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野狗

　　宋以没去店里，一般下午这个点儿李维全都在，他在店门前支了张塑料桌弄了套象棋，没事儿就有闲散老头三两聚集过来下象棋，跟他在花鸟市场看鹦鹉的老刘叔就是其中一个，中年娱乐生活丰富得很。
　　老刘叔外号‘臭棋篓子’，下棋手臭嗓门又大，宋以觉得他吵，因此老刘叔在的时候他都不去。
　　回家之后宋以找到针线，打算先把裤子上的大洞缝起来。
　　牛仔布料有点硬不太好缝，宋以瞎戳几针之后没意外地扎到手，他使劲啊了一嗓子，将裤子扔到一边。
　　没过会儿，院子那头传来于归睡意惺忪又脾气暴躁的谩骂声。
　　“哪个神经病在这鬼吼鬼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宋以转了转眼珠，觉得脑子里这个办法不太可行。
　　少爷连饭都不会做，怎么会做这种细致的针线活儿，要不还是等老妈晚上回来申请帮忙？
　　但他没别的裤子可穿，总不能穿着内裤晃来晃去。
　　思忖半天，他还是决定先把秦奋的校服当裙子使使。

　　于归被那一嗓子吼得彻底没了睡意。
　　本来挺困的，梦也做上了，他躺在床上瞪着铺满塑料纸的天花板，总有刁民想害朕这话一点不假。
　　暂时没事可做的日子是真无聊，于归翻了个身，按亮手机屏幕。
　　要不还是去办个卡，得问问梅姨手续怎么样了，但天有点热不想出门，不过去维维商店说不定会看见宋以。
　　想到这，于归自己都有些愣神。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想看见宋以，也许是宋以长得帅能养眼睛，也许是孤魂野鬼般的游荡在外，难能有和他近距离交流的同龄人。
　　不知道宋以是不是已经不上学了。

　　于归刚拉开大铁门，一盆带着泡沫的黑水迎面朝他脚底扑了过来。
　　他条件反射地蹦跶了两下还是没躲过，水花溅到了白净的鞋面上。
　　“你有病吧？！”于归冲泼水那人喊，结果那人转过身，于归想表演六亲不认霹雳国骂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有病的人除了宋野狗还有谁？
　　宋以光着两条腿，腰上围了件衣服，两只袖子拧了结在他腿侧耷拉着，像裙子似的，衣服盖过大腿面儿，应该是校服，毕竟一般蓝白配色的衣服除运动服外就只有校服了。
　　宋以大概也没想到会突然有人出现，看了于归半天才反应过来，勾起嘴角哑着嗓子懒散地说了句：“看什么看，耍流氓啊。”
　　于归：“抱歉，这个流氓我真不想耍。”
　　“那你盯着我看干嘛。”宋以贱兮兮地将大腿处的校服故意往起来撩了撩：“是不是没见过这么白这么长的腿？”
　　于归默默翻了个白眼：“能别这么骚吗。”
　　说实话，宋以的腿确实又长又白，还直。
　　初入眼时于归的心脏控制不住地跳动了几下，但这波浪潮很快褪却：“你穿成这个鬼样子是想上社会新闻？”
　　“我有什么办法，”宋以耸耸肩：“唯一一条能穿的裤子帮少爷偷筷子的时候报废给钉子户了。”
　　于归终于明白，这丫的就住在他隔壁！偷他自己家的锅碗瓢盆筷子怪不得能笑这么欢！裤子报废那不明显活该。
　　“你没长嘴不会说吗？”于归看了他一眼：“我那有裤子，不介意的话你先穿着。”
　　“那就谢谢少爷了，”宋以弯起凤眸跟在他后面扭搭两下屁股：“不过这么穿还挺凉快的，嗖嗖钻风。”
　　“神经病。”于归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我发现你笑起来挺好看，”宋以说：“哎少爷，你多笑笑呗。”
　　于归笑的时候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但从见面起他最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宋以说完，伸出手在他还未收起的梨涡上轻轻戳了一下。
　　“莫挨老子。”于归说：“再戳我揍你。”
　　“好怕怕哦。”宋以抚着胸口说。

　　于归从行李箱里翻了条新的牛仔裤出来。
　　他的衣服不多，平时周丽萍买东西也只想着吴含。
　　周丽萍以为擒住吴永诚必先讨好吴含以保证自己在吴永诚心中的地位，因此千方百计讨好吴含，哪怕吴含对于归做更多更过分的事，她还是会向着吴含，借口永远是‘他还是个孩子，你是哥哥，你应该让着弟弟’。
　　吴含是吴永诚的命根子，他这次将吴含整了个彻底，吴永诚没跟他拼命都不错了。
　　说什么跟吴含道歉就能取得原谅，周丽萍的一厢情愿罢了。
　　真可笑。
　　他压根没那想法。

