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苍痕

作者:慕遥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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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难解疑,云乱风紧



      叶尘枫被红衣引到河间府北郊,被丁原偷袭伤了右臂,中了他在剑上淬的毒。他性子本就稳重,经历重重磨难之后,更是冷静,稳住心神,暗想:一般毒药,若是运气都会加速发作,而我中毒后还和丁原打了那么久。那是不是说,这毒,可以运气逼出来?
      丁原这次下的毒并不像“青衣帮”的“七日断肠散”一般霸道猛烈,毒性也不甚强,但要运功将其逼出体外,也非易事,苦在必须持续不断用功,如果半途而废,就会毒发。寻常学武之人,都会了解粗浅的医术,就如上官无痕一般。但叶尘枫自幼不喜医道,好在他曾帮着“妙手神医”白长春救助紫璇,自与寒霜相恋后,也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得了一些简单医理。而正是如此,他才清楚这点道理。按他的内力修为来看,要想将毒完全清除,也需三日,而且中途受到外力打扰,便会岔气而亡。
      他站起身来,四下望望,只见前面不远似乎有一山洞,心中暗喜:当真天不绝我!忙走了过去。他身上中毒,不敢施展轻功。走进山洞,只见里面甚窄,只能容下六七人,乱石铺地,杂乱地生了些青苔。他心道:这里应该没人来过,是疗伤逼毒的好地方。
      他选了块稍平的青石盘腿坐下,伸指解开自点右臂上的穴道,运起在“寒冰洞”修炼的内功,慢慢将真气聚集右肩,缓缓让其向手臂流下。
      这一运气打坐,就是两日两夜。逼毒之时,必须专心凝神,他不进米水,寸步未移,但已将毒逼出了一大半。黑血从右手五指间一滴滴落在地上。幸好这山洞甚是荒僻,连野兽都未曾靠近。无外力扰乱心神,他逼起毒来也事半功倍。这两日里,他偶也想起紫璇,自己不告而别,她一定心急得四处寻找。但自己迫于无奈留在此处,又想到有冷如云在她身边,虽然神秘依旧,但一向待紫璇极为关怀,定会照顾她,他也安心不少。

      紫璇与冷如云在“杏花酒坊”喂饱了子尘,品酒进食之后,已是暮色黯淡,已快戌时了。
      老板娘笑道:“天色已经不早了,这穷乡僻壤,附近又没有什么好的客栈。小店虽是酒楼,但也有几间上好的客房,如果贤伉俪不嫌弃,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两人对视一眼,均心下沉吟。紫璇见这老板娘如此热情好客,那女伙计又如此怪异,店里也满是神秘,如要在此过夜,实在有说不出的危险,更何况师兄还不知下落?但低头见子尘已熟睡,红扑扑的小脸上微有汗珠,这两日自己四处奔波,他每餐都只有米汤汁水,连蜂蜜都难得喝到,已哭啼了好几次。若再行路这小小婴孩又怎吃得消?
      冷如云向她瞧了一眼,点头道:“好。麻烦老板娘了。”
      老板娘嫣然一笑,更增风韵。“多谢冷公子看得起小店。放心,您一家三口今天就在小店好好休息吧。”
      紫璇见他已答应,便已起身,忽听老板娘称他们为“一家三口”,脸上不禁微微一红。
      老板娘将他们带到隔壁的厢房,房里布置颇为精美雅致,和整座酒楼风格相若,实不似荒村野店,倒如雨烟在丁府里华贵的闺房一般。
      紫璇哐子尘入睡后,轻轻将他放在床上。忧心如焚,急道:“师兄到底去哪儿了啊?冷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啊?”
      见她脸色苍白,泫然欲泣,冷如云心中涌出一股怜惜之意,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放心。以叶兄的武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既然保定附近都找不到他,可能他被什么外事缠绕,南下去了其他州府。”
      “师兄他……他不能有事!”紫璇与叶尘枫从小相依为命,又对他情根深种,想到他这两日可能遇到的危险,更是焦虑万般,颤声道,“再找不到师兄,我该怎么办啊!”眸中的泪终于滴落下来。
      冷如云凝视着她,已清楚叶尘枫在她心中的地位,胸口蓦地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但见她伤心落泪,又极为不忍,想伸手揽住她却又不敢,多般情绪在心底纠缠。半晌,才柔声道:“放心,我一定陪你找到他。明天,我们就南下去河间找找。”
      听他如此承诺,紫璇稍稍心安,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点点头。
      “好了,别担心了。”见她仍一脸忧急,冷如云便想岔开话题,微一迟疑,道:“紫璇,江湖传言,‘常宁公主’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不是真的?”
      紫璇微微一愕,道:“怎么江湖上还传这些啊?也不是精通,只是从小喜欢,跟师父学了一些。”
      “我还听说,太子送了一张古琴给你。”冷如云淡淡一笑。“如果你随身带着的话,我还真想听你弹奏一曲。”
      紫璇平素最喜诗词音律,听他说到这话题,暂时忘了对叶尘枫的担忧,浅浅笑道:“我这次出来找子尘,怎么会把‘来凤琴’带在身边呢?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跟我回宫,那时我再弹给你听,怎么样啊?”
      “好。”见她满是泪痕的脸颊终于有了笑容,冷如云微微一笑。“这么说来,你那张‘来凤琴’在宫里?”
      紫璇答道:“我没有把它带回‘炆萱山’,让大哥替我保管。不过这次回宫听大哥说,他交给云茗了。其实,那琴本来就是云茗找来的,放在他那里做个念想也好……”想到自己辜负了楚云茗的深情厚意,她不禁心中黯然。
      冷如云点头道:“原来,那古琴在‘镇远将军’那里。”
      提起了楚云茗,紫璇将头靠在床框上,一脸幽思,想到楚云茗必定每日对着“来凤琴”睹物思人,不由得一阵感伤,叹道:“唉……云茗!”
      这一年来,太子等人大战丁天霸的事迹早已传遍江湖,冷如云更是着意打听有关紫璇诸事,了解她与楚云茗之间的感情纠葛,见她显然想到了楚云茗,心口又是一阵难言的郁郁之感,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紫璇问道:“你呢?”他俩假扮夫妻,当然只能住在一间房里。
      冷如云道:“你和皇孙睡吧,我在这里坐一夜就行了。”说着,起身到桌边坐下,双手按膝,背对着她。
      见他如此守礼,紫璇心中更增好感,这整日奔波下来也感疲累,便放下玉白床帘,躺下休息。

