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作者:思而后行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三章


      有妖隐于山中者,长发及腰,身姿绰约,常撑伞行于江南,步履缓慢,与其擦肩的行人却始终没有办法见到其真正的姿色,魁最初见到她的时候是跟着白来到江南的时候,长发的女子正在石碑上唱着歌。破碎的符指引着,来到森林里以后就化成了金色的烟雾消散而去了。
      那妖只露出了半边的脸,从雾中走来了,脖颈间挂着枯骨,其真形难以捕捉,手里提着还滴着血的生肉。这里仿佛是用尸体堆砌而成的。烟从玫红色的双唇中缓缓吐出来。即为来者,先交付自己的性命。
      白将木杖横于胸口前,左手捏着符对准了她。是你放出的符咒,你却又要取我的性命,是不是有些矛盾了呢?
      命已将绝,此身本就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我总会化作烟雾消失殆尽。我做的这些,恐怕是观音来了也没办法救我。
      还未变成尸骨的,那脸上便是写满了惊惧之色,那是巨大的苦难使得他们变成如此的。
      他们注定是要死了的。那天夜里,雾色蒙蒙,而披着白衣的她重又回到这里,将村民们屠戮殆尽。临死前那年轻男子神色可怜地握住她的脚踝求她再放她一马,却被她单手提起,吸食尽了精气。
      仅仅是如此也罢,但那是这么多条命。若是有村民与你结了怨了,但罪不至死,你做的这些的确是连观音也救不了你。
      周围黑绿色的烟雾袭来了,像是轻柔的薄纱,却又带着股腐朽气。
      白用长杖护住魁,眯起眼盯着那妖,对方却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柔媚地朝着白娇笑了几声,哟,这肤白个儿又高的,多加打扮还能去做个赘婿混口饭吃,来这里打抱不平,不但没赚得银两,却还要受我冷嘲热讽的,多不划算。
      正是如此,我的衡量才更加贵重。
      妖没有回答,只是消失在了雾中,再向前追去就什么也没有了。
      无数张面具,黏滑地,又是极其贴合的尺寸,戴上去就是全新的人,脱下来却是令人惊惧。
      如果人们受到了恩惠,真的会心存感激吗?
      不远处有所破旧的旅馆,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在飘摇的风雨中摇摇欲坠。
      白握着茶杯饮了一口,把魁的问题斟酌了一番,会。或许不会。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我帮助过不少人,但是我从未求得回报,我之所以带着你,也是因为你同样有这般道心。甚至比我更为坚韧。
      白淡淡地解释着,这一切都不重要。我还不是灵的时候,有一世死因也是因为一场大火,我在其中喊的撕心裂肺,而人群逐渐离我远去了,我被烟雾熏得几乎听不见外头的响声,而火舌将我彻底吞噬以前,我早已经丧失了意识。
      也许我现在的样子,不像是经历了坎坷。但是,不要凭借皮囊断定别人的故事,你会后悔,魁。
      茶还温热,比起外头的冷,旅馆里瞬间变得温暖了许多,一口茶入喉,头脑变得清醒了些。
      魁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漂泊的人,原先乌黑的长发被粗布条随意地扎起,齐肩。但也挺好看的,华丽的装饰全无,仅仅是穿着一身白袍,要是回到原来那巷子里,怕是谁见了都不认识她了。
      你现在的样子才好看。先前灰头土脸的,多狼狈啊。在这世上闯荡得头破血流了。白难得地心情大好,掏出了一些绿豆糕递给了魁,把这个拿过去,好吃的。
      有些笨拙地挖着绿豆糕,放到嘴里融化了,甜丝丝的。
      吃苦的方式有很多,跟着白虽然路上是累了些,但是行李是不需要的,很是轻便,空余时间还能吃点什么。何况她真不愧是活了上千年了,路怎么走清楚得很。
      所以魁选择这样吃苦。在巷子里吃苦是吃,跟着白虽然有风险,但这样的吃苦能让心底里稍许舒适一些。
      这可是上好的绿豆糕,平日里买不着。你现在都不用吃东西了,还这么狼吞虎咽的?白翘着腿仔细地看魁进食,眼神像极了是在看一个宠物,最后还是魁有些不适地抬起头。
      你这样让我怎么吃?
