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樱月跋

作者:Bigcat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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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辰初显(2)


      “哎呀,苍天不负有心人呐,终于有人路过了,可让我们等惨了。橘络,该走了!”

      满衣都是泼洒上血泊的刀客大大咧咧的收起长萧别在腰间,有些不是很雅观的从桅杆顶部狗熊上树式的滑下去,期间粗糙的木制桅杆摩的他嗷嗷嚎叫,很有些凄厉的气氛。

      一时间众人哑然,都有些忘了眼前这一幕血腥的战场。

      刀客滑到了地上,脚一个不稳跌了下去,看起来更没有威严了,骂骂咧咧地拍着屁股起来,接着又打了个滑摔倒下去,从倾斜的战船甲板上滑进海里,双手拼命的挥舞挣扎,可惜还是掉了下去。

      小次郎商船上的水手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该拿火铳去瞄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还是把床门打开施以善良的帮助。

      不过,看他急急忙忙想要跑过来搭一程的速度,他们就是想立刻掉头都难。

      一袭黑色的破烂长袖扒上了甲板,接着刀客一个蹬脚,站着摘下自己的斗篷,星辰般璀璨的银发已经因为几天没有洗澡而又黑又脏,猥琐的朝所有人嘿嘿一笑。

      “各位,下午好啊!不知可否有空闲的位置让我二人搭载?”

      十几杆幕府从西陆高价购进的长程燧发枪瞄准了刀客的脑门,他立刻直直的高举双手,猛咽口水。

      “我是平民啊!!不能对平民暴力!!”

      “哪个平民能在德川幕府水军和长州藩水军的厮杀里活下来?说出你的来路!”

      “我我我真是平民啊...”刀客欲哭无泪的从腰间卸下两柄长刀,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朝人群推过去,一脸的虔诚“我就想去扶桑喝碗酒,搭了一程秩序很棒的船队而已...谁想到我正午睡呢睡着睡着一杆船头就冲进我房间,差一点把我碾死了,还有一堆人冲出来一句话不说就要砍死我,哇擦嘞这我想逃都逃不了只能自保了啊!”

      胆大的年轻水手接过那两柄刀,再打量着刀客,仍然不能确信他的身上是否还有武器。

      小次郎也不敢确定,于是他吆喝着让人上前检查,刀客立刻盘好坐姿高举双手,任凭摆弄。

      经过上上下下的严格搜索,除了一杆短火铳,确实没有其他武装了,衣服上的血渍反倒有股水果的清香。

      “你身上的不是血啊?!”

      有名水手大跌眼镜的询问。

      刀客也瞪大了眼睛。

      “那会午睡刚醒,摔西红柿的篮子里了...头朝下的...”

      小次郎用力扶额,手往下挥挥“行了,把枪放下吧。”

      刀客惊喜的连连道谢,往身后的阴影招手示意,一个漆黑的小脑阔露了一半的头出来,眼神警惕而惊恐。

      水手们愣了一下,还有人活下来了么?

      刀客无拘无束的一把拉过还有些害怕的橘络,拍拍她身上的灰,笑容爽朗。

      “肚子饿了么?我们先去吃点饭,然后再用湿毛巾擦擦衣服和身子,商船上应该没有足够多的淡水资源去洗浴,想洗澡的话要撑到咱们上岛。”

      女孩犹豫的看着周围惊起的目光,点点头。

      “好。”

      刀客笑笑,用弯曲的食指去刮她的鼻梁。

      “不怕我了?之前是谁对我吼别过来的?”

      橘络的身体震了一下,撇开不情愿的目光“那个时候...你像一个坏人。”

      “可是他们要杀你啊,我得保护你,坏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只对你好的坏人不是很酷么?”

      他半蹲着平视橘络,表情认真,不苟言笑。

      “可是,有必要杀人么...我以为...”

      刀客叹了口气。

      “这是妇人之仁,你不能保证对手下一秒就从腰间抽出枪,就不要仁慈,除非你把对面的手都砍断了,可那样还不如死了,不是么?”