      而此时,京城的楚云茗也收到紫璇的信,连夜进宫告知楚云深夫妇。
      寒露本已病重,但得知紫璇已平安找到爱子,登时喜不自胜,喜极而泣。“子尘!子尘……”
      楚云深也是大喜,轻轻搂住她,柔声道:“好了,寒露,这下你应该放心了吧。快快把病养好,不要让子尘回来看到娘这个样子。”说着,也不由露出放心的笑意。
      子尘失踪的这三日,他也是极其难熬。担心爱子安危自是难免,还要照顾病中的妻子,同时还要应付父亲。永乐帝极为疼爱这个孙子,这三日已数次派人带皇孙去“乾清宫”,楚云深想尽办法才瞒骗了过去。他心里也清楚,若再找不到子尘,父亲迟早会知道,他本就缠绵病榻多年,再也不能受任何刺激。身为父亲、丈夫和儿子的楚云深,身心倍受煎熬,连国事都无心无力处理,幸好有楚云茗这个好帮手。如今终于知道子尘平安,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楚云茗见他夫妻二人都激动万般,也感欣慰,道:“大哥,紫璇在信中说,尘枫突然失踪了,她一个人带着子尘到处找他。我担心,这样也不是办法。”紫璇在写信时担心兄长怪罪冷如云入宫抢夺皇孙,便没有提到有他相伴。
      楚云深沉吟道:“是啊。且不说别的,子尘一个刚满月的婴孩,这样跟着她奔波,的确不好。尘枫做事素来稳重,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楚大哥,姐夫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寒露稍稍平静下来,立刻担心起叶尘枫来。
      “应该不会。”楚云深转头问道:“云茗,你认为呢?”
      楚云茗早在进宫路上就思忖许久,道:“大哥,我想出宫去找他们。紫璇的武功只够防身,她现在又是孤身一人,还带着孩子……我想找到她和尘枫,再带子尘回来。”
      “你去?”楚云深心下沉吟。他心里也担心妹妹与爱子的安危,暗想若是楚云茗去寻他们,依他的武功才智,应该能早日回来,但仍有一顾虑。“你出宫后,谁助我处理朝政呢?”
      楚云茗微笑道:“大哥,现在你已知子尘下落,也安心了。我想,现在国泰民安,以大哥的雄才伟略,有没有我相助,又有什么区别呢?”
      “楚大哥,云茗的话有理。你就让他去吧。”寒露也心系爱子,又担心紫璇师兄妹,便也劝丈夫答应。
      楚云茗急着出宫,最大的原因是担心紫璇。她素来被人照顾已成习惯,两年前她一人在荒野露宿凄凉不已,若不是他去相陪,她定会孤寂哭泣。如今叶尘枫忽离她而去,她还带着个婴孩,定是更加难熬。一想到这里,他就心急如焚,一再保证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紫璇、子尘平安带回来!”
      他的心思,楚云深又怎会不知?沉吟半晌,点头道:“好吧。你一个人上路,也要小心。”
      “是!”楚云茗一喜,郑重地抱拳答应。想到能出宫与紫璇相处,就一阵欣喜。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决定,影响了此后的生活。

      次日清晨,楚云茗便离宫出京。而紫璇与冷如云两人,也抱着子尘从“杏花酒坊”出发南下。老板娘殷勤地将他们送出店门口,笑道:“贤伉俪以后路过保定,可一定要再到小店来啊!”而那个怪异的女伙计小红却没有出现。
      而叶尘枫,仍在河间北郊的那个山洞里运功逼毒。这日已经是第三日,他所中的毒已逼出了一大半,即将功得圆满。而这一日,也是最关键的一日。毒性必须完全清除,若这时受到外界搅扰,先前被压抑在右臂的余毒定会登时涌遍全身经脉,到那时,就更难办了。
      冷如云和紫璇一路也到了河间北郊,这时申时将过,已近黄昏。他游历江湖已久,经验较之上官无痕更为丰富,见这里满地青草上有些斑驳的脚印,又见地上一小滩鲜血,呈殷红之色,已然凝固,更是明了,道:“紫璇,这里曾经有一场打斗。”
      紫璇冲口问道:“会不会是师兄?”见到那血,更是忧心不已。
      冷如云查看地上脚印,心下沉吟。“有人受了伤,可能会在附近疗伤。我们去找找。”
      有他的细心和经验,两人很快发现了那个荒僻的山洞。紫璇一见这山洞,就想起两年前自己中了毒镖后由叶尘枫抱着也到一个这样的山洞过了一夜,那夜虽然她伤口痛楚不已,却得叶尘枫亲口许婚,心底甜蜜万千。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恍若隔世。
      冷如云侧耳细听,低声道:“果然有人!”他从气息听出洞里人武功不弱,担心紫璇贸然闯进会受伤,便抢先进去。
      紫璇忙跟着进去,果然见到令她牵肠挂肚的叶尘枫,一颗心狂跳不已,蓦然惊喜之下,就欲脱口唤他,急忙奔上前去。
      冷如云将她往身后一拉,低声道:“先别过去。”
      紫璇一怔,这才醒过神来,才发现叶尘枫正盘腿运功,实在不能打扰。但她方才过于激动,脚步不稳,险些绊倒,幸好冷如云在旁扶住。可她就是这么一跌,怀里的子尘突然受到如此激荡,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叶尘枫运功逼毒已近三天,只剩半个时辰便能将毒完全排除体外,此时真气正好到了胸口“膻中”,突然身边婴孩啼哭,他被这么一惊,登时岔了真气,胸口一甜,吐出一汪鲜血。
      “师兄!”紫璇顿时大惊,惊惶中将子尘往冷如云怀里一塞,两步奔上前去扶住他,颤声叫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叶尘枫只感浑身真气乱窜,一股极冷的寒气从右臂涌出,霎时间流遍了全身,心知这是毒性已遍及体内七经八脉,头昏眼花之际,蓦然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模糊地见到眼前这熟悉的泪眼面容,也是一怔,失声道:“师妹,是你……我……”再也支持不住,昏厥过去。
      “师兄!师兄……”紫璇只感自己一颗心也被掏空一般,拥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冷如云在旁看着,心中微微一酸,随即稳住心神,左手抱着子尘,上前右手扣住叶尘枫垂下的手腕。
      紫璇方才见到师兄他便昏倒,她登时六神无主失声痛哭,这时见冷如云为他把脉才回过神来,接过他手中的襁褓,让他安心诊脉。等了片刻,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颤声问道:“冷大哥,师兄他……怎么了?”
      冷如云肃然道:“他中毒了。刚才正在逼毒,被孩子这么一哭搅扰,毒性已扩散到全身。”
      紫璇立时大急,泪雨簌簌,颤声道:“那……那怎么办啊?都怪我,我没有管好子尘,害了师兄!”见叶尘枫面色煞白,额间却隐隐透出黑气,正是中毒已深之相,更是心神俱碎。
      冷如云抬头看看她,温言道:“别太担心。他已经将毒逼出了一大半,虽然现在余毒已遍布全身,我想我可以运功助他将毒清除。”
      紫璇本已伤痛欲绝,听了这话,犹如溺水之人发现了救命稻草,喜道:“真的?”
      见她雪白的脸颊尤自挂着泪珠,但泪眸中却满是热切期冀,冷如云又是怜惜又是失落,柔声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但不能在这里,我们先找家客栈吧。”

