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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特殊区域,江酒留心到这个代称。
在审判庭那些人眼里,“黑户区”是特殊区域。特殊?因为穷、脏、乱吗?
“我不是来捐赠卵子的。”她拾起没说完的话,冷声强调。
昭洱刻意扫一眼空荡荡的左手肘:“你是黑户,找汤翁大人,不换卵子换什么?”
江酒:呵呵。
按住冲进资源利用站一步到位的心,她多加个保险,“汤翁大人会泄漏客户信息吗?”
昭洱心里越来越觉得怪异,“看你要换什么东西了。”
“好。”江酒道谢完,径直走向那扇虚掩的门。
门前有一级台阶。
她登上台阶,默默打腹稿。没有那撕心裂肺的叫声,门内黑洞洞的像个野兽巢穴。
“白哥!”
真是惊天霹雳的一声。
昭洱欢快地朝正走过来的白茯打招呼。
白茯抱着一捆粗线圈走过来,右手臂肌肉暴起。他点头应和,狭长的眼睛看向江酒,“怎么还不进去,汤翁大人很忙?”
难得他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江酒准备客气两句。但看白茯宽肩窄腰大长腿,脑回路滴溜溜转进那点误会里,她的脸“刷”地黑下来,“你来捐精的?”
乐不过三秒的昭洱目瞪口呆,惊在原地。
白哥一脚跨在台阶上,线圈扛在肩膀上。他比江酒高半个头,腰身挺拔,乍一看像是来打架的。走近了,他脸微微倾下,似笑非笑地问:“捐精?”
江酒后退半步,跟塑胶味线圈和人拉开距离,“不然呢?来这里的人,除了带路,不都是执行那个决议吗?”
白茯听懂了,觑了带路的昭洱一眼。后者平白挨了一眼刀,有点蒙圈。
白茯问:“你站在这干什么?”
“换东西。”
他上下打量一番,笑起来,“知道你换东西,怎么还不进去?嘴巴这么厉害,不多要瓶营养液可太可惜了。”
资源利用站里穿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江酒不想跟他继续争论这件事,“我不是来捐赠卵子的。中介商不是什么都换吗?我想要金属牌。”实际是想卖来着。
“身份证?那个不行。”
昭洱发现这点他知道,顿时精神了,“你跟中介商换身份证,得拿别人的来,一换一,像红色换蓝色这样。”
红色换蓝色?红色代表守卫者,蓝色代表不具能力者身份证。不同色号互换,是交易不对等的意思?
江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刻有专属名字的身份证二次使用,贬值了。
就在这时,伴随着拖行的声音,门慢慢打开。
门边的黑影里冒出一个女人。
她扶着墙根,慢慢跨过门框,一脚踩进阳光里,她慢慢抬头看。光落在她浑浊带泪的眼睛里,又落在焦黄的头发上。她低头慢慢下楼梯。
“需要帮忙吗?”江酒边问边靠近。
女人受惊般飞速回头看一眼,弓身扶墙,眨眼间就窜到拐角,闪身不见了。
短暂的安静后,嗤笑声陆陆续续响起。
“都说了,不会有事的。”昭洱又重申一遍。
肩头突然挨一巴掌,他侧身,看见白哥还扛着下一班车要用的线,满脸不耐烦。
“说完没,待会儿还得绕远路。”
“走吧走吧。”昭洱一叠声答应,转身离开。
守卫者只负责运送参加回收工作的人。只是因为涉及到汤翁大人,他们才会做出让步。
江酒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下楼梯跟着他们离开。她拖着不合脚的鞋子,走路声音很响。
白茯皱紧眉头,把线圈交到昭洱手上。
“我们不负责送你回去。如果你愿意捐赠卵子,汤翁大人会安排车傍晚统一送你们回去。”
他停下来,江酒也停下来:“不是‘你们’,是她们。我现在不回去。”
白茯定定地看着江酒,神色莫名。沉默了会儿,他轻哼一声。
江酒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想多问,总归不可能是好言好语。
线圈太重,昭洱憋红了脸,提起又放下,不得不换右手托着扛到肩上,这才轻松了许多,加紧跟上。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回头说,“江酒,这里离特殊区域得有……你怎么跟着我们?”
白茯也停下来,脸上的不耐烦眼看快要化成戾气,细长的眉毛拧成一个结。
“我去参加回收工作。”江酒发觉自己一开始的决定是错的。
这个时代的信息并不流通。
离开熟悉的地方,她对这个基地一无所知。
想用身份证换东西,至少得先了解行情。
“这个不一样。”这个回收工作和寻常外围那些人的回收工作不一样,它的危险系数太高,而且……
昭洱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白茯气笑了,“你有身份证吗?回收劳动换来的钱放哪?补给站?你在搞笑吗?”