      我很久没见人吃饭这么快了,看一看也不会死啊。再说了,你现在这副身体也已经死了,做点好事,说不定还能择日飞升。
      倒像是讲快板故事的。
      魁轻笑。那也得我能有这个实力做。我本不是个勇猛的人,只是容易生气而已。
      生气的人不一定打抱不平。打抱不平的人不一定能被看见。但是你恰好两样都占。那就是死了也能给你救活了。
      就是那么奇妙。轻声这么说着,将话语一带而过。
      风吹得窗户作响,有节律但又有些吵闹,烛火将息,黑暗瞬间变得如此分明,月光和窗将地分割成一片又一片,晚风阵阵,窗外的花飘来一阵冷香。
      寒梅生,冷冬至。风吹窗户的声音将息,最终停止了。白和魁有些僵硬地躺着,共同地抬起头望向顶上。
      活那么久的意义在哪里。白忽然开口。冷不丁地把魁吓了一跳。看上去本该是很飒爽的白问出这个问题是始料未及,尽管如此,魁还是想了想。
      最后得出结论。别用这些问题困住我。我嫌烦。
      你看。所以我说你比我更加适合修心吧。
      絮絮叨叨的话语随着入睡消失在风里,村里的灯逐渐灭了,灯光朝着远山逐渐消失,万物归于晦暗。林深处长笛声响起,过路的男客仪表堂堂,见到那石碑上的女子却是目不转睛,被诱骗到了洞口里,藤蔓生,纠缠着他的脖颈,鲜红色一点一点,顺着毛孔和发肤渗透出来,用手指捻着那张撕下来的皮,又一张英俊的模样。
      林灵。林灵。
      男人一息尚存,双唇微微张着,语气变成了恐惧。
      他记起来了。
      那曾经如此温润的女子,现在已经是坐在了石碑上亘古长青的妖。
      原本以为一笔勾销,谁料是仇恨如山依旧未了。
      林灵冷笑道。当初为了帮你们到街头站着不知道买了多少天的艺,原以为能救济苍生还算是功劳一件,谁料到苍茫天下之中骗局多得是,人性更是可怖至极。
      那皮肤上的伤疤不见了。
      无知是罪。说完最后一句话,看着男人闭上了双眼。永远地。生命如花易摧折,待到来时,黄泉路问归何处?终不知其踪。
      曾经对于人心有所期待,却不知道人心本为恶。那场折磨让她硬生生掉了张皮。只因为她曾经心境澄澈。
      如今她有无数张脸皮,千变万化,居于山中,遇到居心不正的人便拿来心吃了,也算是救济苍生,大功一件。
      晃着腿,复又吹起那挽歌。似是与风和树叶沙沙相和。
      第二天醒来时,旅馆外头满是人,因这旅馆也兼着卖早点。这四周都没有人来买这些早点的,也只有我们来卖了。老板和老板娘忙得招呼不过来。这四周的人似乎并不怎么有精气神儿,多的是带着恐惧,于是便也大约知道昨晚又去了一个人。
      昨晚啊……人群熙熙攘攘,彼此讲着。
      白有些不适地皱皱眉。给我两碗粥。
      就两碗粥?不再有别的?
      嗯。别加糖。就清淡的就行。
      白利落地说完将钱付给老板。魁跟着白坐下,将粥递给白一碗
      坐在窗边放眼往外望去,皆是荒草,偶尔能见到有一片片的良田,那也是一家人种的,来者皆面露难色,有的带着恐惧。孩子都不多,皆是老人,穿着古老得像是上个世纪过来的人。
      所以,时空或许真的是交错的。
      她为什么会让我们前去?