      于是,两人带着昏迷的叶尘枫进了河间府,寻了一家稍大的客栈住下,要了间有双床的上房。冷如云运功替叶尘枫清毒,紫璇则将熟睡的子尘放在另一床上,去准备了点心茶水,以备二人逼毒后食用。她知道叶尘枫前两日为逼出毒性一定未饮未食,又受此苦,更是一阵心疼。
      冷如云不但轻功卓绝,剑法奇妙,内功也是出奇的高深。他的内力介于阴阳之间,刚柔相济,而叶尘枫在修习“拨云断雪掌法”内功前也属这种真气,两人内力并不冲突,逼起毒来事半功倍。但由于余毒已扩散到他全身,这一运功强逼,也足足用了五个时辰。直到次日卯时,冷如云才将真气收回,长长吁了一口气。此时,天已蒙蒙发亮。
      这一夜,紫璇在旁守着,也是倍受煎熬。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叶尘枫,看着他深锁眉头,似乎昏迷中饱受痛苦,脸色渐渐地由白转红,直到红得像能滴出血来,又慢慢地转白,再到白得毫无血色,如此反复数次,她的心也就跟着一起一落,一紧一弛,难熬至极。
      冷如云一收真气,叶尘枫立刻身子软了下去。“师兄!”紫璇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眸中满是关切,问道:“冷大哥,怎么样了?毒逼出来了吗?”
      “放心,他没事了。”冷如云这连续五个时辰运功,也感内力外泻,浑身酸软,他本就面有病容,这时脸色煞白,更是憔悴。
      而紫璇并未注意,听他这话已然心安,小心翼翼地将叶尘枫扶着躺下,拉过薄被为他盖上。
      见她动作轻柔之至,又作少妇打扮,宛如温柔的妻子体贴地照顾病中的丈夫,冷如云心中暗叹,自行起身到桌前坐下,但内息不调,气血不顺,不禁喉咙干涩,咳嗽不止。
      紫璇一听,回头见他面容苍白,忙道:“冷大哥,辛苦你了。快喝点茶吧。”回身为他倒茶。
      冷如云抬头看她对自己也是一脸关怀,心中微微一热,先前的郁闷之感大减。她将杯子递给他,见他这样的目光,就和从前数次相见时一般深邃,不禁嫣然一笑。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他也报以一笑,接了过来。
      “紫璇,喝茶有没有我的份啊?”这时,窗外传来一个苍老含笑的声音。
      冷如云心中一凛:这人是谁?他在外面,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而紫璇却是大喜,两步上前打开房门,欢然叫道:“童前辈!”
      “紫璇,一年没见,你什么时候嫁人了?”这时,一个老者踏进门来。
      紫璇知道自己一身少妇装扮太过显眼,含羞啐道:“您胡说什么呢?”
      这老者一身石莲褐色粗布短衫已有破烂,手持一根晶莹碧绿的三尺竹棒,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向冷如云一望,炯然有神。
      冷如云与他目光一触,也不禁微微一震,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江南神丐’童前辈!晚辈早已久仰前辈大名。”他早知叶尘枫除了受业恩师紫虚道人,还另拜了“江南神丐”为师。
      来人正是童鹤仙。他本是建文帝五大心腹中唯一在世的一位,但一年前锄奸后永乐帝论功行赏时,封他为“四大忠烈重臣”,对于建文帝与永乐帝的恩怨也算揭过。童鹤仙生性好动,不愿闷在京城宫里,也不愿长期教授叶尘枫武艺,仍浪迹江湖,游遍万里山川,这一年来也未与叶尘枫师兄妹见面。
      见冷如云以晚辈身份见礼,他呵呵一笑。“‘无情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多谢你救了我徒儿。”
      冷如云道:“叶兄和紫璇是晚辈朋友,晚辈自当相助,前辈不用言谢。”
      “你救过紫璇,又救过尘枫,我向你道谢是应该的。”童鹤仙微微一笑。“至于你偷走我的外孙,害我女儿病重,这笔帐,我又该怎么和你算呢?”寒露是他从小养大,情同亲女,她的儿子,自然是他外孙。
      冷如云一震,心道:童前辈不愧为“江湖百晓生”,这事也知道。
      紫璇见童鹤仙虽面带笑容,但已有怪责之意,忙解释道:“童前辈,您别怪冷大哥。他也是逼于无奈,是他以前欠了红衣的情,红衣逼他这么做的。既然现在他已将子尘还给我们了,您就别耿耿于怀了。”
      童鹤仙转头颇有深意地瞧看她,笑道:“你真是长大了,知道为别人着想了。还这种打扮,唉,像什么样。”
      紫璇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来。
      冷如云忙解释道:“童前辈,这是晚辈的主意,以免那些无知村妇背后嚼舌。”
      童鹤仙微微一笑。“是吗?”
      紫璇不愿他再提这事,忙道:“童前辈,师兄中了毒,冷大哥已帮他逼出来了。您快看看他吧。”
      童鹤仙到床前一搭叶尘枫腕脉,微笑道:“冷贤侄的内力很强啊。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冷如云答道:“晚辈自幼随家父习武。不过家父一年前已辞世。”
      这时,睡在另一床上的子尘“嘤”了一声,伸动胖胖的小手臂。
      紫璇笑道:“子尘醒了!”上前将他抱起。
      童鹤仙呵呵一笑,道:“快让我抱抱!让我看看我的宝贝外孙!”从紫璇手中接过襁褓,见子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好奇地盯着自己,顿起怜爱之心。“他长得可真像寒露!紫璇,他还有点像你呢!”
      紫璇在旁笑道:“子尘,这是外公!快叫‘外公’啊!”
      见子尘果然呀呀出声,童鹤仙更是大喜。“我的外孙真是乖啊!”
      童鹤仙一见外孙,就极为喜欢,最后竟道由他先带子尘回京。紫璇心知兄嫂一定期盼子尘早日回宫,叶尘枫毒性刚除,醒来后也不宜立即上路奔波,便点头赞同。用过早饭,童鹤仙不等叶尘枫苏醒,便抱着子尘踏上回京之路。
      临行前他将紫璇拉到一边,低声道:“紫璇,我知道你没什么心计,对别人也不加提防。但你一定要小心这‘无情剑客’,他自从两年前就常跟着你,这次又抢我外孙,他很不简单。”
      紫璇一怔,随即笑道:“童前辈,您多虑了。冷大哥以前跟着我,都是在帮我救我。他这次夺子尘出来,也是为了报恩。他不惜消耗功力救师兄,我相信他是好人。”
      童鹤仙见她如此坚信,只得长叹一声,嘱咐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小心一点。等尘枫养好身子,就早些回京吧。”
      与童鹤仙匆匆一别后不久,叶尘枫也醒转过来。紫璇大为喜慰,激动地道:“师兄!你终于醒了!你没事,我……我就放心了!”想到自己为了他,担心了足足三日,为寻他四处奔走,还受到村妇的奚落,心中一酸,就欲落下泪来。
      叶尘枫全身毒性已除,醒来后虽仍虚弱,但已无大碍,见她真情流露,也不禁感动,柔声道:“师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紫璇收住泪水,撅嘴道:“你为什么要忽然失踪?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
      她向来心直口快,对他这样撒娇也是自小常事。叶尘枫早已不以为异,轻拍她肩已示安慰。但冷如云看在眼里,却心潮起伏:江湖上还传言叶兄丧妻后立誓不娶,但他和紫璇这样,并不是师兄妹之情这么简单。随即一阵自责:冷如云,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人家师兄妹之间的事,与你何干?你这样,不仅对不起紫璇,也对不起商儿!
      叶尘枫疑惑地看着紫璇的发式装扮,愕然道:“师妹,你……你怎么这身打扮?”
      紫璇微嗔道:“还不是为了方便找你!现在子尘也跟着童前辈回去了,我也不用装了。”说着摘下挽髻的发簪,一头柔发随即倾泻下来。
      冷如云虽强抑自己不要多想,但见自己与她假扮夫妇已然结束,也不禁怅然若失。
      “师父?”叶尘枫一怔,问道:“师父来过吗?他抱子尘回宫了?”
      “是啊。他急着回去看寒露,就不等你醒了。”见他已无事,紫璇此时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昨天子尘那么一哭,害得你逼毒前功尽弃。要不是冷大哥消耗内力替你逼毒,还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叶尘枫一凛,抬头道:“冷兄,多谢相救之恩。”
      “叶兄不用客气。”冷如云淡淡道,“那日,叶兄怎么会不告而别?又怎么会中毒受伤?”
      叶尘枫微微一叹,将红衣如何引自己一路追赶到河间,自己如何点了她穴道,丁原如何偷袭,自己又如何运功逼毒之事道了出来。
      紫璇怒道:“红衣和丁原真是卑鄙!”
      冷如云心中沉吟,暗道:他们是故意引开叶兄,给我几天和紫璇单独相处的机会。这又是何必呢?我既然答应了替他们问那件事,就一定会做到。
      紫璇见叶尘枫容色憔悴,忙道:“师兄,别说了。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快来吃点吧。这些糕点都是我选的。你再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我们再回京,好吗?”
      见她一脸关切,叶尘枫微微一笑,点点头。

