,反而更显娇贵。如果说许君君是开在寒风中的梅,凌厉又勾人,那她就是依水而生的兰,娇弱又自有风韵。
      她身旁的男子正微侧着头听她说话,俩人看起来倒莫名般配。
      许君君顿住脚步:“白梓烟!”
      少女愣了一下,随后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许君君看她的表情,她应当是不知道自己在宫中的。
      “君君?!”白梓烟震惊又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了?叶家被……我还以为你也……”
      “这些等会儿再给你解释。”许君君安抚地抱了抱她。
      面对卫知南时,她眼中笑意全无:“半个月前,你杀了我全家,那时我心灰意冷,终日缠绵病榻。今日,你又把我的挚友接进宫,纳入你的后宫。卫知南,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恨我的父母,恨我吗?你连我最后的家人都不肯放过,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不是的。君君,不是这样的。”卫知南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我把你的朋友接进宫,你难道不开心吗?你开心了,病就会好了,我是为你好啊。我怎么会恨你呢,十年前你救了我,我一直都是喜——”
      许君君没等他说完:“我后悔了。”
      卫知南面色白了一分:“后,后悔?”
      “卫知南。”她一点点抽出被他抓着的手,眼神更冷,“我后悔救你了。”
      男人的身形猛地一晃。
      “放过那些不相干的人,也放过我吧。算我求你。”
      他听见面前的女孩这样说。
      她沐浴在一片晨光微曦中,阳光恰到好处地为她淡白的衣裙勾勒出一层金边,周身气度既冷淡又勾人,像是最不可亵渎的神女,永远都不入人间烟火。可她越是这样,就让人越想把她拉下神坛,困在身边——越洁白的越令人疯狂,越让人想要玷污。
      卫知南知道,自己绝不可以放她出宫。她若是走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沉默着,可眼里分明是偏执又疯狂的情绪。
      白梓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许君君眼中的恨意强烈,她不信皇上看不出来,可还非要用这种强硬的方式把人留下,何苦呢?明知她喜欢高山与远方,却偏要把她拘泥于这一方宫殿,这样极端的感情注定得不到回应。
      更何况,尊卑有别暂且不说,这中间的血海深仇怕是一辈子也了却不了。
      “今日的风有些大,”卫知南又是那副小心讨好的模样,“君君早些回去吧,梅花酥我会遣人送去的。”
      许君君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凄凉又轻蔑:“你所认为的那些补偿抵消不掉一丁点我对你的恨。你困不住我的,哪怕我死,你也休想把我当成你的金丝雀困在这宫中。”
      她转过身:“清风,明月,把白昭仪请到凤仪宫。”
      白梓烟看了卫知南一眼:“皇上,臣妾……”
      “去吧。”卫知南相貌很好,淡笑着说话时倒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味道,“劳烦白昭仪多开导开导君君了,她近日心情不好,已经许久没笑了。”
      白梓烟行了一礼:“臣妾知晓了。”

      (21)
      回凤仪宫的路上,许君君把自景朝覆灭后所发生的事给白梓烟讲的差不多了。
      “难怪我打听不到你的消息,现在想想也许是皇上有意封锁的。”白梓烟想了想,“那你有办法联系到宴逢吗?”
      许君君轻轻叹了口气:“皇宫戒备森严,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没说明月的来历,明月也明白她的意思,自觉地把自己当成和清风一样的普通婢女。
      许君君不是不相信白梓烟,只是身陷囹圄不得不殚精竭虑,与她相伴十年的贴身侍卫都能背叛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凡事都给自己留点后路,不能再一味相信身边人了。
      “想也是,皇上分明对你护得紧,肯定不会让宴逢与你联络的。”
      许君君皱了皱眉。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吧,她总觉得白梓烟这话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嫉妒。
      她抬眸,似有似无地看了白梓烟一眼。
      “不过,我想韩司应该有办法让你们见面的。”她笑着看向许君君,在与后者目光对上后浅浅地笑了一下,目光中尽是真诚,“毕竟他是禁军副统领呀。”
      但愿是自己多想了。许君君压下心头的那一点异样,也回给她一个笑脸。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是后宫最大的一座宫殿,许君君及清风只住了主殿,还有东,西侧殿无人居住,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的。
      “卫知南可是让你去到延禧宫居住?”
      白梓烟点头:“是呀,不过只有我一个人,好孤单的。”
      许君君笑着眨眨眼:“那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住?”