      你说什么。白低头吃着粥出神地想着一些事,抬起头问。
      我说。她为什么又要让我们前去?她是妖。而我们是收妖的。她如果是坏事做尽了,不应该躲远点吗。
      看她的样子。大概是倦了吧。
      白盯着魁看了半晌。知晓魁是暂时不会倦的。一缕清风是不会觉得世间多么承重的。因此是不会疲倦的。于是未曾回答。
      魁将粥尽数喝完,跑到外边用泉水漱了个口。那泉水清冽至极,隔着泉水的是枯树,树下有黑色的渡鸦寻找食物,地上有些干涸,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细看有些吓人。
      走吧。白的手中握着木杖,以及甜点。
      吃吧。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些。
      白将糯米团子塞到魁手里。看来吃是你的喜好。我无意拦着你,反正银两也够用,买几个不妨事。
      魁接过团子狼吞虎咽。豆沙馅儿甜甜的打心底觉得好吃。
      风刮过了。
      那石碑前刻着字。道是无名坟墓,莫问来处。此处是归途。
      像是她葬于此地,醒了以后发觉自己炼化成了妖。
      林灵横躺在树上,也不觉得打扰,只呼出一团气扰乱了白的阵法,那火顺着阵图直往白的胸口冲,像是一只巨鸟扑向了她。魁眼疾手快,握住匕首挥了过去。
      于是火焰尽灭,空气平缓了下来,似是一切皆归于平常。林灵从树上跃下,原先好看的脸现今变了模样。
      虽然也是好看,但比起先前多了几分魅惑,细软的腰肢被衬得更加有几分姿色。风肆意地拂乱她的发,站在风里不声不响地,端用那眼神去看她。
      你怎么不收我。用这阵法?恐怕是到天黑也没办法解决了。
      这符纸是你递过来的?
      是。
      白确认了以后,左手拿着符咒将木杖横过来,站在阵中念了咒语。
      那咒更像是悼念亡灵的哀歌,抑扬顿挫,极美的音韵随着风荡漾着传入耳朵里。
      一点一点地疯魔。
      我叫林灵。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踏入阵中,身上的假面不断地脱落。一层一层,融化在阵法当中,此身早已经是一具枯骨,若是存心寻死,不过就是血肉腐烂,骨头化为灰尘。
      奈何一动不动。
      怎么?阵法不管用?
      多少个道士来到这里曾经想给她杀死,却如同野草般重生了。那仇恨之人是杀不尽的。
      世上人心如同镜子,有时候是很难擦干净的。
      那些人受了银两便前来要捉拿我,却没有这个本事。
      因你这阵法是对邪魔起作用的,但我又偏偏不是。不过那些人的性命的确也是无辜……
      究竟是为什么。
      白皱起眉头。
      林灵想了想。
      我本来也是个捉妖师,算上年龄许是要比你还要多个好几千年。这村落人已经快走完了,剩下的也都是些老弱病残,不管事儿的,有的已经被我撕下了脸皮了。不过都是些擅长伪装的走狗,本来是打算救济他们,却因着我的容貌打起了歪心思,要把我往那员外里头送。员外是什么人呢?被多少人指摘还是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
      只不过那心早已经如同野狼,且相貌丑陋。不过我还是中了计,醒来便已经是妖了。后来我才想起,那非人的虐待不是人能承受的,因为憎恶而回到了这里。那些人以为我还活着,脸上带着歉意。我却只知道,面具形形色色是怎么也摘不下来的。
      于是便撕下来。看看那血肉到底是什么颜色。是么。
      白并没有愤怒。语言冷静得像是在一同叙述。
      是。
      但是你是收不了我的。
      天降下来了祥云。本该继续说,见到那云却沉默了下来。那如玉般的神落了下来,许是观音降落,慈眉善目,手持瓷瓶,拿着手中的杨枝对着林灵的眉心轻轻一点,便化作游龙钻入了那净瓶之中去。
      佛法无量,须积累功德。你恶贯满盈却身受苦难,我此番带你前去,是因为你还是除了不少奸恶,若用心悔改,那便在我身侧一同念佛。
      观自在。
      于是便走了。
      临走前,看了白与魁一眼。那便是从极善而生出的人,不过是修为尚浅。
      两人皆清丽至极,性情冷静。倒也是不错的根苗。
      所以……
      世界上真的有神吗。之前并不相信的魁忽然有些恍惚起来,那观音真如同寺庙里的佛像。甚至比起这佛像更加地好看,像极了那光中生发而出的仙人,眉目间尽是慈悲,黑暗遇之皆会消散,光芒遇之则化为一体。
      何等高洁。
      高洁之人不常在。罪恶却常有。许是造化,许是业果。人生来去匆匆,罪与罚并重。
      只道是看惯后的寻常而已。
      走吧。下一路,不知道又是什么人了。
      远方的金符飘飘然随着风来了。魁跟着白离开了。村庄瞬间变成了荒野,身后满是枯骨。
      时光聚合,离散无常,罪恶之处不可留。便化为尘土。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384734/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