      而准备过几日回京的,也不只他俩。远在杭州的上官无痕与雨烟,也在商量回京之事。雨烟自那日中了“梦魂三日醉”的迷香,已休息了近一月。在数十天里,他二人与凌子规兄妹、雲剑飞朝夕相处,五人相谈甚欢,很快结为好友。凌若夕精灵古怪,和雲剑飞如欢喜冤家一般时常斗嘴吵架,可有一件事,两人却是同声同气。
      凌若夕粲然笑道:“上官大哥,我哥哥很佩服你,你们又这么投缘,不如结为异姓兄弟吧!”
      雲剑飞一怔,随即笑道:“若夕,你说了这么多话,就这句话最中听了。上官大哥,凌大哥,你们不如就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吧!”
      凌若夕哼了一声,啐道:“我还以为你真帮我说话呢!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你不会也想凑个热闹吧!”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很差吗?”雲剑飞不服气地道。
      凌若夕笑道:“你能和我哥哥成为朋友就不错了,还想结成兄弟,想当我便宜哥哥,我可不干!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我师弟吧!”
      上官无痕和凌子规两人还未发话,他俩已斗起嘴来。凌子规阻住妹妹,微笑道:“夕儿,你说的真是孩子话。上官兄乃当今圣上御封的‘无痕剑侠’,岂是随便和人结拜的?”
      凌若夕撅嘴道:“为什么不能结拜?上官大哥决不会介意身份的!”
      雨烟浅笑道:“是啊。若夕说的不错,上官大哥,这个建议,倒可以考虑。”
      上官无痕与凌子规自一见面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虽觉他流连青楼甚是不妥,但他年少风流,也不为奇,既知他对丝竹真心至诚,便将此事搁下。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更觉他与自己性格相投,同样玩世不恭洒脱不羁,对他早生好感,如交心数十年的好友一般。这时听他们提到义结金兰,不禁心中一动,含笑道:“若是凌兄不反对,我当然愿意了。”
      一听这话,凌若夕与雲剑飞固然大喜,凌子规也露出惊喜之意,浑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
      于是,他们就在“祥云客栈”的后院设下香案,点上香烛。凌子规刚满二十,比上官无痕小了三岁。两人对天盟誓,甘愿此后患难扶持,欢乐与共,永远不离不弃。
      雨烟、凌若夕在旁欣慰地看着。雲剑飞本想提出也算自己一份,但一见凌若夕鄙夷的目光,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从此,上官无痕与凌子规便以兄弟相称。凌若夕上前拉住上官无痕手臂,笑道:“太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多了一个哥哥了!”
      上官无痕拍拍她头,笑道:“还要多谢你从中撮合。”
      凌子规微笑道:“大哥,小弟这个妹妹从小就很顽皮,以后还请你多费心了。”
      凌若夕向兄长一吐舌头,嗔道:“好啊!你和上官大哥结拜,就是想多找个人来管我呀!”
      众人都笑了起来,其乐融融。

