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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杀之
寒鸦的手僵在半空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难得出现一丝裂痕。
“你说什么?”
屏风后呲啦一声,吓得姜泠猛一抬头,就见裴敛竟徒手捏碎了掌中瓷盏。
而后见其起身,皮靴踏过瓷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那张俊美面容再次出现,却比方才还要狠戾:“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是姜泠,是大俞十二年前送来上景作质子和亲的公主。昨夜宫中大乱,我不知缘由,趁乱逃了出来。”姜泠眼里噙着泪,因心有余悸嗓音带着颤。
说不害怕是假的,即便她已受过许多罪,可一想到那些骇人的刑具,她就止不住地双腿发颤。
而裴敛如今笃定她是上景之人,不盘问出玉玺和兵符的下落绝不罢休,那她也只能将自己的身份如实说出。
无论如何,总得要先活下去。
她已一日一夜不曾进水,嘴唇干得厉害,泪水滑落至唇上,她下意识便将泪水抿至口中,却觉又苦又酸,还带着尘灰的霉味。
“我是姜泠,是大俞公主。”她仰头看着眼前人,壮着胆子又将此话重复了一遍。
“公主?”
裴敛上前,却是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就着她脸上的泪水,将那满脸的泥灰擦尽。
雪白的锦帕转眼便被浸得灰败不堪,却将那张娇美艳丽的脸庞显了出来。
锦帕悬在她眼前,良久过后,才被人丢弃,翩然落地。
“你可知冒充公主,是何下场?”
竹节般的手再次覆上她的脖颈,却比方才轻柔许多。
可她却觉自己脖颈上的,是一把弯刀,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她身首异处。
她鼓足勇气扶上裴敛的手腕,尝试着往外轻推了推:“我五岁时便孤身一人来上景,当日光景历历在目,不敢相忘。我舍身为国,如今却要被人质问,若是冒充当如何?”
历代大俞公主王孙,都有自己的图腾,出生之时,陛下皇后更是为其赐下象征尊贵身份的物件,或金或玉,但凡现世,人人皆识。
可遗憾的是,她却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图腾,也没有能证明其身份的物件。
如今若要她证明自己并非冒充,却是无法,只能设法拖延些时间,至少能让裴敛愿意去上景宫中核实,再说后续。
无论如何她也算大俞功臣,为大俞争取了十二年的喘息之机,不应错杀。
而此话一出,裴敛的手果真稍稍离远了些。
一旁矗立的寒鸦也面带犹豫地问道:“督军可要查查?”
姜泠垂眼看着身前那只净白修长的大手,下一瞬,却被人挑起了下巴。
“不必麻烦。”
裴敛一手挑着她的下巴,一手却迅速扯开她的衣领,露出她右肩锁骨。
锁骨之上,红斑如赤蝶,盈盈点水般,振翅欲飞。
姜泠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其推开,更是指着裴敛大骂道:“你无耻!”
浑身血液翻腾,怒火直冲天灵,可多年来的闭塞隔世,却又让她想不出旁的辱骂之言,脑中唯有无耻二字。
寒鸦见状拔刀上前,抵上她的喉头:“胆敢辱骂督军!”
冰冷的触感将她被冲散的理智拽了回来,想开口辩驳,话到嘴边却觉无用。
裴敛已走回屏风后,斜倚着凭几说道:“寒鸦,休得对公主无礼。”
寒鸦瞳仁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仿佛泥地里滚过的女子,欲言又止。
姜泠也愣了刹那,忘了前一瞬自己还怒不可遏,捏紧衣襟,问道:“你信我?”
“本督不信你,但信你肩头的烙印,那是你幼时圣上亲自命人为你烙上的。”
“你.....你怎知..…”
“本督想知,便能知。”
他轻拨茶盖,吩咐道:“寒鸦,把公主带下去,好生照看。公主千方百计逃了出来,自是因为心挂大俞,届时与我们一同回都,给圣上皇后一个……惊喜。”
不知为何,姜泠觉得“惊喜”二字似意有所指,十分怪异。
但不等她细究,寒鸦就已撩开帐帘,极不情愿地说道:“公主,请吧。”
可不情愿的又何止寒鸦?好不容易逃出上景,却又要被带回大俞,姜泠如何甘心?
