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郭望轩偷偷从杨止家里溜出来时，脸都快笑僵了。叔叔烧的菜很好吃，但他不想吃。
　　他蹑手蹑脚，手贴上门，呼吸不知不觉调成手动挡。呼气——稍微用点力——吸气——感觉到房门边缘触碰门框的阻力——呼气——头皮发紧，心跳怦怦——吸气——咯，哒。
　　关紧了。
　　声响落入凡尘。
　　那层轻飘飘且不透明的外皮被他撕破了。
　　郭望轩静谧隐入楼梯间，手机电量趋于满格。他强忍拿出手机的冲动，一方面是为了应付两位大人期待的目光……
　　另一方面，是他真的不知道密码。
　　郭望轩尝试输入最常见的密码，包括出生年月日，6688等一系列吉祥如意的数字。
　　「您只剩最后一次输入密码的机会」
　　“妈的。”他发出短促骂音。
　　手机里应该有很多钱。
　　现在什么APP登入账号都麻烦得要死，他就带了一个手机，还不是指纹解锁。

　　邹庆德见杨止独身一人，还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不把你表弟带过来玩？”
　　杨止白眼，“吃饱了撑的。”
　　王子柯点点头。
　　有谁敢在自家酒吧业绩处于上升期时，就为和几个兄弟出门溜街，大手一挥直接关门。
　　至少杨止是不敢的。
　　他干什么都感觉钱包空虚得痛苦。
　　“你昨晚什么意思？”王子柯说，“连发几十个表情包，吓得我手机砸脑门上了。”
　　“这事我听邹子的，童言无忌。”
　　杨止咬牙切齿。
　　邹庆德揉了把他的头发，“我们也到被小孩子称作‘长辈’的年纪啊。”
　　杨止不耐烦地拍掉邹庆德得寸进尺的手，“我得找个机会干一下周会斌。”
　　王子柯挑眉，“这么突然？”
　　“姓周的是个狗皮膏药，没得手会惦记上。”杨止说，“没准会蹲点。”
　　没人比杨止更懂周会斌那些歪门邪道的小伎俩。毕竟他一一领教过周会斌的下限。
　　邹庆德响应他，“走，杨哥！操家伙！”
　　“……走个鬼。”
　　杨止率先跨入一家时装店，“你们两个陪我买衣服。”
　　待三人的背影在“叮当——欢迎光临”中完全不见，一个人若无其事地从马路对面的大货车背后走了出来。
　　郭望轩又开始卷松松垮垮的袖子。
　　但这不是重点。
　　郭望轩盯着王子柯的后背，随即垂眸沉思。半晌间，眉间皱然，却微微扬起嘴角。
　　他的眼神陡然炽热起来。宛如烈火煮着一锅温牛奶，盖子越想遮掩，咕噜咕噜的泡沫却从排气孔里溢出，比打翻了还糟蹋。
　　被落下的郭望轩，面色如常。
　　他整理一番衣领，叹息就是那从荆棘丛生的肺叶里孵出的气泡。

　　“你好，能问一下‘森琳彩妆店’在哪里吗？”
　　被问的小姐姐们大都一脸懵逼。
　　郭望轩不辞辛苦，一个一个时尚大胆的姑娘找过去问，难得有一个没有立即拒绝的。
　　这个小姐姐手指点下巴，“好像在——”