      结拜后,凌子规心情舒畅惬意,次日清晨,又孤身去了“醉梦楼”。自与上官无痕相交以来,他也每日不间断地去见丝竹,而丝竹依然冷淡待他,他只是无奈暗叹。
      他一走进“醉梦楼”,便看到秦月娘与嫣翠二人。秦月娘迎上前笑道:“凌公子,今天来的这么早?丝竹还没起来呢!”
      凌子规一摇折扇,微笑道:“秦妈妈,你误会了,我是来找嫣翠的。”
      这话一出口,秦月娘与嫣翠都是一怔。自从丝竹进来之后,凌子规就极少来与嫣翠聊天,这段日子更是一心放在丝竹身上。
      嫣翠以为他又来与丝竹相见,心里早已酸意大发,没料到他竟直言来寻自己,登时又惊又喜,随即嗔道:“哟!凌公子还记得我吗?我以为,你早把嫣翠忘了呢!”
      凌子规上前揽住她肩,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很久没有聊天了,回房聊聊,怎么样啊?”
      凌子规风流倜傥,早迷住了整个“醉梦楼”的姑娘,嫣翠与他相谈频繁,一颗芳心更是全在他身上。本因丝竹之事醋意发作,但他稍微含笑一哄,她立即笑逐言开,亲热地挽住他手臂上了楼。
      两人回到嫣翠房里,她为他斟满最佳的“女儿红”,笑道:“凌公子,怎么今天想起嫣翠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还在怪我啊?”凌子规恢复了风流本性,随意说笑几句,就将她哄得心花怒放。
      几杯酒之后,凌子规微笑问道:“嫣翠,你来‘醉梦楼’快两年了吧?”
      “是啊!”嫣翠玉臂往他肩上一搭,笑道,“还要多谢妈妈,若不是她收留我,‘嫣红阁’一关门,我早就饿死了,更别提成为花魁了。”
      凌子规微微一笑。“对了,‘嫣红阁’的仙儿姐死后,你们趁乱抢东西,你告诉过我,你抢的,是一幅山水画吧?”
      嫣翠嫣然一笑。“你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真是不容易了。那幅山水画是霍掌柜画给仙儿姐的。当时,‘嫣红阁’真的很乱,好多姐妹都抢了些值钱的古董,我不争气,只抢到那一幅‘烟雨图’。”
      原来,“醉梦楼”搬来之前,杭州最红的青楼是“嫣红阁”,最有名的花魁名唤顾仙儿。七年前,外地恩客霍觅阳在“嫣红阁”邂逅她后,便为她赎身,与她成亲,还出高价向鸨母买下了整座“嫣红阁”,将生意打理得更为红火。嫣翠当时还年幼,在阁里当使唤丫鬟。
      谁知,一年多前,霍觅阳暴病而亡,顾仙儿自尽殉夫。这事太过突然,再加上对面刚搬来的“醉梦楼”抢了大半生意,红极一时的“嫣红阁”便由此倒闭,里面的大量古瓷珍玩都被众风尘女子一抢而空。嫣翠其时刚成为姑娘,落在最后,只捡得霍觅阳为顾仙儿画的一幅水墨山水画。后来,“醉梦楼”的秦月娘看中嫣翠娇艳动人,便将其捧为花魁。
      这些事,嫣翠早已告知凌子规。他微笑道:“你是不是把那幅‘烟雨图’卖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卖给‘妙古斋’了,听说他们已送到京城分店去卖了。”嫣翠微感诧异。“凌公子,你最喜欢问以前‘嫣红阁’的事了。怎么今天又忽然问起‘烟雨图’了?”
      凌子规手摇折扇,微笑道:“你不知道,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她手里,就有一幅‘烟雨图’,很像你抢的那幅。”
      “真的吗?”嫣翠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是不是画了一座桥,几株柳树,一条船,一些人,‘烟雨图’三个字在右上角啊?”
      “是啊!就是这幅!”凌子规一合折扇,含笑道。其实,雨烟的“烟雨图”他还未见过。“对了,听说,你们仙儿姐还有一张古琴,音质甚佳,是不是?”
      嫣翠知道凌子规精通音律,嫣然道:“是啊,好像叫什么‘来凤琴’。我当时不认识你,早知道你喜欢这琴,我就把它抢来送给你了。”
      凌子规一揽她腰,笑道:“你这样待我,真是没话说。那‘来凤琴’后来被谁抢去了?”
      “好像是被红菱姐抢去了,听说卖给了知府大人,还卖了不少钱。她就好了,用那钱置办了嫁妆,回家乡嫁人了。”说到这里,嫣翠颇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叹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那个福气!凌公子,不如……你替我赎身吧!”
      听这语意再是明显不过,凌子规微微一笑,道:“我怎么养得起你呀?”端起酒杯品酒,心中却极为安定。

      与嫣翠闲聊几句后,凌子规又到了“听竹轩”前,唤道:“丝竹!丝竹!你起来了吗?”
      里面传来丝竹的声音:“你和嫣翠谈了这么久,我怎么会还没起身?”原来,方才秦月娘来看她,已将凌子规与嫣翠聊天之事告诉了她。
      凌子规一怔,忙一把揽起纱帘进去,含笑道:“丝竹,我正要来告诉你这事。”蓦地抬头,只见丝竹伫立窗前,衬着窗外青翠欲滴的湘竹,笼着朝气湿润的晨曦,这侧影出奇的美丽,不禁心中悸然而动。
      丝竹缓缓转过头来,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你自和她聊天,又何需来告诉我?”她语气虽平淡,但酸楚之意却掩饰不住。
      凌子规微微一笑,难掩舒畅安宁的情绪,道:“我知道你在为这事生气,我要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不用再去见她了,也不用再出入青楼了。”
      丝竹淡淡道:“这话,你已说了很多次了。”自从与他重逢后,他就不止一次地向她这样保证,却从未做到。
      “不!这次是真的!”凌子规上前两步,真切地凝视着她,神色郑重。“丝竹!你相信我,我来找嫣翠是有苦衷的,全是为了我爹的遗愿。现在,该问的,我都问完了,也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丝竹微蹙秀眉,轻叹一声。“我没想到,你竟将自己的风流好色推到世伯的身上。这段日子,你将江南所有青楼逛了个遍,也是为了你爹?”
      “是!”凌子规肯定地点点头,随即长长一叹。“丝竹,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但你想想,如果我真是那种浪荡之人,为什么不晚上来,为什么我每次来的时候,或是清早,或是午后,都没有其他客人。”
      丝竹微微一怔。她进“醉梦楼”已有些日子,也知凌子规每次来时都是笙歌散后,而来这里只喜欢与众女特别是嫣翠聊天喝酒,无涉其他。难道,他真的有什么苦衷?
      见她神色一动,凌子规知道她已开始相信自己的话,心中稍慰,轻扶她肩,柔声道:“丝竹,你相信我。等我完成我爹的遗愿后,就接你出去,我们成亲。”
      听了这话,丝竹心中一阵感动,抬起如水的眸子望向他。她与他指腹为婚,自小就认定他是未来夫婿,对他爱恋极深,但他这几月来实在让她伤透了心。此时虽正色许诺,但也不知是真是假。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后退一步,轻声道:“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
      凌子规却心意已定,见她仍不信自己,也不沮丧,一摇折扇,微笑道:“我会用事实证明的。”

