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

作者:Tolk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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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塞林德和她的一些姐妹们并不是出自同一个母亲。坎特西亚人的教义中对于女人出轨一事是不可饶恕的,对于女人来说,名声远高于性命。其实男人们也是一样注重名声,只是出轨对于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侮辱——诚然,人们当面会朝他露出鄙视的微笑,以此来压抑心底的嫉妒与羡慕。
      埃塞林德的母亲的丈夫就是这么一位人,他在遵守教义方面深得教皇院的认可,其他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便不构成对他的地位的威胁。埃塞林德从小生长在母亲身边,目睹着母亲为了留住丈夫的心而一次次地诞下子嗣,而国王仍偶尔从外面领回一些别的孩子。他也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们或他们的母亲,而仿佛只是将孩子作为一种权威的证明。
      埃塞林德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也并不渴求什么父母的关心。总的来说,比起她其他的姐妹们,她要对自己的命运更加麻木一些,可能是因为她的幻想都被用在木偶之间的谈话中了,也有可能是由于她天生性格中带有的反抗精神与怯懦各占据了她灵魂的一半,她不得不表现得更加麻木,才免于被人认为她太过于沉迷于痛苦之中,继承了她母亲的皇室中女人的无病呻吟。
      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而又能倾听且领会到她的“无病呻吟”的人,至今为止也只有斯图亚特而已。她对他们心怀感激。

      荷尔贝因的皇子来访之后,埃塞林德的婚约被很快地定下了。比起伊尼德与米利亚姆等人,她对此事的反应并不激烈。公主并不想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人是事实——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在坎特西亚的婚姻制度下与任何男人成婚——但她对自己的任何事其实都不具备话语权,只是在婚姻一事上,这种胁迫显得更公开一些。
      她问米利亚姆:“你所构想的世界里,无论弱者还是强者的声音都能被听见吗?”
      米利亚姆道,“我还没有想过。”
      埃塞林德短暂地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不错,你虽然也有过发声而难以被听见的时刻,但比起更加弱小的人来说,你所经历的还不算太多。若是我来看的话,不该让所有弱者都成为强者才能被看见——那是野兽的逻辑,人类的世界就该要构建一个连弱者的声音都被保护的时代。不过那就太难了,毕竟人类也是野兽,强者为了维护自己身为强者的地位,也是会抹杀这些声音的。”
      她这么一番话让米利亚姆无奈地耸了耸肩。一旁聆听着的伊尼德与比彻在听到这些后却吃惊不已。只是几人中最懂得察言观色的比彻窥见了公主的神情,于是道,“今日恐怕是你出嫁前的最后一场舞会了,这也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碰面,让我们放下其他的想法,尽可能地记住这一天吧。”
      米利亚姆想去握公主的手,邀她跳最后一支舞。埃塞林德对他摇了摇头,只是喝干了他递来的杯子里的酒而已。

      克拉拉被生了锈的锁链捆住了双手,半拖半拽着走出地牢时,因为一时无法适应阳光不得不闭上眼睛。她本就走得东倒西歪,这下不得不打起所有的精神才勉强跟上拖拽着她的守卫。
      她并非眷恋地牢。她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月,对比其他重犯来说不算久,但对她自己而言,每日睡在湿冷的地上,鼻尖只有潮湿腐烂的味道,她几乎要分不清自己和老鼠之间的区别。要不是每隔几日她能看见前来送饭的士兵所带来的火光,她都以为自己的眼睛已经退化了。
      只是,此时此刻的克拉拉离她第一次生产才不过两天时间。她在死亡的泥潭里挣扎了好几天,才把肚子里的血、羊水、其他什么的污秽连着胎儿与胎盘一道排尽。她记得自己在最后一次昏迷前没有听见什么婴儿的哭叫声,而醒来之后,她也没有看见那个还没有名字的东西。它不见了,只有那些污秽还留在原地,老鼠已经把剩下的胎盘啃食殆尽了。
      克拉拉当时的第一反应竟是,神保佑我,我还活着。随后的两日里,她不断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她是个地道的荷尔贝因人,尽管此刻被关在荷尔贝因的地牢里,她在荷尔贝因受到的教育仍然深刻地根植在她的内心。她为自己比起婴儿而更在意自己的生命感到无比痛心。
      她被拖出地牢时,□□处的撕裂感仍然强烈,更甚于她生产时的疼痛。或许是因为饥饿,她感到腹部空空如也,而那个曾经孕育过一个不知名物什的器官不断地下垂,仿佛克拉拉一个不注意它就会如同胎盘一样顺着产道滑出去。

      在埃塞林德的对面坐着西里尔——她将嫁给他,且对他发誓将一辈子对他忠诚,尽管他们在过去的人生中从不相识的那个人——用来迎接她的马车上时,她脑中什么也没想。她感到很疲惫,那是一种木偶被系在绳子上,被迫服从木偶师的命令时的疲惫。她不知道木偶会不会累,会不会因为关节的磨损而抱怨。在离开坎特西亚时,她将自己的木偶身上的绳子全数扯断了。
      马车行驶进入荷尔贝因的边界时,队伍停了下来。接着,她听见了争吵声。她并不是太听得懂荷尔贝因语,只是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于是下了马车。
      她一出马车,便发现众人都在看她。埃塞林德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此时并不该下马车,适才的争吵正因她而起。但她佯装没有发现,转头问她未来的丈夫,“西里尔,发生什么事了?”
      西里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对她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将被流放的罪犯偏离了原来的路线。”他看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顿了顿,“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一看。”
      埃塞林德并不喜欢对方这种高人一等的语气,不止是对她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西里尔,而是越过他看向了马车队之后的那一排人。他们在守卫的鞭子旁被迫挤在一起,多数是男人,还有几个女人,都饿得瘦骨嶙峋。
      埃塞林德想要靠近,却被西里尔拦下了,“别靠的太近。你可不知道他们还算不算人。”
      我都不知道我还算不算人,埃塞林德在心中想。她对上其中一个流放犯的视线。那个憔悴的女人看着比她要大上一轮,脸色因痛苦而扭曲着,身下还淌着血。
      “把那个女人放了吧,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埃塞林德请求西里尔道。西里尔皱着眉头,并不想答应。
      “求求您。”埃塞林德再次恳求他。她之前说得都是坎特西亚语,囚犯们没人能听得懂,此刻却是用得荷尔贝因语。
      西里尔没再坚持,“好吧,我答应你。菲力克斯,去把那个金头发的女人从队伍里放了——是她吗?——然后你知道该怎么办。”他看着埃塞林德的眼睛说得这些话。埃塞林德也平静地注视着他。

      不久后,那个那天被她救下的女人被送到埃塞林德面前,由她决定要不要将那女人留下作侍女。
      女人比作为囚犯时看起来好得多了,在与她接触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
      “我听说你叫克拉拉,”埃塞林德问她,“你犯了什么罪?”
      “殿下,我与我的未婚夫在结婚前就怀上了他的孩子。”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对这惩罚感到心甘情愿的样子,“求您将我留下作为侍从吧,我无法再回到过去的亲人当中了,我令他们蒙羞。”
      埃塞林德哑口无言地注视着她。过了许久,她在跪倒的克拉拉面前蹲下,摸了摸她干枯的头发,而后吻了吻她的脸。
      她其实并不缺侍从,但是此刻对这个女人起了怜悯之心。她在克拉拉身上看见了这个国家的许多女性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这让她止不住地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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