　　“这个你试试，你比我瘦，应该没问题。”于归把牛仔裤递给他，怕他介意还补了句：“新的，只不过压在箱子底下皱巴了而已。”
　　“咱俩差不多，”宋以说：“新旧无所谓，我没那么挑。”
　　他二话不说解了腰间的校服，露出黑色平角内裤，于归耳根一红匆匆转过身，却在布料和皮肤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中又偷偷侧脸瞥了一眼。
　　“好看不？”宋以问。
　　他上身穿着件黑色背心，深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双腿，短发锋利凌乱，略微上扬的下颌线条伶仃。
　　“不错。”于归下意识揉着自己发烫的耳垂，“这样正经多了。”
　　“我哪里不正经了？”宋以说：“难道刚那样不性感吗？”
　　于归没吭声，一屁股坐床沿边上假装玩手机，指尖在屏幕上不知所措地点来点去。
　　“性感不？”宋以跟屁虫似的缠过来，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问你呢，性感不？”
　　“骨头架子一样性感个屁，”于归被问烦了，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往后一带：“你说生物实验室里那种骷髅架子性感不？”
　　俩人倒在床上笑得嘎嘎的，宋以不小心被口水呛到：“咳咳......救命，少爷非礼我......咳，咳咳......”

　　“哎我问你个事儿，”于归放开胳膊：“这附近哪有办手机卡的地方？”
　　宋以继续躺平拿他胳膊当枕头：“有啊，出了这破巷子啥都有，你要办？”
　　“嗯，”于归说：“我来的时候手机卡坏了。”

　　这话宋以不信，电话卡这种东西只要没销毁就不会坏，李维全手机都换了好几任了也没见他换过卡。
　　不过他不会刨根问底，自己都不好过，何必去揭别人的伤疤。

　　“出了破巷子，左拐，过两个红绿灯，右拐，然后再过一个红绿灯......”宋以伸长手臂在空气中乱挥：“有一排店，什么维修的，卖手机的，电信移动都在那。”
　　“鬼才看得明白。”于归抽走胳膊：“起开。”
　　“枕得还挺舒服，”宋以遗憾地摇摇头：“你干嘛去？”
　　“去维维商店打电话。”于归说。
　　“啧，”宋以拽住他衣服下摆：“我家就有电话，去我家打不就完了，至于跑那么远吗？”
　　“你家有电话？”于归看着他。
　　“瞧不起谁呢？”宋以说：“就你手里那种，只不过小一点儿。”

　　他嘴里的小一点儿小了不止一点儿，于归跟过去一看，就是个板砖老年机。
　　“喏，打吧。”宋以把板砖拿给他：“我回避。”
　　“没什么可回避的，”于归说：“况且你随便嗷一嗓子我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也不是故意的，”宋以委屈地伸出大拇指：“扎流血了那会儿，贼疼。”
　　“给你娇贵的，”于归嗔他一眼：“来来，给你吹口少爷独家仙气儿。”
　　宋以笑嘻嘻地将手伸给他。

　　吹完仙气儿，于归拿起板砖拨了梅鸳的号码，还好梅鸳已经习惯了各种陌生号码仍旧接通的很快，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显得有些疲惫。

　　“梅姨，”于归察觉到不对劲，“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梅鸳说：“没事儿，对了小归，你的手续我都弄好了，也给栀晓三中的校长打过电话，你明天直接去报道就行，资料之后我会直接寄到学校。”
　　“真的没事儿？”于归半信半疑：“是不是周丽萍又去骚扰你了？”
　　梅鸳沉默片刻才说：“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安心上学，缺钱什么的记得给我打电话。”

　　于归心事重重地挂断电话，扭头看到宋以躬着背趴在张小方桌上，他疑惑地走过去一看，宋以手底下摊了七八张折出痕迹的空白卷，而他正握着笔写其中一张。

　　“你是学生啊。”于归惊讶地瞅到卷头那里写着‘高二下学期物理专题模拟试卷A卷’。
　　“不然呢，我看起来像流氓？”宋以上嘴唇抵着笔杆：“你见过哪个流氓吃饱了撑的做卷子？”
　　反正不像好人，于归心说。
　　“你呢？”宋以问：“不会辍学了吧？”
　　“怎么可能，”于归说：“我转学来的，栀晓三中，你哪个学校？”
　　“栀晓三中我熟啊，”宋以没回答他，而是露出欠扁的招牌咧嘴笑：“要不我带你去熟悉熟悉？”