      与丝竹见面后,凌子规心情甚佳,回到“祥云客栈”。谁知,刚回去凌若夕就奔过来急道:“哥!上官大哥和雨烟姐姐要回京城了!”
      他心头登时大震,脸色一变,失声问道:“什么时候?”
      “上官大哥说,明天就走!”凌若夕一脸焦急。她与上官无痕、雨烟两人都很投契,实不愿与他俩分离。
      凌子规心中叫道:不好!两步进了上官无痕的房间,问道:“大哥,听夕儿说,你们准备明天回京?”
      上官无痕微笑道:“是啊。太子妃生下皇孙,我和雨烟连满月酒都没有去喝,实在说不过去。再说,我们已出来一年多了,也该回去了。”
      凌若夕在旁插口道:“上官大哥,你不是说要和雨烟姐姐成亲了吗?就在这里拜堂好不好?我和哥哥为你们操办!”
      上官无痕转头向雨烟一笑,问道:“雨烟,你说好不好?”
      雨烟脸颊微晕,浅笑道:“如果这样,楚大哥会责怪你的。”原来,楚云深早对他俩说过,要成亲拜堂,必须要回京邀齐众朋友,还道要以亲王婚娶、郡主出嫁之礼大大操办,一定要办得风光体面。
      上官无痕当然也记得此事,微笑道:“若夕,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婚事不能草率,我们打算回京再办。”
      凌子规自知他们回京之后就一直神思不属,焦急无比,心念急转,这时听他这么说,心中一亮,道:“大哥,你们成亲,我这个做兄弟的怎能不在场?如果你们真准备回京,那我和夕儿就陪你们一起回去。不知你们是否欢迎。”
      雨烟微笑道:“你们陪我们进京,那当然好了,我们又怎么会不欢迎呢?”京城的丁府是她府邸,尽可招待她的朋友。
      “太好了!”凌若夕没料到兄长会提出一起进京,登时大喜,一把揽住雨烟胳臂,笑道:“雨烟姐姐,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上官无痕当然也颇为欢喜,但仍有顾虑,问道:“子规,你愿意陪我们回去,这当然好了。只是,你的丝竹姑娘现在还在杭州,要不要……”
      凌子规脸色微微一黯,心道:我这么一走,丝竹一个人留在杭州,实在不妥。但要接她出来,她定不愿意。唉!一切以大事为重,只好委屈她了。日后再向她解释。便微笑道:“大哥不用担心。丝竹的脾气我太了解了,她是不会跟我们走的。我和夕儿参加了你的婚礼后,再回来接她出来。”
      凌若夕点头道:“是啊!丝竹姐姐可固执了,谁都劝她不动的!”

      待雲剑飞外出回来,得知他们次日回京,也笑道:“好啊!上官大哥,我也去,好不好?反正我孤儿一个,在江南除了凌大哥,也没什么朋友。”
      他年少好动,机灵跳脱,颇像从前的沐涧陵,上官无痕一直对他如幼弟一般,欣然答允。五人仍如平日一般闲聊。
      凌子规含笑道:“雨烟,你明天就要离开江南了,如果以后想念这里的美景,怎么办啊?”他自与上官无痕结拜后,本欲称雨烟为“嫂子”,她脸皮甚薄,坚决不允,若再称“丁姑娘”就过于见外,便以名字相称。
      雨烟浅浅一笑。“我和上官大哥会再回到这里的。再说,如果我在京怀念江南,也可欣赏‘烟雨图’啊。”
      “‘烟雨图’?”凌若夕粲然笑道,“雨烟姐姐,听说那幅‘烟雨图’是上官大哥送给你的定情信物,能不能给我看看啊!”
      雨烟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当然可以了。”
      她与凌子规初识时,他便向她提出观赏“烟雨图”。而她在图上的题诗太过直白地表达了对上官无痕的真情,她当时含羞,不愿给外人看到。而此时却不同,凌子规与上官无痕义结金兰,凌若夕天真烂漫,与自己甚是投缘,再无忌讳。
      当雨烟取出“烟雨图”,展开卷轴时,凌子规只感自己一颗心砰砰直跳,平日怡然的笑容也微微敛住。
      凌若夕却丝毫不觉,只感眼前一亮。朦胧的烟雨,古朴的石桥,渺渺的湖光,袅娜的垂柳,撑伞的路人,整幅图清新淡雅,让她顿觉心旷神怡。
      凌子规也凝神注视着这画,又将目光移到右上角那三个潇洒飘逸的行书上:“烟雨图”,心头一凛,又是一喜,暗道:果然就是这幅!
      “江南晚春沐清风,富贵名利皆成空。”凌若夕发现了右下角那几行娟秀小楷,饶有兴趣地念出声来。“弃父伴君泪无痕,只缘尽洒烟雨中。”
      雨烟立在一旁,面颊微晕。
      “雨烟姐姐,这一定是你写的吧。你对上官大哥真是痴情啊!”凌若夕笑道,“真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啊!”她自幼跟着兄长学文,虽不及凌子规才华出众,但也颇通文韵。这诗语直白,她一眼便明其意。
      雲剑飞在旁边笑道:“你怎么知道是丁姑娘写的?”
      凌若夕啐道:“当然是看出来的!你不识字,别在这里瞎掺和!”
      “大哥!”沉默已久的凌子规蓦地抬头,微笑道,“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幅‘烟雨图’很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也有这种感觉?”雨烟欣然笑道,“买下它的时候,我就感到很熟识,可能是前生有缘吧。子规,没想到你也是。”
      凌子规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心道:看来,雨烟视之如珍宝,不可能转送给我了。

