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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无声
在书房里近看无忌,一身蓝衫,淡泊清远,含着温和的笑,潇洒的不像个凡人。
真难想象他动情动怒的样子。
他浅笑的嘴唇微微上翘,说出这样的句子:“我看得出,我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吾名感到轻松,不仅仅是因为他如愿的得到无忌的帮助。如果可以选择,宁可和无忌是一样的人,而不是舅舅。
自己为了报仇活着,那么无忌呢?那样脱俗的人物又被什么纠缠着呢?
忆起半途插进来的令狐小磊兴致勃勃的提及白衣玉笛的飞涟,无忌一脸的无奈:“总是他,我注定要记住他”那种苦涩的笑,才像个凡世的人。
从书房里出来,吾名注意到,武当的春天还是很美的,只是从前不曾好好看过,新发的绿色竟是出奇的鲜亮,纯的好像小时候仰望过的七月的无云的天空。
草地上,费林一脸焦急的等在那,看到吾名舒展的眉头,很难得的笑了。吾名知道费林是个美人胚子,却不知道她笑起来这样好看,自己也跟着微笑起来。
“费林,和我去走走吧。大典结束,该离开武当山,应该看看这好景致。”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离开了威严的清心殿,隐没在武当早春的雾气里。
“公子,无忌掌门他………怎么说,旁人都猜测是无忌掌门怀疑公子对轻虹仙子……”
“没错,是冷家派人来了武当,杀了知情的轻虹仙子,又可以嫁祸给我。”
“那………怎么办?”
“傻丫头,找你来看景色,你却突然麻烦起来。无忌不说什么,别人就不会冒失问罪。”
“公子,我想……冷老爷好像要对武当作甚么,自己先避开了风头。本来不觉的,现在轻虹仙子死在武当,越看越像。”
吾名忍无可忍的回头:“费林今天好罗嗦,别担心,你我看得出,难道无忌看不出么?他会明白,支持我入主冷家,才是最好。”说罢,拍拍费林脑袋,又信步往前走。
想到即将到来的冷家的混乱,吾名感到莫名的兴奋。
冷凌云,如果你因为所谓的妹妹的儿子失去一切,你会不会后悔,当年毫不犹豫的把那个女人的痴心当作筹码换取皇甫家呢。
背后的费林又红了脸吧,也许将来报了仇,该去为她寻个好人,一个平平常常的好人嫁了。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又也许,把玉簪送她做嫁妆。那时自己已经不需要日日看簪了。
“公子,已经有鸟了!”
吾名停下脚步,听,那一分婉转轻扬,从树梢萦绕整个树林。
毕竟,还是要回去的。
吾名虽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踏进大门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发疯的冷夫人。
那个曾经艳丽端庄的妇人,披散着头发,从他身边跑过去,发出刺耳的笑声,华贵的裙脚扫过前廊的青石,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优雅和轻巧,狼狈而且踉跄着,她高呼:“你带我们的孩子去哪,我什么也不要,你送他回来好不好。孩子,孩子,娘给你绣的鞋。”
吾名愣在那。
“苦命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她对他笑
“煜儿,不许闹你吾名哥哥,他在练剑。”她和煜妹妹看他练剑
“我常想,要是我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多好。”她抚他的头
“一个人住在那个冷清的院子里怎么成,还小呢。”她轻蹙眉尖
吾名一直以为自己冷漠的看待着这个冷家的女主人,可是她疯了。
吾名感到冷煜离家时的那种悲哀和失落。还有,那种无能为力。
“你回来了。你也看到了,你煜妹妹没找回来,媚儿就神志不清楚了。”
吾名回头,冷凌云疲惫的站在那望着远处慌乱的家仆和挣扎着的冷夫人。吾名吃惊的发现,一向镇静的冷凌云已经老了。迎风,已经看得到鬓角的丝丝白发,还有那种眉宇间的倦怠,藏也藏不住,慢慢的,全是疲惫。
那一刻,吾名觉得同情他,也许,这个疯了的女人,是他仅剩的一点温柔,他亲手掐断了这一缕轻柔。
吾名头一次发现,叫做媚儿的冷夫人,原来比兰夫人还要温柔,都是疯狂,兰夫人让他害怕,冷夫人却让他心碎。