　　森琳彩妆店居然开在菜市场里面。
　　一行的招牌，左边是“李阿姨米粉”，右边是“好吃批发”，落伍褪色的“森琳彩妆”像张油腻脏污的脸。
　　玻璃门上贴了点业务介绍的特效纸。
　　站在门外便可窥见，左右两面摆满化妆品的实木柜子。一套岩板泡茶桌椅置于中心。
　　一个女人面对前方坐着，岿然不动。
　　郭望轩有一瞬间的心跳空白。
　　仔细品来，手指尖发冷，手心堆满汗。
　　他颤抖着呼吸，狠狠地，又轻如鸿毛，将阻隔二人的玻璃门推开。
　　风铃响起刹那间，女人望向他眼底深处。
　　她一件黑白条纹的镂空针织衣，下面是皮质短裤，两枚珍珠耳饰亮晶晶的。
　　她不在意郭望轩的打量，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的吗？”
　　“姐。”郭望轩小声道。
　　端茶的手僵在半空，全然震惊以至于不知所措，她的瞳孔里浮现出小小的影子。
　　“你怎么来了？”终于，女人问道。
　　“昨天我就来了。”他直白道。
　　女人说：“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郭望轩。”
　　他不甘示弱，“谢望君。”
　　谢望君站起身，一双细跟黑色高跟鞋，以近乎俯视的态度，他并没有比她高多少。 “你给我回去。”她冷冰冰地说。
　　“我妈让我来的。”
　　“你放屁。”谢望君眼也不眨，“她不会。”
　　这话实在似曾相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杨止似笑非笑的脸，他猛地攥紧拳头。
　　“你不要去打工了。”郭望轩说。
　　谢望君笑了，“这是谁的意思？”
　　“我的。”
　　“你算什么，回去。”
　　“我现在住在容城。”郭望轩执拗地强调，“住在杨止家里，以后每天都会来的。”
　　见谢望君薄薄的嘴唇将动，他赶忙拿起手机，“我忘记手机密码了。没钱回不去。”

　　谢望君和杨止一个反应，脸上写满“不信”和“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到最后，谢望君还是没舍得真赶他走。
　　“吃吧。”
　　谢望君丢给郭望轩一颗金莎费列罗。
　　郭望轩不矫情，一口塞进嘴里。
　　有点甜，很快就腻了。
　　谢望君还觉得他喜欢吃这个。
　　谢望君没注意到他现在的状态与阅读一本乏善可陈，早知结局的名著无异，自顾自地解释道：“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那为什么还给我调酒？”
　　谢望君不遮不掩，“想让你吃个苦头。但我刚来不久，没料到会有个变态。”
　　“是杨止帮的你。”她说。
　　郭望轩毫无波澜，“我知道。”
　　“你要好好谢谢他。”
　　“别提他了，”郭望轩终止这个话题，“我不感兴趣。”
　　郭望轩低头看着身上这件，属于杨止的浅绿色卫衣，这般简单，干净，温柔——能把一切对春天的褒奖移用到这抹颜色上。此时，他低垂顺遂的眉眼，却被前所未有的阴湿覆盖。
　　宛如地下室滴滴答答的流水。
　　地上淌过暴虐的洪潮，苟生于地下室的人们流露出最为阴鸷的一面。

　　“这件怎么样？”王子柯问。
　　提起这项活动的杨止反而是第一个退却的。此刻这混子窝在沙发凳上玩手机，好似借陪女朋友逛街来挽回感情的无聊男友。
　　那俩人在衣服里穿梭。
　　杨止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没耐心了。

　　三人提着各个牌子的纸袋。
　　“杨哥，不知该说不说……”
　　杨止伸了个懒腰，“不说就闭嘴。”
　　邹庆德装没听见，“你这买的分量，够他在你家睡十天半个月的。”
　　“你猜为什么要按我的样子买？”
　　邹庆德恍然大悟。
　　“嘘！”王子柯忽然往他们这边压过来，“先自然地转向右边，然后往斜上方瞟！”
　　“不就是一男一女——我操。”
　　本来杨止以为这只是万千小情侣中，平平无奇的一对而已。
　　如果不是男方穿的浅绿色卫衣，这颜色他熟悉到半夜被人晃醒都能一秒内认出来。
　　郭望轩什么时候出门了？
　　老妈怎么没跟他说？
　　王子柯看了好一会儿，“那个女的，好像是我们店的调酒师小谢……”
　　“他俩？！”邹庆德咋舌，“杨哥表弟居然喜欢这种波涛汹涌的大姐姐？”
　　杨止：……
　　三人做贼似的，从那两人出奶茶店开始，一直观摩到郭望轩接过谢望君的挎包，自然而然地背在自己肩上。
　　“啧啧啧，小小年纪就这么会。”邹庆德说。
　　王子柯面部表情崩了会儿，很快还原了。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有的人在吃瓜，有的人在感慨。
　　杨止在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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