      他们又聊了一阵,直到戌时将过,凌氏兄妹与雲剑飞才告辞回房。上官无痕问道:“雨烟,你有没有感觉到,子规对‘烟雨图’很有兴趣?”
      “是啊。”雨烟微微蹙眉,道,“记得刚认识他时,他就提出要看看‘烟雨图’。今天又说这话,我看,他似乎有意想让我将‘烟雨图’转赠给他。”照理,凌子规既知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本决不应出言索要。但他先前意图实在太过明显,雨烟不得不有此猜测。
      上官无痕微微一笑。“那你准备怎么办?”
      “子规是你的义弟,但凡他开口,我都应成全他的。”雨烟将“烟雨图”卷轴拥紧,抬起盈盈的眸子望向他,柔声道,“但这幅‘烟雨图’,是你送给我的。它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礼物,我要永远将它带在身边,怎么忍心将它转送别人呢?”
      她向来矜持面薄,即使与他成为情侣结伴同游,平日也极少流露内心爱慕之意,这时却真情显露,上官无痕甚是感动,想到当初自己与她经历的重重磨难,她为自己付出的牺牲,怜爱之情蓦地在心头涌动,不禁轻轻拥她入怀,温言道:“有你伴在我身边,夫复何求?”
      雨烟依偎着他,忆起这一年来的幸福缱绻,不禁心神俱醉,期望这日子永远不结束。
      这时,传来一阵熟悉的笛声。依然是那清幽的曲子,但又颇有不同。记得昨夜凌子规吹奏此曲时,曲风意气飞扬,高吟畅怀,直似大鹏展翅翱翔。但此时,却低回婉转,乐声中哀愁伤怀之意流溢出来,如人之哀伤低泣。从曲音中便知他这两日心境全然不同。
      上官无痕心中微疑,道:“不知子规有什么心事。”
      雨烟沉吟道:“是不是想到明天要离开丝竹姑娘,心中不舍?”

      他俩在猜测凌子规心思,而凌若夕听到这曲调也是诧异,便敲开了兄长房门,问道:“哥!你怎么了?”
      凌子规放下玉笛,看到妹妹清澈无邪的眸子,更是长叹一声,心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夕儿了。她毕竟也是凌家子弟,有权知道这事的。下定决心,道:“夕儿,坐吧。”
      平日纵是再大的打击磨难他都能微笑面对,凌若夕从未见他如此忧愁,问道:“哥!是不是明天要走,见不到丝竹姐姐,你舍不得啊?”
      凌子规长叹摇头,道:“夕儿,你还记得,爹去世时的情景吗?”
      凌若夕一震,没料到他此时会提到亡父,但半年前父亲临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当时,父亲凌御风已病得奄奄一息,她与兄长二人跪在他病榻前,失声痛哭。
      凌御风凄然一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怜爱地道:“夕儿,好好照顾自己。”
      “爹!”她更是大恸,哭成泪人。
      凌御风浑浊的目光转向儿子,艰难地道:“夕儿,你先出去。爹有事……要给你大哥说。”
      “爹!”她虽自幼任性,但此时见父亲神色凝重,不敢执拗,退出房去,关门时看到凌子规凑近父亲听他轻声叮嘱。
      凌子规见她神色,便知她已忆起,叹道:“夕儿,你知道当时爹给我说了些什么吗?”
      他接下来的一番话,直将凌若夕听得瞠目结舌,如泥塑木雕,怔怔地呆住了。