于是吾名,滴下泪来,远远的,冷夫人飞舞的头发在一群家仆中隐隐约约。
破天荒的,冷凌云和吾名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然后冷凌云恢复了几分神色,对吾名说:“去见见玉女峰的新掌门,我不认的是什么人,你参加了大典,多少可以看出端倪。”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桑轻虹的死讯,吾名跟在冷凌云的影子里,暗暗的想。
玉女峰果然都是美女。这个新掌门虽然蒙着面纱,可是举手投足娇媚绝伦又不失矜贵,一双秋水盈盈,可谓绝色。
吾名努力的回忆当日桑轻虹带在身边的得意弟子,竟然没有这样一个人。跟在桑轻虹身边的小姑娘声音有几分像,相貌却差的太远。自己赶回冷家虽费了些日子,可玉女峰立掌门的动作也真是快,还这样神秘。
那新掌门很干脆,客套完了,提出要带走冷夫人。“冷夫人算起来是我的师叔,接过去正好修养,要是能够痊愈,就是家师亡灵保佑。就是不能痊愈,也该在家师灵位前露个面。”
不亢不卑,占尽道理。真是个厉害的丫头。
见到冷凌云不说话,那女子从紫色的面纱后面幽幽送出一声冷叹:“难道有法子治病却不肯嘛?毕竟做过夫妻。若是你放过我师叔,我保证玉女峰不因为什么事和冷家为难。冷盟主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太多小心,反而误事。”
媚眼丝丝,却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冷凌云为那一句夫妻动了心,目光凄楚起来。吾名想起冷夫人的温婉,不由自主的开了口:“舅舅,以孩儿的看法,不如试试,舅妈只是心疾,也许会有转机。”
冷凌云低下头,终于还是点了点。吾名心里略略放心,可是紫衣女抬头看他,竟是失望的神色。
吾名的心急速跳起来,总觉得自己对冷夫人的恻隐之心,好像……在哪里出了错。
他考虑再三,还是命费林偷偷去了武当山告诉无忌,离开费林的日子他很担心,因为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少一个,就是很多。望着冷家重重富丽的高墙上偶尔飞过的鸽子,他觉得自己的命运也开始飘忽。
然后,他开始和杨坚秘密会面,同时用无忌的名义调动了一部分无忌早早培植的亲信。令狐小磊每天东游西逛找飞涟,企图要那几把被飞涟偷走的名剑,没空帮他,只是出钱上很大方。吾名还是很感激他,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屑钩心斗角。
何况这已经不是钩心斗角的问题了,很多人死去,吾名几乎习惯了鲜血的粘稠和温热。他记起自己以前常常做恶梦,兰夫人的血从簪子上流下来,还有她雪白的喉咙,怎么也止不住。
冷凌云明暗的势力一点点浮上来,每进一步都是尸体和阴谋。吾名很奇怪,他曾经痛恨杀戮和阴谋,那害他没有了父母。因为痛恨,他又学会了了这些,并且习惯了。
不能够想太多,因为世上一切本来都是罪恶的。无忌这样告诉他,无忌那样的人,打击对手从来毫不留情,甚至还能保持他的温和和高洁的气息。仁慈,就是说要保护自己,打击敌人。无忌也这样说。
这样的出家人么?吾名黯然失笑,他也许也可以做的到。
他的武功不好,玉兰飞花不是能够杀人的剑法,可是有人帮他杀人,他做的和冷凌云一样好。
当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那个错误像是迷了路的魔兽,循着味道又找了回来。
费林脸色苍白的告诉吾名,冷夫人死了,一离开冷家就死了,中了毒。
吾名想起冷凌云泪眼朦胧的送他的媚儿上车,仿佛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也被带走似的,原来是这样,他果然亲手杀死了她。这就是他说的做大事要够恨么,那么又为什么哭。何苦,何苦一定如此?
吾名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沙哑而且愤怒:“为什么?”
费林显然踌躇了一会,“是玉女峰的掌门亲自将消息送到武当,冷夫人曾有个儿子,一出生就被送走。武当内部也被安插了内奸,无忌掌门也没防住,肯定是早早就混进去的。轻虹仙子就是死于此人,因为冷夫人的关系,她很信任这个人。无忌掌门说,这样猜起来,是那个孩子小时候就进了武当,想学了功夫继承武当掌门的位置,这样天下武林先得了一半………”
吾名咬着嘴唇,狠狠的咬着:“我说的是,为什么杀冷夫人?”