      白梓烟又是一阵疯狂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那好。”许君君扭头吩咐道,“明月,去知会卫知南一声,清风,去帮忙把白昭仪的物什带过来。”
      两人应下,依言去了。
      见到曾经的闺中密友,许君君心情确实好了不少,两人像从前那样说着悄悄话,聊到有意思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大笑。许君君虽不赞同卫知南把白梓烟纳入后宫的做法,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宫中有个相熟的人陪着自己真好。
      说笑了一会儿,刘公公亲自送来了一个木制食盒。
      “皇上此时正与大臣商讨要事,故遣奴才将这些点心送给许小姐和白昭仪。”
      清风接了过来,把里面的点心一盘盘摆了出来。
      许君君没看那些做得精致无比的糕点,目光直直落在中间的那盘梅花酥上,有些发怔。
      她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只咀嚼了两下,眉头便皱了起来:“这盘梅花酥,扔了吧。”她毫不犹豫,也毫不在乎这举动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垂了眸子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这……”刘公公不敢得罪这位,赔着笑,“许小姐可是有什么不满的的地方?奴才叫厨子们多改进。”
      “没什么,挺好的。”许君君不多为难下人,“只是没有叶府做出来的味道。”
      听她这话,刘公公一怔,反应过来后竟不知如何接话。
      女孩却移开目光,眼神没有焦虑般,只盯着虚空发呆。
      白梓烟轻叹了一声,对刘公公道:“您有劳了,这些糕点我们会收下的,您不必为难。若皇上问起,就说许小姐因着生病,胃口不好,只吃了一块就作罢了。”
      “哎,哎,好。”刘公公连连点头,冲两人分别行了一礼,“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白梓烟点点头。
      她刚转回身子,想宽慰好友几句。却见她蓦地抬起头,眼尾有些发红,眸底是清晰的,支离破碎的情绪,整个人都好像要碎掉一般,脆弱得让人不敢多说一句话。
      接着,她听见许君君压抑到极致的声音:
      “我再也吃不到叶府的梅花酥了。”

      (22)
      白梓烟在凤仪宫陪了许君君一个月,她的病才差不多好了。
      夏初,百花盛开,凤仪宫更是鲜花的世界,那些漂亮的颜色把人的气色都衬得更好了。白梓烟见今日许君君格外有精神,便多嘴问了她一句。
      女孩掩着嘴笑,眸里明媚的颜色让院子里的百花都黯然失色,声音也透出些许的欢快:“今日便可以见到宴逢啦!”
      白梓烟一愣:“你是如何得知的……”
      “卫知南告诉我的,说今日是宴老将军七十大寿,老将军是三朝元老了,此次皇上特意在宫中设宴,专门为老将军庆寿呢,宴逢肯定会来的!”许君君拉住白梓烟的手,“烟儿,等会儿我扮成你的婢女,随你一同去大殿——卫知南不会不让你参宴的,按规矩,后宫妃嫔允许带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
      “就你鬼点子多。”白梓烟笑着捏了把女孩的脸,“可要小心点,别被皇上发现了。”
      据明月从宫外带回的消息,宴会的时间定在了正午,许君君跟在白梓烟身后,穿着婢女的衣裳,面上覆了面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走了一路,快到大殿了,许君君终于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太安静了。
      既然是宴请宴家,那宴家的人势必会到场,这条路是通往大殿的必经之路,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影。
      她心中无端地升起了一丝惶恐。
      明月带来的消息不会有错,卫知南确实对外放出了消息,今日为宴老将军庆寿,宴家家眷们务必到场……等等!许君君瞳孔猛地一缩,停在原地不动了。
      察觉到身后的人并未跟上,白梓烟疑惑地回身查看,却见女孩颤抖着身子,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白梓烟话还未说完,便见女孩又直直地望向了自己。
      “你是如何得知卫知南今日要宴请宴家的?”
      白梓烟一愣,似是很疑惑她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眼中满是不解:“皇上昨日告诉我的呀。”
      许君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什么,拔腿就往前跑去。
      尽管她覆着面纱,白梓烟无法看到她或嘲弄或不屑的神情——当然最大可能还是面无表情,毕竟骄傲的公主殿下一向如此,不在乎,更不屑去在乎,但她还是被那眼神镇住了。
      反应过来后,白梓烟就有些微妙的恼怒。
      凭什么?她凭什么还能如从前一般高高在上,甚至于卫知南都顺着她的意思!她现在只是一个犹如丧家之犬的亡国公主,她白梓烟才是皇上迎进后宫的第一个人,是日后会得到皇上全部宠爱的人!许君君?她根本就不配!
