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装乖

　　“求您了。”泫然欲泣的声音传来，许慎在脑海中回忆半晌，才记起自己在试镜片场听过这个声线，是男二方视。

　　方视和许慎是截然相反的性子，许慎温润内敛，方视跳脱活泼，很容易出cp感的人设，戏里两人也是有着暧昧不清的感情线，进可称兄道弟，退可浮想联翩，后续的营业宣传也多会往这上面靠。

　　许慎放在隔间门锁上的手缓慢放下，整个卫生间只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声。

　　“你这样，当初不如不接！”

　　许慎挑了挑眉，是钱导，钱数武。

　　“我其他都能演的，真的。”方视啜泣两声，“但亲密戏真的不行，我也不瞒着您，我有男朋友......”

　　隔间传来“砰”的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撞上了门板。

　　“亲密戏找替身，之后的营业宣传呢？也让替身上？”钱数武极力压着语气里的怒火，“你连这点职业精神都没有吗！”

　　“我真的别的都能演。”方视斩钉截铁，原本的那些慌乱在一句“职业精神”下也慢慢被压下，“我的演技您是知道的，这戏的重点也不是亲密戏——换句话说，只是那些拥抱碰手换个人而已，要替换的只是少数。”

　　许慎嗤笑一声，剧本早在试镜前就给了，要觉得这样隐晦的感情线没法儿接受，一开始就能拒绝，宣发人选都发出去了再提替身，明摆着是要赶鸭子上架。

　　钱数武很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隐忍的怒火如有实质，焦灼的气氛在逼仄的卫生间内升腾。

　　许慎无意听他们争吵，漫不经心地走出去，随手撇上的隔间门被合页角码带动，“砰”的一声，瞬间整个卫生间都安静下来。

　　许慎恶劣地勾勾嘴角，瞥了眼纹丝不动的隔间，慢条斯理地洗了手，才踱着步出去。

　　外面乱糟糟的，还是收工，许慎避着人贴着墙想出去，可走一半就被人拦下。

　　“许老师，这是我家先生给您的。”一个黑衣人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除了演员和工作人员，影棚禁止闲杂人出入，面前的黑衣人显然是背靠大山，他口中的“先生”，许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许慎眉心跳了两下，想到早上和林谦笑着说“没私生”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真是太乐观。

　　“多谢。”许慎伸手接过花，却没抱住，而是拆开了花束的外包装，一大簇玫瑰瞬间散开，他笑着转身给每个工作人员分发了一支，嘴上还不住地说着“辛苦了”。

　　黑衣人的脸色已经铁青：“您——”

　　许慎笑着打断他：“还剩最后一支，你要吗？”

　　红玫瑰抵在黑衣人面前，他往后退了一步：“您别——”

　　“不要算了。”许慎把拆下的包装团巴团巴，连带着最后一支玫瑰也不动声色地卷了进去，一道扔进了垃圾桶。

　　垃圾桶桶盖合上的一瞬，许慎拍了拍手，无视黑衣人的面色，径直往外走了出去。

　　林谦一直在外等着，他虽然是许慎的经纪人，但手底下就接了许慎一个人，平时也充当助理的角色。

　　原本以许慎的咖位而言，助理、经纪人、保镖都是要配齐的，但许慎不爱让那么多人围着，干脆就给林谦开了三份工资，让人身兼三职。

　　因而林谦虽然谈不上是最熟悉许慎的人，但总归是多年相识，对他的秉性脾性也能如数家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见着许慎面色不算好地出来，林谦皱皱眉：“怎么了？不顺利？”

　　许慎小声“嗯”了声：“没多大事。”

　　“手怎么了？”林谦眼尖，“扎伤了？”

　　许慎的皮肤白，平时稍微一使劲就能攥出红印，刚刚扔玫瑰的时候，玫瑰梗梗在中间，没完全的削平的小刺圆钝地抵着他的掌心，又划过手背，扎出了一圈的红点子。

　　“他派人送来了玫瑰。”许慎垂着眼皮，“没什么大事。”

　　许慎没说名字，但目光交错，林谦知道是谁。

　　车始终没点着火，林谦沉默良久，才开口：“实在不想碰上他，不如违——”

　　“不能违约。”许慎毫不犹豫地说，“没事。”

　　他现在的口碑都是这么多年一点点攒下来的，越是身处高位，越要谨言慎行，送花人那点手段都是没法儿放在台面上解释的，此时违约不拍了，那就是莫名其妙耍大牌，许慎不想平白挨顿骂。

　　林谦显然也明白这点，沉默下去，之前在平板上一闪而过的名字此时在车内频繁提起，像是悬而不决的剑，吊着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上下打鼓。

　　一片沉默里，许慎搓了搓手心里还没消去的印子，笑着抬头：“林哥，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没事。”