      次日清晨,五人便踏上了进京之路。刚出城门不久,走在北郊的丛林中,上官无痕手中的“白玉寒光剑”忽地颤动不已。他们都知此剑乃“刀剑三宝”之首,天赋异禀,能感知外敌。上官无痕与凌子规表面丝毫不露,而雲剑飞却已手按剑柄,暗下警惕。
      凌若夕初见上官无痕时用剑试他武功,其时她自幼学的家传外功,平时不使剑,后来跟随童鹤仙学武,便学他般使棒。这时她手中所持的,也是一根长约三尺,晶莹杏黄的竹棒。
      上官无痕微一凝神,便听出了前方有数人呼吸之息,与凌子规对视一眼,凌子规会意点头。几乎是同时,凌子规折扇一张,数根银针向对面树丛袭去,上官无痕宝剑出鞘,剑风凌厉,含有深厚内力,剑气过处,枝叶剧烈摇动。此招名为“天罗地网”,其实是以无形剑气结成的罗网,足以伤数人。这招乃是上官家绝招,从前上官无痕修为有限,一心报仇苦练剑术,内力未臻化境,此招并未练成。这一年来他心情畅快,内力也大增,此招也练到了六七成。此时用剑中至宝使出,更是威力大增。
      这时,从树丛后冒出了七八人,挡住了他们去路,又有六七人相互搀扶,脚步踉跄地跟来。原来,这些人早在这里藏好,谁知受不起他二人银针剑气,只得现身。幸好他俩只意在逼他们出来,并无伤害之意,否则,就是方才那一招,这数人中又岂会只有这几人受伤。
      上官无痕镇定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只见他们个个身穿道袍,手持长剑,年纪有长有少。为首的两名道士一身黑色道袍,手握拂尘。一个三十三四岁,身材瘦削,风中袍角拂尘轻扬,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凤眼挺鼻,尖脸白肤,面容俊秀,但眉目间却透出冷冷的阴骘之气。另一个则四十来岁,高大魁梧,肤色黝黑,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狠狠地瞪着他们,若不是一身道士打扮,倒真像威风凛凛的将军。他与凌子规均为黑肤,一丑一俊,但凌子规乃潇洒公子,他则如粗鲁莽夫。
      雲剑飞直感到一股袭人的杀气,他少年冲动,沉不住气,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俊秀道士上前一步,问道:“你们当中,谁是‘无痕剑侠’?”
      五人都是一怔。凌若夕啐了一口,道:“是我们先问你们的,应该你先回答才是!”
      “就是!”雲剑飞叫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老江湖了,怎么连这都不懂?”他俩虽平素相互斗嘴,但遇到外敌,却能同声同气,一致对外。
      那粗鲁道士圆眼一瞪,喝道:“我大师兄问你们,谁是上官无痕?”他并非扯着嗓子大叫,但声音异常响亮,震得凌若夕隐隐难受。
      上官无痕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那俊道士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一表人才,看来江湖传言非虚。”他虽带笑意,但面目过于阴冷,让人觉得这笑容也颇为诡异。
      见他语气中有赞赏,也有不屑,上官无痕也不动怒,微笑道:“敢问道长名号。”
      那俊道士一拱手,道:“贫道松涛,这是师弟松柏。”
      雲剑飞哼了一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青城派’的新任掌门。你不在松风观呆着,跑到江南来干什么?”他自幼在江湖闯荡,又与凌子规为友,对武林之事也算了解。
      但凌若夕一听,脸上变色,转头向兄长一望,却见他依旧自得地摇着折扇,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上官无痕也早听说四川“青城派”与“唐门”并为蜀中两大门派,其掌门通阳真人三月前去世,由其首徒松涛道人执掌门户。松涛道人尽得师传,武艺精湛,为川内一代高手,但没想到如此年轻。抱拳道:“原来是‘青城’掌门,久仰。不知道长有何贵干。”
      松涛道人向雨烟瞥了一眼,冷冷一笑。“‘无痕剑侠’与‘忠义孝女’丁姑娘同游江南,贫道又怎敢打扰?不过,敝派之宝落在了阁下手中,贫道必须取回。”
      他这话一出,上官无痕、雨烟与雲剑飞三人同时一怔。凌子规兄妹也愕然对视一眼。
      “大师兄!跟他们说什么废话!”松柏道人脾气火暴,叫道,“他们如果不愿意还,就和他们打一架!”
      上官无痕淡淡道:“不知道长所指何物。”心道:我们并无长物,难道他说的,是“白玉寒光剑”?此剑乃父亲遗物,不容丢失,心念及此,不禁握紧剑柄。
      谁知松涛道人却道:“丁姑娘可曾有过一幅‘烟雨图’?”
      上官无痕一怔,与雨烟对视一眼,全然没料到他说的竟是“烟雨图”。道:“不错。难道‘烟雨图’是贵派之物?”
      “不错。”松涛道人冷笑道,“‘烟雨图’乃贫道师祖遗物,七年前不幸被敝派中一个不争气的师叔偷走,先师通阳真人临终时再三吩咐贫道,一定将‘烟雨图’寻回。贫道追查了数月,才得知‘烟雨图’辗转落入丁姑娘手中,特来索要。”
      凌若夕大怒,喝道:“你要不要脸?凭什么说‘烟雨图’是你‘青城派’的?!”
      雨烟诧异地转头瞧了她一眼。“烟雨图”乃她之物,她尚未如此着急,凌若夕却叫嚷出声。她微一沉吟,走到上官无痕身边,道:“‘烟雨图’是一年前我们在京城所买。道长说它是贵派之物,不知有何凭据?”
      “凭据?好!”松涛道人冷笑一声,看向凌氏兄妹。“你们是姓凌吧?见到师叔,还不下拜?”
      凌若夕怒火上冲,连呸了数声,叫道:“你胡说八道!你才多大?想冒认长辈,占我们便宜,休想!”
      见妹妹急得脸颊通红,凌子规上前一步,手摇折扇,微笑道:“道长,你也算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派掌门,怎的说出话来如此不知轻重?在下与舍妹武功,乃家父亲传,与贵派有何干系?道长想抢夺大哥的‘烟雨图’,也不需要出此卑鄙招数。这事要传了出去,贻笑江湖,恐怕‘青城’一派也会因道长这句话而颜面扫地吧?”
      他一连串地侃侃而谈,松涛道人根本无法插嘴。松柏道人却听得勃然大怒,喝道:“我大师兄说是,就一定是!你这个小娃儿,多什么话?快把本派宝物还来!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雲剑飞生性好斗,见他这么说正求之不得,笑道:“好!我们就来比画比画!”
      “剑飞!”上官无痕喝止了他。其实,自松涛真人一提到“烟雨图”,他就心下思忖。那“烟雨图”不过是他在市井买的一幅画而已,又非名人墨宝,为何凌子规一直想见,而这堂堂“青城”掌门又来强取呢?他还自称是凌子规兄妹的师叔?为何凌若夕一听这话,就恼羞成怒呢?其间一定有重大原因。他在不明真相时,不愿树敌,便向松涛道人拱手道:“道长,‘烟雨图’是否是贵派之物,在下还无从得知。且容我们去调查一番,若真是贵派之物,一定双手奉还。不知意下如何。”
      松涛道人眼中寒光闪现,随即又隐去,客气地道:“相信‘无痕剑侠’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好吧。那三日之后午时,在此地相见,希望能给贫道一个满意的答复。”
      上官无痕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大师兄!你跟他这么客气干什么?”松柏不服气地叫道。
      松涛道人向凌氏兄妹横了一眼,道:“走!”带着门下众人转身离去。
      上官无痕与雨烟相视暗叹,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与疑虑。突遇此事,回京之计已一拖再拖,但也不得不推迟了。

      五人回到杭州城的“祥云客栈”里。除了雲剑飞,四人各有各的心事,沉默不语,一路上只听到雲剑飞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那幅‘烟雨图’只是一幅画而已,又不是什么古董珍宝,更不是什么武功秘籍,那个松涛道人怎么会这么感兴趣呢?哼!我才不相信那是什么他师祖的遗物呢!”他年少冲动,心里装不下事,一有疑惑,非要说出来弄清楚不可。
      回到客栈,上官无痕道:“我先送雨烟回房休息一会。我们待会再谈吧!”便与雨烟进房。
      凌子规与凌若夕对视一眼,相对默然。他淡淡道:“夕儿,我们谈谈。”
      雲剑飞诧异地望着他们兄妹也进屋关门,心中一片茫然,挠头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房里,雨烟展开画卷,一脸忧虑,道:“上官大哥,这‘烟雨图’真的有什么秘密,否则,‘青城’掌门怎会为了它出川寻找?而且,这事,子规他们一定知道什么。”
      上官无痕长叹一声。“自从和子规相交以来,我就觉得他隐瞒了一些事。他为什么三番两次地要看‘烟雨图’?而且,昨天他看到‘烟雨图’时的表情,也很怪异。”
      第四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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