      不过……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弯了弯唇角。
      很快就能见到从来都冷淡平和的公主殿下狼狈崩溃的样子了吧。
      白梓烟眼中闪过一抹愉悦的笑意,快步跟上许君君的步伐。

      (23)
      许君君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幸好是轻便的婢女装扮,她又一把扯掉了阻碍呼吸的面纱,一路跑到了大殿门口。
      大殿的殿门紧闭,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侍卫把守。
      许君君不敢轻举妄动,把耳朵贴在门上,去听里面的动静。雕花大门十分厚重,即便她努力屏息凝神了,也只能听到一些隐约的人声。
      “宴家当真不归顺……”这是卫知南的声音。
      “不……乱臣贼子不配……”这声音苍老威严,应当是宴老将军。
      “宴家……一百三十六口人……”卫知南似乎气极了。
      许君君闭着眼,努力去听里面的声音,可还是无法做到一字不漏地全部听进去。
      “宴家世代忠良,绝不向乱臣贼子低头!”似乎是有人大喊了起来,“你抢占我们的国家,还要利用我们帮你对付外邦友族,做梦!”
      接着,殿内突然热闹了起来,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声讨伐那个靠战争抢走河山的皇帝。
      许君君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她不再犹豫,开始用力去推那殿门。平时要四个侍卫合力才能完全打开的殿门自然十分沉重,她忙活了半天,门才只开了一丝极小的缝隙。
      在这几乎叫她乱了方寸的慌乱中,她突然回想起父母刚去世的时候,她还在替宴逢担心,担心他们宴家因不肯折下傲骨而被赶尽杀绝,担心宴逢这样光风霁月的人会染了俗世的尘垢,担心自己以后与他再不能相见……
      可如今,这一天好像真的来了。
      她真怕自己的那些设想成了真。
      回过神后,她发现门上多覆了两双手掌。
      “清风?明月?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总觉得不对劲,于是一路赶来了这里。”明月到底是习武之人,力气比许君君大得多,三人又使了一番力,终于把那殿门推开了勉强供一人进去的大小。
      几乎是门开的一瞬间,许君君听见那道冷漠中又带着点狰狞的愉悦的声音响起——“乱箭射杀”。然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利剑穿破了宴老将军的胸膛,鲜血飞溅而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箭矢破空而出,它们刺破空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凌厉,顷刻间便夺去了越来越多宴家人的性命。
      而上首那人,如同看蝼蚁一般俯视着惊慌失措的人们,始终面带微笑。随着更多的人倒在了血泊中,他的眼中也隐隐染上了嗜血的疯狂。
      许君君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进去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了也毫无用处。可是……那些都是宴逢的家人啊,还有宴逢……对了!宴逢!
      她憋着劲,又把门推开了些许,这才成功进到了殿里。
      卫知南站得高,是最先看见她的,当时便惊呼出声:“君君!?”
      听见这个声音,宴逢立刻向门口看去。
      他一心想要护好的女孩就站在门口,死死瞪着上首那人,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惊慌,反而是快要燃起的强烈仇恨。须臾后,她狠狠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宴逢却发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如果说从前的许君君是风雪中的梅,冷淡内敛又一身傲骨,有人想踏雪寻梅,却始终窥不破她娇艳外表下那颗不起波澜的心,是含蓄压抑的,好似谁都不配让她驻足留意。
      那么现在的许君君便是开在焰火中的玫瑰,是用血泪与仇恨浇灌出的娇艳,从前那些压抑着的尽数释放了出来,于是焰火愈发盛大,玫瑰愈发绚烂,是炽烈张扬的。
      因着这片刻的走神,一柄利剑擦过宴逢的手臂,撕开一条带血的伤口。
      许君君也看见了,顾不上还在乱飞的箭矢,快步跑到宴逢身边。
      卫知南气得咬牙,却还是吩咐:“不许伤害许小姐。”
      于是两人便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
      许君君抬头去看宴逢,却见他眼镜红得吓人,唇也紧抿着,甚至因为过于用力都泛白了,墨色的眸子里似是翻涌着强烈的情绪,显出几分暗沉。
      她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外露的宴逢,一时之间也有些发怔,连他手臂的伤都忘了关心。
      “谁允许你来这里的?知不知道很危险!”宴逢沉下声音,“跟你无关的事不要管!”
      “怎么就无关了!”许君君头一次见宴逢真动了怒气,心里也有点发怵,但还是红着眼眶不肯低头,“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便也是我的亲人,谁说无关了!”