      小女孩清秀但黑黑的脸还是有些惶恐。

      水手们大概也能想象到在这个女孩面前发生了什么,长刀劈开人体血肉飞溅的瞬间,刀客在两军冲击中的左右逢源,如果不是双刀在身旁大开大合的挥舞,很难在那样密集的混乱里不受伤害。

      小次郎看着这两个人,本能地觉得他们是对父女,那种别扭和无奈,他太熟悉了。

      “你们,是要去扶桑么?”

      “嗯,去赴一碗好酒的约会”刀客诡秘的笑笑,放下一直捧着小女孩的手,面朝船长“我是西陆人,您应该看的出来。”

      年到中年的小次郎点点头,硬朗挺拔的面部曲线,高高隆起的鼻梁和大眼,这不可能有假。

      “西陆的白人来这种穷乡僻壤的旅行么?我听说西陆正在爆发战争,诸多王国和帝国正在攻打由法皇海津特·坎玻斯治理下的共和国,他们称呼这场战争为同盟战争。”

      刀客点点头“是的,共和的思想正在西陆冉冉升起,古老的皇帝们都很惊恐,因为新的制度和时代正在到来,他们竭力拖延,却只是徒劳,那位皇帝的战马会越过千军万马,我敢肯定。”

      他随后又亲切的笑笑“扶桑怎么能称呼为穷乡僻壤呢?我听说这里有很大很大的花树,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还有清澈甜润的甘酒。”

      小次郎也放下了戒心,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刀客看起来蛮诚实的,他也没必要扭捏作态。

      “我作为一介小商,多少也好些酒色。扶桑的酒不如西陆来的烈,也不如央陆的汉民们酿的富有层次,清酒的美是建立在德川幕府几百年传统下的寡淡饮食的,你只有去居酒屋内用扶桑的酒具和餐具,对着和食,才能品出清酒的真谛。”

      “您懂的真多,在下受教了。”刀客颇为惊喜,讨好的神情毫无底线“我想听您多聊一聊扶桑的事...哦呀?”

      商船的重锚被收回了舱室内,巨响随着震动而发,而后又一点点归于平静。

      船帆高高扬起,小次郎的商船再次起航。

      橘络站在刀客的身后,扯着他很像破布的衣裳下摆,打量着每一个对她注目的男人。

      就像一头年幼的小猫躲在一只灰色的流浪狗后边,刀客则完全不介意,完全是自来熟的表情。

      “扶桑的清酒源头已久,要追溯到两千年前扶桑诸岛渐渐形成农耕文化,学会了自大夔传来的大米种植技术和以大米为原料的酿酒技术,才有了现在风味囧异的诸多清酒。”小次郎摸着自己长长的山羊胡须,表情沉醉“神户的菊正宗、京都的月桂冠、伊丹的白雪、神户的白鹤、都是些尝了就会赞口不绝的佳酿啊。”

      刀客擦擦哈喇子,眼神憧憬。

      他忽地又长叹一口气,神情寂寞“我也很多年没有机会去尝这些美酒了,这次幕府的官差办完后,就去故国的远土逛逛...也不知道倒幕的那伙人怎么样了,唉。”

      “倒幕?”刀客敏锐的观察到了那两个字的字眼。

      “扶桑的岛屿里,也有人如同西陆想要掀起腥风血雨。”

      小次郎的表情严肃“我们称呼想要颠覆幕府政权的组织为倒幕派。”

      刀客愣了愣,摸摸自己的下巴。

      “看来不论在哪,也有人想要开启新时代的大幕啊。”

      他叹了口气,好像是有些疲倦了,又好像是有别的隐情。

      橘络不安的在刀客身后扯着他的长衣下摆,他这才想起来因为担惊受怕她已经一晚上没有睡,不像他一样心比天大就着满鼻子的血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还能呼呼大睡,她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少数还算干净的房间里呆了一个晚上,就那么盯着门,生怕有人冲进来。

      “船长,还有空闲的房间么?孩子累了,需要安全的环境睡觉。”

      小次郎一怔,旋即露出了笑容。

      “小孩子这个年纪睡的最多了,长身体嘛。松本,带路!”