这道讥讽像一记开关,瞬间打开昭洱的话匣子。
他抢过话头,语气温和地解释:“‘黑户’区的补给站是就近的中介商联合雇佣兵开办的,你的工资默认只在你寄存的补给站里用。而资源利用站发放的工资都会储存在审判庭的中央系统里,需要身份证。”
“……所以,我现在必须回去?”江酒愣了会儿,发现这是个闭环。
因为各种原因放弃身份证的人,沦为“黑户”,不仅受到雇佣兵的欺凌,还被补给站限制活动范围,根本没有赎回身份证的机会。
人一旦进了“黑户”区,就陷进雇佣兵和中介商织成的罗网里,插翅难逃。
忆起穿越后遇见的形形色色的雇佣兵、黑户、佩戴蓝色身份证的人,个个形销骨立,宛若幽魂,她心里泛起淡淡的厌恶。这个破泥潭,她不想一直陷在里面。
她得出去。
“不想饿死,就赶紧回去。”白茯貌似还想继续说下去,目光触及不远处,慌忙推昭洱往前走。临走前还不忘大声警告,“我们还有下一班要赶,别跟过来。”
这副样子……
江酒心里觉得怪怪的,顺着白茯刚刚的视线回头看。
是资源利用站。
此刻,大门边多了一个笑出褶子的胖墩,肚子微凸,肩膀浑圆,跟水桶似的,无声地站在那儿,一直盯着她看。
一种直觉,或是更大胆的想法击中她。
——这人在等她。他是汤翁大人。
汤翁大人、中介商、守卫者避讳的存在,一个个词条在心里罗列,江酒隐约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颤起来。
目光交接,男人伸出厚实的手往里招了招,笑意深深,背身走进黑暗里。
这是个机会!
江酒追上去,越走越快,瘦弱的身体里涌出一股力量,支撑她小跑越过台阶跟进去。
里面一片昏暗。
连床带灯的器械摆在正中央,金属反射的微弱光亮勾出它的轮廓。旁边有个小矮凳,上面摆放一个金属盘,两个或三个夹子叠放着,看不清轮廓。
靠墙有一套带抽屉的桌椅,汤翁把壮实的身体塞进去,侧身,恰好背靠墙。
他舒一口气,说,“你个黑户,怎么来的?”
没有第三张椅子。
江酒隔桌子站着,“跟车来的。车上的人是做回收工作的。”
“送回收工作者的车都从西门进。这是正门,只有载了载了捐精捐卵的车才能来。”
汤翁用手拨拉抽屉的锁,碰出嘈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忽然,他怒喝道:“知不知道优先送过来的都是捐精捐卵的人?你现在说你不捐?你这是诈骗!西门比正门近二十米,这损失算谁的?!”
“哐当!”金属锁头狠狠砸在木头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瞬间盖住他越发尖锐的叫喊声。
浓稠的黑暗里,连墙角都看不清,江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她不能害怕,至少,不能表现出来。
“守卫者以为我是。但我不想依靠捐赠卵子得到营养液。我以为我可以试试回收工作。”她绕了个弯,语气平静地道出原因。
汤翁轻笑出声,“你以为?呵,你以为?嗳好,你以为。”他的语气变了又变,透出一种浓浓的怪异感。
江酒猜不透这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谎话、真话、客套话……脑海里闪现她二十几年见识过的各种话,这一刻,没有一句顶用。
“江酒”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在一个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人面前,靠短短几句话改变自己的未来。
原来的“江酒”,生活里没有“未来”这个东西;而穿越前,江酒已经习惯走十几年的路,头上吊根“改变未来”的萝卜,一路向前。
半晌寂静。
“回收工作得冒很大的生命危险。如果是捐赠卵子的话,只要往那张床上躺会儿,你就可以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拿营养液,而且,我会送你们回去。”汤翁语气淡淡的,带着点点不知名的蛊惑。
房间很暗,角落更黑,江酒只能看见几道线条勾勒出的轮廓。
“我想要一个机会,离开‘黑户’区。”
她稳住声音,语气坚定,“我想参加回收工作。”
没有回应。
因为一点人声而来的暖气片刻就散得一干二净,江酒觉得自己像是被锁头扼住喉咙,说不出话。
直觉上,这个人对这份拒绝不生气。
“离开?没有身份证还谈什么离开‘黑户’区?”
汤翁惊讶于这个女孩的胆大,同时又为这种异想天开的发言感到好笑,“你的指导师是谁?他没有告诉你‘黑户’区的规矩?”
指导师?“黑户区”的规矩?
江酒翻了翻记忆,撇去幼年残缺不全的片段,没有任何关于相关的消息。
“我,忘了。”
“忘了?”汤翁一脸难以置信。
似乎想起什么,他肥硕的脸换上满满笑意,“你失去一部分去‘黑户区’前的记忆,对吧?”
幼年发生的记忆吗?
江酒头皮发麻,不得不点头,即使她已经察觉对方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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