      环视了一圈殿内,眼见宴家人已经所剩无几了,许君君一咬牙,跑到宴老将军的尸体旁,架起那尸体就往门口走。
      左右不过是个尸体,卫知南由着她去了,只是眸中阴沉更甚:“一个都不许留!”
      许君君费力地把尸体挪到门口,交给明月:“你带着宴老将军的尸体先走,等会儿我们去与你会合。”
      明月皱着眉,刚要开口,就被看透她心思恶毒许君君截住了话头,“这是命令,不许违抗。”明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走了。
      可当许君君转身看向宴逢时,却突然发觉有一柄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他的后背。
      她只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腿比脑子更快一步,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她已经朝着宴逢的方向奔了过去。跨过满地狼藉,她在那箭射进他的身体之前,没有一点犹豫地从后抱住了他。
      宴逢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一怔,但只是两秒的晃神,他便很快察觉出了那一点不同寻常。
      男人颤抖着身子,声音都哑了几分,并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君……君?”

      (24)
      真疼啊。
      许君君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自然没受过什么伤,箭刺入肩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痛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却还是死死咬住下唇,硬是不肯泄露半分呻吟。
      她疼得说不出话,听见宴逢唤她了,也只是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空中乱飞的箭矢全都停下了。许君君以为是卫知南大发慈悲放过他们了,有些费力地扭头去看,却发现大殿内空荡荡的,站着的人好像就只有……宴逢,卫知南,清风和自己了。
      一百三十六口人啊。现在就剩下宴逢一个了。
      许君君觉得有什么从眼眶里落下来了,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肩膀更疼还是心脏更疼。宴逢与她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那个设想,终究是成了真。
      可她是前朝公主,是卫知南理所应当的憎恨对象,所以卫知南那么对她,她只当他是在用叶家人的命偿族人的命了。那么宴逢呢?宴家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宴逢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伊族人的叛变才牺牲的,卫知南又凭什么对宴家赶尽杀绝!
      “君君。”
      许君君从那滔天的恨意里回神,茫然抬眼,便与宴逢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从来都淡定自若的男人此刻狼狈极了——手是抖的,眼是红的,唇是白的,那双总是氤氲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所有情绪一寸寸碎裂,翻涌,最后全部归于寂静,不见半点微光。
      “我在呢。”
      许君君不顾箭伤,抱住他。
      “宴家没了,祖父也没了……”宴逢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我太没用了,是我护不好宴家……以后,我也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许君君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能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轻拍他的背。
      只是下一刻,她就感到,颈窝处有了濡湿的痕迹——宴逢,那个泰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宴逢,哭了。
      许君君心里也一跳一跳地疼,他们二人就站在这一片狼藉中拥抱,仿若两个同样孤苦无依的灵魂彼此依靠。是救赎,也是希望。
      眼见着卫知南朝这边大步走来了,宴逢收拾好情绪,扶住许君君。
      “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快,好快离开这里。”许君君哭腔很重。
      宴逢不说话,只小心扶着她,看着她还在流血的伤口,眼神阴沉得吓人。
      他们行动缓慢,走出几步,许君君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高高举起,对着宴逢后心窝的位置就要落下!
      她听见卫知南近乎疯狂的低喃:“都是你,都是为了保护你君君才会受伤……你死了,君君就不会受伤了,也不会再想着出宫了……”
      许君君还没来得及去挡,就见一道藕粉色的身影冲了过来,硬生生撞掉了卫知南手中即将落下的匕首。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清风。
      一口气还未完全松下,只听几句“护驾”的喊声响起,声落,三道利箭分别刺进了清风的心口,腹部和小腿。清风当时就栽倒在地,口中不住地溢出鲜血,很快便流满了下巴,流向了衣襟。
      “清风,清风……”许君君一直绷着的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了,她跪在清风身边,托起她的头,用袖子去擦她嘴边的血渍,“清风你别闭眼,坚持住!我给你擦擦血,擦干净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清风不许闭眼!不许闭眼!”
      许君君手抖得不成样子,感觉到怀中人生命力的流失,终于崩溃了:“怎么擦不干净!怎么擦不干净啊!清风……我该怎么办……谁来帮帮我……谁来救救我们啊!”
      宴逢也蹲下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卫知南站在一旁,盯着女孩布满眼泪的侧脸瞧,目光有些茫然。
      君君这么难受是因为那个婢女?我真的做错了吗……她是不是更恨我了?可我没想让那个婢女死的,我只是想让君君留在我身边……我只是喜欢君君!