　　栀晓三中离栀晓巷挺远，可以说是用了一个名但绝对是天壤之别的两个地儿。
　　于归刚开始还想走路去，在宋以天花乱坠说了一通路线后，他闭起嘴沉默地跳上了宋以用来送货的那辆老式自行车后座。
　　老式自行车年程已久，在烈日炎炎中以龟速聒噪了一路，直到宋以一个急刹停在棵划分了停车区域的柳树旁，于归额头不小心撞上他的后背，才发现宋以的背心都湿透了。
　　“到了。”宋以扭头说。
　　于归下车向四周张望片刻。
　　栀晓三中好歹也是个正经普高，怎么连大门和铭牌在哪都看不着。
　　“你确定带我来的不是个假学校？”于归问。
　　“这会儿上课呢，大门进不去，门卫老头很凶的，”宋以眨眨眼，拽着他走向墙旁边的小铁门：“来来，让你体验一回VIP专属通道。”
　　VIP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然后找了其中一把最小的插进锁孔里拧开锁，于归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
　　他很震惊宋以居然能自己搞到钥匙偷开学校后门儿，更震惊的是，宋以虽然嘴上没说，但行动出卖了他也是栀晓三中的一份子。
　　沿着围墙往前走了一段便能看见学校操场，砖红色跑道环绕着绿茵草坪，旁边还有篮球场，这会没体育课，只有几颗篮球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
　　“看到没，那有食堂，食堂过去是礼堂，礼堂右斜方是教学楼，和住宿楼挨得挺近，广场后面那栋是办公楼......”俩人并肩走过操场，宋导游非常尽职尽责，每一栋建筑都不放过讲解。
　　“你干嘛这么帮我？”于归突然问。
　　“嗯？”宋以愣了愣。
　　于归转脸看着他。
　　“哦，我这个人吧，非常懂知恩图报，”宋以指着腿上的牛仔裤笑：“感谢少爷让我不至于光天化日裸奔，这是回报。”

　　突然一只手按在于归肩膀上，吓得他一个激灵慌忙回头，身后站着个戴金丝边框眼镜穿灰衬衫白色休闲裤的男人，正眉头紧锁目光严肃地看着他。
　　“哪个班......嗯？宋以？”男人看到于归旁边的宋以满脸震惊。
　　“老岳？”宋以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问你呢，”岳凡看了他几秒，视线转而落到于归身上：“你自己逃课也就罢了，还带着别人一起逃？哪个班的？”
　　逃课？
　　于归斜了眼宋以。
　　啧，惯犯。
　　还是个嘴里没实话的惯犯。

　　“暂时没班。”宋以说。
　　“我才办转学手续，”于归跟着解释：“明天才来报道。”

　　“这样，今天开会听校长说确实要来个转学生，”岳凡单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露出和方才冷漠脸截然不同的笑容：“那你应该是要来我们班，既然遇见了就先自我介绍下，我是岳凡，高二3班的班主任。”
　　变脸真快。
　　“于归。”宋以说。
　　“我又没让你介绍，”岳凡手握虚拳在他肩膀上轻轻一锤：“你新找的工作是个嘴替？”
　　这人确定是班主任？
　　于归看着他俩。
　　怎么和宋以像兄弟似的。
　　“我家少爷害羞么不是，”宋以胳膊往于归脖子上一绕笑得吊儿郎当，“这种小事儿就不麻烦他张嘴了。”
　　“你家少爷？”岳凡懵逼：“难不成于归家有金山银山把你给招纳了？”
　　“看你多肤浅，”宋以啧了声：“少爷脾气那不也是少爷的一种。”
　　于归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明暗CPU他，就离谱。
　　“看着多乖一孩子，什么少爷脾气，”岳凡笑眯眯道：“哦对，来都来了，你带于归去教室看看。”
　　“你确定他是你收编的？”宋以说：“人校长都没发话呢瞎激动啥。”
　　“那就整栋楼都转转，”岳凡回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学校对学生的政策如此自由开放吗？
　　于归忍不住打量岳凡。
　　宋大爷都自带钥匙当学校是菜市场了，班主任还乐得像朵花似的。
　　“少爷，你想去教室不？”宋以问。
　　“别再叫少爷了，”于归不满：“搞得我好像真有金山银山似的。”

　　正巧下课，铃声刚响，教学楼里像爆发丧尸狂潮一样，众人尖叫嬉闹着从教室里跑出来透气，宋以双手插兜走在正前，于归跟他姿势如出一辙走在身后。

　　走廊上以女生为首的几个聊天八卦小群体看见他们纷纷侧目。
　　“哎那不是......宋以？他怎么会突然来学校？”
　　“哇，他后面跟的那个帅哥是谁啊？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难不成是转学生？这个时候也会有转学生吗？”
　　“没听说啊，我觉得不太可能吧，看宋以那架势怎么像来搞事儿似的，我们还是离他远点。”
　　“嘘别说，被听到有你好受。”

　　音量不大却句句钻进于归的耳朵。
　　刺耳，聒噪。
　　莫名其妙的，他对这些人有了敌意。
　　于归歪头朝那窝勾着脑袋讨论激烈的女生投去一个冰冷厌恶的眼神，女生们立刻闭上嘴转过身不再看他。

　　“你名声好像不怎么好啊，”于归凑近宋以：“听到没，那些人在背后嚼你舌根。”
　　“哦是吗？”宋以不屑地掏了掏耳朵：“这种我一般都当成她们是在夸我长得帅。”

　　于归舌头顿时打了结。
　　帅是帅。
　　脸皮厚也是真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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