费林的声音低下去:“因为冷凌云接到轻虹死讯时被冷夫人听到,情同姐妹,冷夫人伤心至极。两个孩子一个亲手杀了桑轻虹,另一个又走了,冷夫人这才………冷凌云大概还是信不过玉女峰,害怕冷夫人疯言疯语走了消息,所以……”
吾名挥挥手,没有再往下听,已经够了。
一切都很明白,是他自己害死了冷夫人。他了解冷凌云,他这一辈子唯一的真心是留给冷夫人一个人的,那天玉女峰的提议显然打动了他,他不想让媚儿死。
可是吾名站出来劝他,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冷凌云立刻想到,吾名可能想留下冷夫人的命,来套出话来。他为这个计划牺牲了孩子,等了这么多年,怎么可以放弃,所以,吾名坚定了冷凌云的决心,除掉这个难题。
唯一的疏漏就是,他毕竟还是不忍心亲眼看着媚儿死,下的毒缓了缓。
吾名知道无忌和玉女峰的掌门受过什么人指点,对毒很了解,不能解,可是能够再缓一缓,直到从只言片语中得到秘密的一部分。
吾名感到了这些天积累下来的从心底里的困乏,他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不能够再支持了。
母亲,冥冥中,是你让我犯了这样一个错误么,好让冷凌云亲手杀死那个他真正爱过的女人么?你满意了么,她先是疯狂,然后死了,死的更加凄惨。
无忌的手习惯性的伸进怀里,指尖微触光滑冰凉的玉石,没有想往常一样感到复仇的快乐和安慰,只是,冰冷。
“我常想,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多好。”她抚他的头
原来她是真的把他当作失去的儿子来疼爱的,她从没怀疑过那个出色孝顺的表少爷的血统,她只是,希望作个好母亲。原来,自己那么多的鄙夷和仇恨,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她的傻,她温柔的抚摸。
湿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吾名用干涩的嘴唇尝到,那种咸咸的滋味,就像鲜血。
凌乱飞扬的头发下,是冷媚儿绝望的眼神。
从那一天开始,就开始了不顺利。
吾名还是静静的潜伏在冷家,冷凌云越来越忙,不怎么顾他,大概是真的顾不过来。
可是冷凌云的挣扎还是不简单,吾名用尽办法,能够打探到的消息越来越少,他很焦急,于是情况更糟,好几次险些被发现。
不仅如此,他们的消息竟然被泄漏过去。杨坚已经暴露再冷凌云的眼睛里,如果再抓出无忌,被冷凌云名正言顺的反扑,不堪设想。
几番调查,无忌那里正是漏洞。作怪的是那个只有名不见人的冷家的真正继承人,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
会是谁?
不得已,他们几个亲自在武当碰面商讨。
杨坚近来疲于应付暗地里冷家的反扑和明上江湖人士的怀疑,憔悴不堪。他那样书生气的人,大概不适合打打杀杀,为了吾名,太难为他。他从头至尾的打瞌睡,没有说话。
吾名注意到这段时间不见,无忌看上去有些变化,似乎少了些光彩,却更加淡泊似的。笑起来更加像是看破红尘,了无牵挂,唯一一点凡人的气息也脱了去,真的有些无妄无求的味道,很镇静似的。
吾名焦虑的怀疑,即使现在一切失败,无忌也无所谓。他想质问无忌,怎么在武当走漏了消息,可是忍住没有造次,无忌这个人,总是看不透。
令狐小磊没有来,大家也没指望他,他倒是很有良知的送了张纸条回来,写的却是“我找到飞涟了!!”
吾名真是啼笑皆非,他记得无忌对这个人很关心,曾经不顾一切去追他,好像不当掌门都不要紧。可是意外的,无忌很淡漠,没有任何表示。
默默的做了很久,吾名终于开口:“无忌,你有没有怀疑过那个孤月,他和桑轻虹表现的很亲密,又是掌门的劲敌,也许……”
无忌皱皱眉:“杀死桑轻虹的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人,可是那个时间他和我在一起,绝不可能。”
吾名知道无忌一定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不甘心,他烦躁极了,头也开始疼:“干脆先除掉他,以绝后患。”
无忌冷笑:“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劲敌,他死了,正好被人抓住证据指责我,你这么想么?我是站在清心殿给整个武林看的。还有,我前段时间让孤月中了蛊,已经吃尽苦头,不必赶尽杀绝。”
离成功那么近,那么近。
无名歇斯底里的叫起来:“是谁,那到底会是谁?冷凌云那个老狐狸,到底干了什么?”