      卫知南俯下身子,正准备去拉许君君的手腕,却见那婢女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话了。
      “公,公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换回了从前的称呼,“您别哭……奴婢贱命一条,不值得你掉眼泪……其实有件事,奴婢想拜托您。”
      “你说,你说。”许君君握着她的手,眼泪也来得更汹涌了。
      清风艰难地喘了口气,声音也极细微:“若有机会,公主替奴婢去江南看看吧,看看江南的风光……还,还有陈家的小少爷……”
      她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抬了抬头,许君君会意,立刻俯下身子,贴近了清风的嘴巴。
      她听见女孩欢喜中又带着些遗憾的声音,沙哑又平和,像是在交待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女孩的眼中分明亮起了一点微光。
      “麻烦告诉他,沈清风很爱他,沈清风下辈子想嫁给他。”
      清风说完,最后冲许君君扬起了一抹释然的笑,慢慢地合上了眼。
      微光暗了,再也寻不到了。
      察觉到怀中的人彻底没了呼吸,许君君终于悲恸地放声大哭。
      她当真如她的名字一样,来如清风,去如清风,从没给谁添过麻烦,最后连死都是为了自己的公主。那么安静乖巧的一个女孩,明明身中三箭,痛得要死,仍不闹不叫,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
      也说出了隐匿在心底长达六年的爱意。

      (25)
      卫知南伸手想要碰许君君,被宴逢一把挡开了。
      许君君身上的箭伤比宴逢要严重得多,他不敢耽搁,低声哄着女孩:“君君,咱们该走了,你肩膀的伤不能耽误,我们先去看大夫,好吗?”
      “我要把清风的尸体带走,”许君君嗓子都哭哑了,“我要带她回江南,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她看见了安置完宴老将军的尸体后静静守在门口的明月:“明月!把清风带走!”
      明月红着眼眶走来,一言不发地背起清风的尸体,又默默地出去了。
      此时,殿内只剩下宴逢,许君君,卫知南。
      卫知南一把扣住了许君君的手腕:“你不许走,留在宫中,我会让最好的太医为你治伤。”
      “松手。”许君君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太累了,她不想再挣扎了,若今日无机会出宫,那就死在宫中吧,死了之后,让宴逢把她与清风葬在一起,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君君,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求你别跟他走,留下来。”卫知南眼眶发红,仍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许君君眼中冰冷更甚,眼底从前熟悉的嘲弄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卫知南,你真让我恶心。”
      卫知南身形猛地一晃,抓着她的手也无意识松了几分:“你——”
      宴逢一把将许君君揽进自己怀里。同时又小心护好了她肩上的伤,见她的手腕终于挣脱了卫知南的桎梏,紧皱的眉松开了些许,以一种不容置喙又极具保护的姿态挡在两人中间。
      “你听不懂她的话?”
      卫知南不应,漆黑的眸子里涌动着某种疯狂的情绪。
      气氛被极致拉扯至冰点。
      大殿中四个角落的弓箭手蠢蠢欲动,准备等皇上一声令下,他们就杀死那两个大逆不道之徒。
      宴逢与卫知南对峙时,许君君一把拔下了头上的银簪。
      三千青丝纷纷蜿蜒落下,而她面无表情地将银簪的尖端抵上自己脖颈:“卫知南,你不是恨我吗,今日若是我死了,你能否放宴逢走。”她说着,又将簪子往前送了一寸,锋利的尖端几乎快要扎破她细嫩的脖颈。
      宴逢不赞同地皱眉,慢慢握上女孩的手腕:“我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你在逼迫我就范?”卫知南眸底猩红,“许君君,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不肯伤害你!”
      宴逢早就看出卫知南对许君君的心思了,听到这话并不多惊讶,只是垂下眸子,淡淡地看向女孩。
      “喜欢?”
      许君君极轻极轻地念着这个词,终于露出了进殿后的第一个笑容,笑容慢慢扩大,到最后,她竟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好似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
      “喜欢就是逼死我的父母,杀光我的亲人,离间我的朋友,甚至连不相干的人都要去死……”
      “你这根本就不是喜欢!”
      许君君又忽地敛了笑容,眸中死一样的寂静。她抬手,反握住宴逢的手,向殿门处走去。
      卫知南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他们,也没有任何动作。
      殿门被推开,夏日午后的阳光伴着一阵微风钻进殿内,为携手共进的两个人打上一圈模糊光晕的同时,微动的衣摆又平添几分脱俗韵味,恍若天上的白衣仙人,终于冲破世俗的枷锁,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随后,殿门关闭,少年帝王只身一人留在了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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