      一名水手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叠声的哈腰,为刀客带领方向。

      在临走之前,小次郎才想起来他没有问过那个男人的名字,他甚至连那两柄刀都没有取回去。

      渐渐的,商船开始远离那址血腥的战场,咸湿的海风再次扑面而来,他觉得头疼。

      撞见了这样的一幕,又要回去和德川庆喜这位征夷大将军汇报了,节外生枝啊。

      这位热衷于西方事物的将军兴趣广泛,涉猎摄影、狩猎、民谣等等,被誉为是最麻烦也是最仁慈的一位大将军。他出生的年代,扶桑已经不是能靠着刀剑与薙刀横扫天下的时代了,火铳与先进的独立思想涌入进扶桑各地,他本人并不厌恶和抗拒这样的发展,但是不停有着手段残暴的武装分子以此为借口,于各地烧杀抢掠,这就叫人头疼了。

      这一次航行也带来了很多关系西方文化制度的书籍,这位大将军已经渴望西方的知识很久了。

      三个时辰后,橘络从柔软的茅草床上醒来,呆呆地眺望圆窗外的画面。

      红日袅袅的破开海面一角,将整片倒伏的波涛海岸都染成了浸染绸缎一般烈的鲜红,沙滩上随处可见平民百姓打捞晾晒的渔网,大小渔船都停靠在木制的小港口旁,向海伸去的港口道路非常多,也有很多渔民们就在港口歇脚宰鱼,趁着活鱼最鲜甜的时间点就着磨碎的山葵泥和酱油,刨成一片一片冰凉的生鱼片入口。

      日暮时分的黄昏落日,洒在橘络小小的鼻尖上,居然有着和寒冷海风相合的温暖。

      扶桑内陆的农民们则靠着种植的稻米来和渔民们更换食物,黄昏时候是交易的人潮最多的时候,正好捕鱼的渔民从海上归来,内陆架了一天马的农民也赶到了港口,马儿骡子累的直喘大气。

      小次郎的商船在船只侧弦披挂上了象征着德川幕府的黑幡,大中黑旗在海风中摇摆着,在江户时期它曾是新田氏家纹,一引两纹。

      他们到了,这是片被称之为扶桑的地方。

      不知何时,刀客已经站在了船首。

      《海内十洲记·扶桑》:“多生林木,叶如桑。又有棋,树长者二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

      在未抵达这遥远的隔海之国前,他未曾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以日出之国自居的国度,一个渺小到只有几万人的国度。

      苍灰色的旅人抬起头,迎着日落时的万千光照,喃喃的醒悟道——

      “难怪是叫做扶桑啊,这个国家人民的眼里,太阳是从扶桑的树叶下生起的,扶桑就意味着太阳,这个国家再也没有树木可以高过四十米的扶桑,渺小狭窄到让人难过。

      腰间系刀的旅人挺直了身体,让烈风拍打千疮百孔的旅袍,他嘴角露出森然漆黑的阴笑...商船的船长小次郎看着那个眼神,忽地打了一个寒蝉。

      他见过这种眼神,在一个一心求死的海贼身上,只有疲惫与漠然,他渴求着死亡,一份炽烈盛大的死亡,所以他最终死在了对萨摩藩藩王发起的武士决斗中,被打刀砍断了肩膀,削去小腿,单膝跪地着堂堂正正的死去,以一个落魄武士之名。

      萨摩藩的年轻藩王赏识他的道义,网开一面的同意了他的决斗请求“如果决斗胜利了,请将我的家乡赋税减少到可以活人的地步。”

      他来到这里,又会渴求什么?在这只有三座可以活人的藩地国家,在三个贫穷而极端的村寨里...他会获得什么?

      船长不敢想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做点生意贩卖麻布好让妻子孩子过上吃饱饭的生活,这些大人物的心思不是他能揣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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