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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诫
坏消息是,姜元的腿被诊断为粉碎性骨折。好消息是,只碎了一条。
被警方逮捕的是开观光车的小混混,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把一切赖给酒精,极为配合地接受处罚。而始作俑者权镇宇,则被认定为卷入意外事件的无辜乘客。
兰相宜开始认识到自己在和什么样的人抗争,开始感到力不从心,开始为自己的天真、愚蠢和理想化懊恼——如果自己柔顺一点,放弃捍卫自尊心,遵从这里的常识,对有权有势的人乖乖低头,那就受伤的就只有自己,而不用连累任何人。
崔老师的眼泪像硫酸一样滴入她的心里。愧疚感令人窒息。而权镇宇对自己造成的一切无动于衷,自然地以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兰相宜身边,浑身散发出纯粹的、热恋中的人专属的甜蜜愉悦。
“相宜啊,今晚和学长去吃烤肉吧?”
即使被他火热的手牵着,兰相宜仍然冷得不行。热传递好像不会在他们的两只手之间发生。
“对不起,学长,姜元叔叔今天出院,我想去帮忙。”
权镇宇没有回答,兰相宜不由地感到害怕。
直到他把抽完的烟随意弹飞,才说:“我们相宜真是漂亮又善良。好吧,今天就算了,以后要尽量把男朋友放在第一位喔。”
实际上,姜元本不该这么快出院,至于原因,也不难猜到。
和往日一样,兰相宜没敢去病房里,只是在走廊晃悠。看到崔老师背着大包,推着姜元走出病房,她就在后面默默跟上。没走两步,崔老师忽然回头,她们对上视线。眼泪就那样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相宜啊,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啊。”
崔老师对她笑,姜元也转过来和她打招呼:“你这孩子,刚才听护士说了才知道,你干嘛天天在走廊徒步?难道是期待叔叔爬出来请你进去吗?”
他们没有责怪,兰相宜却觉得心痛得不行,几乎要喘不上气。
崔老师过来抱住她,就像上次她大哭时那样轻柔,充满关爱。
“没事的,没事的。”崔老师说,“不用觉得抱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小货车由崔老师来开,收音机还是音乐电台,姜元用力跟着唱了好几首歌,崔老师有时会笑,更多时候只是沉静地看着前方。
第二天,又和崔老师见面了,不是在学校,而是在警察局。
兰相宜是来撤销对权镇宇的指控的。对于会在这里见到崔老师,她毫无心理准备,更没想到那个温柔的女人,会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还要我说多少遍?只是被观光车轧了一下就截肢,这合理吗?要不是我女儿发现他们换了X光片,我们是不是就要被瞒一辈子?这是故意的人身伤害!!甚至不是医疗事故!是有人买通了医院的人,故意切掉了我老公的半条腿!他是开货车的,以后要怎么办?”崔老师声泪俱下,“赵队长,拜托,求你们了,去查一查……”
除了蹲在她身边安抚的女警员,其他人的表情不是麻木,就是不耐烦。
“5岁孩子的话怎么能当成证据呢?您这样我们很为难的,女士。”
给兰相宜带路的警员忽然发现她没跟上,大声喊:“学生,请跟我走。”
兰相宜下意识想躲,但还是被崔老师看到了。崔老师止住哭泣,反应了两秒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加快速度走向兰相宜。
“你来这里干什么?”
兰相宜说不出口。
“说啊,说啊!”
“崔惠善女士,请不要再闹了。”
崔老师双手捏住兰相宜单薄的肩膀,死死盯着兰相宜,有种决然的疯狂。
“你要放弃了吗?”崔老师问,“事到如今,你要老老实实把一切咽进肚子里,让作恶的人继续逍遥法外吗?”
“崔老师……不要再受伤了,我不想看到你们再受伤。”
“不是,不是的,相宜。”几缕碎发贴在崔老师被眼泪浸湿的脸上,她摇头,笑着,小声说,“不要把不公的对待视为伤害,一声不吭地任由它在你身上留下伤口,再结成疤。你要把伤害看作决斗的邀请,它应该是你勇气的源泉,是你反击的武器,甚至是你呼吸的理由。记住我的话,不要怕,如果这世上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加害者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我们就用他们插在我们胸口的刀,凌迟他们的灵魂!”
崔老师的话令她不寒而栗。
“凌迟他们的灵魂”。如何做到?面对无法无天的对手?
崔惠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隔天一早,忽然下起雨夹雪,路上很堵,兰相宜到校的时候有点晚了。当她走到校门附近,发现门被封了,门口还停着警车。老师们在疏散学生,学生们在朝校内张望,叽叽喳喳的,非常混乱。
兰相宜听见了“跳楼”“血”之类的零星字眼。
她往前挤,朝校园里看去,发现正对校门的主楼,每一层的玻璃上都红红的一片,似乎原本写了字,现在却被雨夹雪洗刷得无法分辨了。
“是崔惠善老师。”
“晕,现在是想以死自证清白吗?”