无忌淡淡的站起来,“吾名兄,你何必这样。”说罢,走到窗前,神情悠远的望出去。半晌,终于叹口气:“吾名,你终有一天会站在武林的高处,那时候你就了解我得难处。记住,千万不要做你不知道对错的事。”
接着,无忌无奈的说:“只剩一个办法,直接去找冷凌云,把他软禁在冷家。你有这个能力,逼问他,用你能用的一切方法。虽然阴毒,可是效果会很快。”
吾名呆住,在冷家里抓他,不是不可能的事,风险不小,可是现在别无他法。
怎么折磨他,让他出卖自己的儿子,毁掉自己长久来得心血……吾名想到可能用到的方法,已经不寒而栗。
那边的无忌,还是悠悠远望,平静且宁和的,风拂过他的蓝衣,吾名突然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想无忌这样,杀人都那么从容。
吾名急匆匆的赶回冷家,为此还骑走了令狐小磊得意的宝马,不知道他回来会不会心疼。
吾名的心慌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要对他长久以来仇恨得人下手的关系。
风尘仆仆的赶到家,却看见费林在门口迎他,吾名怒斥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看到怎么办?”
费林的神情古怪,缓缓的说:“用不着了,冷凌云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那么自己做这么多为了什么?
“怎么死的?”
“服毒,和冷夫人一样的毒,我在旁边看着他死掉。他留了信给你。”
吾名脑子一片空白,颤抖着打开那几张薄薄的纸。好像展看兰夫人,冷夫人,冷煜,还有冷凌云和自己的苍白的命运。
“吾名,我知道你是姓皇甫的。皇甫吾名,你母亲想让你记住,皇甫才是你的名字。
对于我以前做过的,我从没有后悔。在这个世上只能做强者才可以活下来,我这样想,就这样做了。现在我死了,你可以继承冷家的房宅商铺,以及江湖上的名声,外人眼里,你就是冷家的继承人。
当然还有别的,不过我不想给,你也不需要。
我有一个儿子,他是我最精彩的作品。可是媚儿死了,死在他的手里。虽然媚儿该死,可是我还是心痛。
你的敌人不再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本事找到那个隐在我身后的人,我得儿子。
我想求你,我死了,就把这个秘密埋起来吧,不要苦苦的逼他。以他的心机,根本不是武当那个无忌掌门的对手,我只求他能够保命。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至少,你不插手,他还有喘息的机会。”
吾名觉得一字一句都很陌生,他心里那个心肠如铁的冷凌云,就在这一张薄纸上老下去,死了。他日夜痛恨的仇人就这样衰老无力的发出哀求,当年看玉兰飞花时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商人也有这么凄惨的一天。
他为了自己的仇恨,熬过了那么多岁月,可是,他怎么敢,怎么敢………自己先去死。
吾名罢信团在手里,手抖的厉害
母亲,他死了。可是他对你,对皇甫家的仇恨,到死也不正眼看看,到死也只是关心着他一直关心的事,母亲,你满意么?
吾名捏信的手,攥成拳,接着他吩咐费林“接管冷家,抓住可疑的人,拷问冷家失踪多年的冷少爷的消息。”
几天下来,没有什么结果。
吾名日日可以听到那些人隐约的哀嚎,可是他的心肠又硬了一层,他默然的听着,有些失神。
他知道冷凌云不会留下口实,可是不这样,他又做什么呢?
江湖上的说法是,冷凌云因为爱妻去世,痛不欲生,以死相随。真是一段美丽的传奇,吾名很合作的附和着这种说法,因为他觉得,其实就是这样。能让冷凌云不想活下去,也只有冷夫人。
冷煜还是没有消息,她消逝太久。连带的,出门寻她的长空公子也没有回来,以他的武功,出事的可能不大。于是又有传言他们一起浪迹天涯了。江湖人士唏嘘不已,冷家都是痴情人。
吾名连苦笑都做不到。
他接管了冷家的上下,虽然冷凌云已经撤走了自己的心腹,可是接管的还是很多。比如,冷凌云武林盟主的身份。吾名从前觉得冷凌云用心机赢来这个名号着实不易,可是当他也得到这个名号时,他才觉得可笑。
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接受几声表面上的朝贺而已,没什么意思。
怪不得冷凌云想让自己的孩子学到真正的武功,坐在清心殿里,他以为那里能好过这里吧,想想无忌,原来也是差不多。
那一天,她来了。
如果兰夫人给了吾名前半生的仇恨,那么她让吾名的后半生有了爱情,可惜,两者都是痛苦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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