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只是时局转变太快,令她有些恍惚,连踏出主帐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实在累得不轻,从昨夜起便不曾合眼,今日心境更是如上云霄,又如堕地狱,身心俱疲。
寒鸦命人整理了间单独的营帐供她居住。
她原本还想着能否趁夜逃走,谁知裴敛却如同关押犯人般,守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她的营帐围得水泄不通,竟是连方便的夜壶都被搬进了她帐内。
她一时搞不清裴敛到底是信她,还是不信她了。
在帐中呆坐到至后半夜,她才不得不暂时放弃出逃,躺倒榻上,昏睡过去。
夜深风啸,主帐却烛火依旧。
寒鸦接过裴敛脱下的外袍,问道:“督军为何信了那女子?那女子如何看都不似皇家之人,如此贪生怕死,毫无气节可言。”
寒鸦话毕,裴敛脑海中再次浮现姜泠的模样,却不是那满身污秽,而是他用锦帕擦拭后,那张莹白昳丽的脸蛋。
倒是个心思深沉的,懂得装疯卖傻,收敛锋芒。
他反手取下银冠,披散墨发,捏着眉心随口道:“她确实不似皇族之后。”
寒鸦听他松口,赶忙又道:“是,属下是怕此女另有所图!更何况,此女留或不留于督军而言并无区别,不如趁机杀之,永绝后患。”
“杀之?”
裴敛扭着手腕,忽而忆起此前指上那滑腻触感,意味深长道:“那岂非便宜了她?”
*
翌日,天色尚黯,姜泠便已醒转。
她向来如此,睡不长,夜夜三个时辰都嫌多。
但或许是因着昨夜实在疲倦,她倒是难得没入梦,一觉睡到晨起。
冬日寒凉,晨间尤其,营帐不似屋舍,无论如何都能透些风进来。她贪暖不愿下榻,看着地上那身满是泥秽的絮麻粗袍,有些无奈。
走得急,竟是连身换洗衣裳都没带。
出神片刻,她也只能捡起脏衣穿戴好,而后往帐外走去。
“公主起身了?”
刚打起帐帘,就见寒鸦手持托盘,缓步走来。
嘴上唤着公主,面上却无半分恭敬模样,甚至连腰都不曾弯过分毫。
姜泠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是。
寒鸦走近,将托盘往她手中一递:“这是督军命人为公主备下的衣物,稍后会有热水送来,公主还是稍作洗漱为好。”
感受到寒鸦略显鄙夷的神色,她却仿若未见,从善如流地谢过,捧着衣裳就往帐中去了。
她根本不在乎寒鸦如何看她,反正她也不会永远呆在此处。
衣裳是男子式样,尺寸也比她的身量要稍大些。
很快,便有兵卒送来热水。
看着桶中泛起的蒙蒙热气,姜泠抬手浸入桶中,难得地有了几分松快。
严寒冬日竟能泡上一个热水澡,这般待遇,也是多年不曾有过了。
舒舒坦坦泡了澡,又仔细清洗了头发,直至水渐渐凉了下来,她才恋恋不舍地从浴桶中起了身。
沐浴过后浑身通畅,仿佛身上每一寸皮肉都得到舒展。
她坐到榻上,取过干净布巾,边绞着头发,边思索着如今的局势。
上景大败似乎已成定局,而此战之功臣,裴敛,年纪轻轻,不过双十出头便有如此之能,前途不可估量。
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似乎没有胜算。
无论是逃还是不逃,她都不是裴敛的对手。
裴敛此人实在可怕,对上景和她了如指掌,连她身上的隐秘烙印都晓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间。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只怕上景君后连同大皇子也都是死于他手。
而且不知为何,裴敛同那寒鸦,似都对她有股不深不浅的敌意。可按说她是君,他是臣,可如今却好似调转,她惧他得厉害。
如今她就是折了翅的麻雀,若是逃,逃不过处处碰壁。更不说如今她身无分文,纵使是逃出去了,在这利字当头的世道又该如何生存?
可若是不逃,待回了宫,便又是高墙绿瓦,孤苦一生。
无论如何选,都是败局。
但是,若她能设法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再计划逃跑,却还有些许盼头。
想明白其中关节,便不再犹豫,她随手找了根飘带将头发松松揽在身后,而后走至帐边冲着守卫说道:“本公主要见裴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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