　　“这次拍戏我都跟着你。”林谦说，“钱导也不会坐视不理，在片场也能护着点。”

　　许慎应了声。

　　车子慢慢发动，他扭头去看窗外，今年的初雪还没来，玻璃上的雾气罩着一片朦胧的街道，看不清外面，也看不清玻璃上的人像，但许慎知道自己现在的面色应该是一片平静柔和的假象。

　　如果钱数武真的能护着什么，他也不会放任这人超车投资，让对方悄无声息地成为这部戏最大的投资人，毕竟圈内没有人不知道这人对许慎的意思。

　　许慎心里暗自冷笑一声，苍凉得如同外面的风，也淡漠得如同乌蒙的天，钱数武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在乎，也从来都不屑于别人的保护。

　　林谦照例是把许慎送到了门口。冷风呼啸中的别墅显得格外冷清，许慎扭头去看林谦离开的车辙，漫长的路道，两边都是杂草枯枝，也不知道许崇野今早走了多久才走出去，又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许慎淡淡收回视线，踏进大门。

　　锅里温着饭菜，是张姨留的，许慎不喜欢家里有人伺候的感觉，就像他不喜欢有那么多人跟着，这样居高临下的感觉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快感，只觉得人多了，空气都被分得稀薄，有种透不过气的逼仄。

　　饭菜是两人份，许慎挑眉，思考几秒，又把锅盖盖了回去，转身走进了书房。

　　时针在“12”上缓慢坠落，楼下却始终没响起开门声，许慎的眉头逐渐皱起来，直到分钟又走了半圈，才不耐起身，下楼端起还温热的锅，想把饭菜都倒了。

　　突然，门上传来密码的按键音，许慎手顿了顿，把锅又放了回去。

　　许崇野推门进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外套，嘴唇依旧冻得发紫，听见厨房的动静，在门上冒了个头：“哥哥！”

　　许慎仿佛才知道他回来了，笑着说：“回来了？早上去哪儿了？”

　　许崇野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走进许慎：“哥哥，你猜？”

　　许慎上下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端倪，就发现了那两只鬼鬼祟祟的手，哄小孩儿似的佯装好奇：“手上是什么？”

　　许崇野笑起来，从背后“唰”地拿出了个塑料袋，白色、透明，最廉价的那种，里面装着一个纸盒蛋糕。

　　“我上午去帮人卖小蛋糕了，还剩最后一个，我买了下来。”许崇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慎，期待对方的反应，“哥哥，送给你吃。”

　　许慎没接，锅里升腾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许崇野眼里的热情逐渐退却下去：“......哥哥？”

　　“为什么要送给我？”许慎问，“你赚钱不容易。”

　　许慎眼睛里的迷茫浓得化不开，虚心求教的样子让许崇野愣了一瞬，才坦言：“我想讨好你。”

　　许慎挑眉。

　　“我想多住几天......”许崇野抽抽鼻子，声音带着哽咽，“我原来在奶茶店干活，但是上个星期，奶茶店让我滚，说我笨......也不给我发上个月的工资，我没钱了，就被房东赶了出来......”

　　一个近乎一米九的男生在自己面前低头啜泣，冲击力让许慎都怔愣了几秒，才恍然串联起前因后果。

　　“我很久没吃过热饭菜，洗过热水澡，睡过热床铺了......哥哥，你让我多住几天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明星，收留我会有很大的隐患......我会努力赚钱，找到房子我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许崇野低着头，看不见面前许慎的表情，只一昧地说：“我今天卖小蛋糕的时候，还把外套脱了卖的，就怕被人认出这件衣服是你的......我真的会很小心的，不给哥哥添麻烦，我会乖的。”

　　许慎看着许崇野，对方举着塑料袋的手冰凉通红，举在自己眼下，好像带着十二月的寒风。

　　然而这招对张姨或许有用，可许慎是个冷心冷清的，只觉得许崇野兜兜转转半天，不过是想在自己身边多呆几天。

　　半晌，许慎温声开口，“不用这样，没人会赶你走。”

　　许崇野摇摇头：“我十八岁了，哥哥，我知道分寸的，没人会给自己添麻烦，我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麻烦，哥哥不赶我是看我可怜，我不能这么不知趣。”

　　许慎在娱乐圈的混水里搅和惯了，哪里都是两面三刀的人，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猛地被人放到台面上讲，什么“知趣不知趣”，让人有点过于清澈的不适应。

　　“没人嫌你是个麻烦。”许慎想起许崇野今早的话，声音更轻了，“我二十七了，对你一个小乞丐，没什么可讲情面的，如果真的觉得你烦了，不会拐弯抹角，忍着让自己难受，放心。”

　　许慎的话似乎有点说服力，许崇野犹犹豫豫地没再开口，心下却明白了许慎温润谈吐下的弦外音——

　　别让我觉得烦，乖乖的，就能继续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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