兰相宜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人们的声音变得很远很远,自己好像身处将醒未醒的梦境。她抖着手摸出手机,给崔老师打电话。打不通,两个电话都没人接。接着她给姜元打去电话。
“我正在去警局的路上。”
姜元的回答浇灭了她的所有侥幸。
这真的不是一场绵长的噩梦吗?
兰相宜觉得自己熟识的小世界,在短短几周之内,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循序渐进地坍塌了,露出广阔的、漆黑的、空寂的新世界。
崔老师的葬礼只有很少的人来参加。
兰相宜在灵堂从早待到晚,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照顾姜贤,带她上厕所,给她喂饭,哄她睡觉。比起外婆,姜贤更喜欢缠着兰相宜,还请她给自己唱摇篮曲,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了。
兰相宜答应每天都去看她,每天她都会让兰相宜给她读《边海日报》。
第四天,姜贤说:“真奇怪,一直都没有朴京泽记者的报道。”
“朴京泽记者?”
“嗯!妈妈说,他是敢于揭露挑战黑暗世界的厉害的记者!前几天妈妈给他寄了包裹,我看见了。”
兰相宜忽然想到最后一次见崔老师时她的眼神。绝望的人终于疯狂。或许那时她就已经决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献祭自己的生命,孤高而正直地揭掉特权者的遮羞布,从自己的胸口拔出匕首,刺向高高在上的怪物。
当兰相宜找去边海报业大厦时,接待的人告诉她朴记者刚刚被辞退。
仔细想想,绯闻缠身的女老师在学校跳楼这样的事,没有一家报纸登载了相关新闻。
权镇宇背后的势力,原来能一手遮住警方的眼睛,一手捂住媒体的嘴。
崔老师以命相搏,却连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
没过几天,姜元就带着姜贤回了老家。他们都需要人照顾。兰相宜感到身心俱疲,借口生病闭门不出。
而她没想到的是,即使待在自己家,也躲不开权镇宇。
那天,因为继父说晚上部门领导要来做员工慰问,妈妈从上午就开始打扫卫生,把兰相宜不远万里带来的小狗拿铁关在书房阳台,指挥她拿粘毛器清理全屋的狗毛。接着又开始准备晚餐,忙碌了整整一天。
当兰相宜跟着妈妈在门口迎接客人时,看见权镇宇赫然在客人中间。
“真是太巧了!董事长的独子和我们相宜是很亲的前后辈呢!”奉义浩神色夸张,点头哈腰地引客人们进门。
权镇宇乖巧地行礼,说:“伯母好,打扰了,听说相宜最近在生病,就纠缠着叔叔们把我带来了。”
杜美君也表现出120分的热情:“不打扰,完全不打扰!相宜,怎么不打招呼?”
“叔叔们好,学长好。”
兰相宜真的想逃跑,把眼前的所有人推倒,连鞋子都不穿就夺门而出,跑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没有权镇宇的地方。
但她实际上只能安安静静把餐具摆上桌子,给每个人倒酒或饮料。趁她到厨房端菜,杜美君狠狠在她腰上拧了一把,指着鼻子警告她要保持微笑。
饭桌上,大人们你来我往地热络聊天,没有一句话落在地上,气氛火热。兰相宜埋头吃饭,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碰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是坐在右边的权镇宇,他正借着跷二郎腿的姿势,用脚尖从她的小腿往上滑,挑起她的裙子。
兰相宜捏紧筷子,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躲避这上不了台面的接触。
权镇宇也没紧追不舍,而是专心吃饭。
“呀——义浩的妻子和女儿真是漂亮极了啊!”一个大叔吹捧说。
奉义浩一改之前谦虚的态度,挺直了腰杆:“这我也认同,感谢领导派我对接海外业务,才能认识漂亮的美君。对了,我们相宜还是艺术生呢,跳舞非常好!”
“相宜,先别吃了,给大家跳一段,就跳最近练的那个民族舞。”
又来了。从小到大,只要是聚餐场合,杜美君总是这样突然派发表演任务。
兰相宜没动,只是看着她,气氛眼看就要冷下来。
权镇宇用大男孩爽朗的语气说:“哎哟,我们相宜还在生病呢,舞就以后再跳呗?”
“是啊是啊。”其他领导顺势接话。
他又笑着对杜美君说:“我吃好了,感谢伯母煮了这么好吃的饭菜。”
杜美君赶紧说:“太好了,你喜欢吃就好。”
他扭头对兰相宜说:“相宜啊,你是不是有乐高模型?能给我玩吗?”
那个模型就是权镇宇本人强塞给兰相宜的。他在明知故问。
兰相宜没有回答,杜美君接话:“有,有,相宜,快带学长去你房间玩。”
和权镇宇在卧室独处?
光是想想兰相宜就感到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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