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之家

　　她说：“我喜欢荡秋千。”

　　我迟钝地点点头，心说我知道。

　　然后她就在我的面前荡双桨。

　　破旧的木房本就看上去岌岌可危，那根不怎么粗壮的房梁早就受老鼠光顾，被千琢万磨。

　　一条红色的长纱打成结，挂在房梁上，挂在她的脖子上。

　　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挂在房梁上荡来荡去，僵直的双脚一下又一下地穿过我的腿。

　　我不知道这样奇妙的“交错”是因为她的透明还是我的透明，或许二者兼备？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一团白光在我眼前炸开。

　　鞭炮劈里啪啦震天响，不到一刻便给地面铺上了一层红色碎纸屑。

　　随着最后一缕白烟散尽，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一群亲戚三五成群站在门口唠嗑。

　　门前一条土路连着高坡，从南到西拐了一个大弯，直通村中主路。

　　我将身后的人群连着吵闹甩开，看着前方的人影迎了上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惊讶和不解：“姑，你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

　　女人身穿大红喜服，脸上带着明媚开朗的笑，握着我的手说：“他人挺好的。”

　　真的吗？怎么好？我又没见过他。

　　不过，能找到她认为好的人也很不容易，既然是她的决定，没有人提出质疑。

　　花轿在家门口和附近绕了几圈，姑说这是习俗。

　　我跟随着花轿，姑没有坐在轿子上，而是跟我走在一起。我们绕过了村口七扭八歪的路，路边还有迷宫一样排布的黄土墙，比人矮一头。

　　走上主道不容易，我们先是沿着南北土路走，然后在拐弯处转向了西面。西面这条连通主路的附近除了黄土墙还有不少人家。很多我记不太清，但有一个浑身腐朽气息的老大夫住在这片，家门口都是各种废弃的针头、针管，锋利无比，令人看着发怵。

　　在南北直通的主路上，姑跟我说了什么，但是我没听清。

　　有个亲戚的声音很大，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舅。

　　他朝所有送亲的人说：“按照习俗，我们应该再送一程，送到家里。”

　　我心想，这没错。正好我们都想看看那个男人是谁。

　　还没到他家，先是到了他工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大饭馆。能下一次馆子不容易，男人应该不缺钱，在馆子里招待了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都在推杯换盏，男人也在人群中走来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从门口走进大堂。对了，这个饭馆是坐南朝北的。

　　他人看着很可靠，听说是大夫。

　　确实像个好人，尽管我不会相面，但我当时就坚定不移地这样认为。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哪怕只见过短短一面，没有更多的交集，也能轻易让人相信他是个好人。

　　男人应付亲戚，姑说带我去看他工作的地方。

　　我们出了馆子，朝西没走两步就到了。

　　前面被一个类似于小仓库的建筑挡住了视线，能勉强看出是个医馆，上面挂着牌子。我能笃定这个牌子是蓝色的。

　　从小仓库和医馆仅通一人的夹缝间，我看到了一个女人敲医馆的门。她我看不清脸，但肯定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时我看清了，原来这时一家男科医馆，那个男人是个男科大夫。

　　大家都吃完饭了，该去男人的家里了，姑坐上轿子被抬他家了。

　　他家的院子正中央有一颗大柳树，非常高、非常茂盛的柳树。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天。

　　我继续回到刚才吃饭的馆子里帮忙收拾东西，家里的很多女人都在这里收拾，收起剩饭剩菜，这些都是花钱买的。

　　一个人坐在大堂有些无聊，这时姑走进来了。

　　她看到我没有说话，碰了碰我的胳膊，然后去了另一间屋子，但没过一会就回来了，待在我旁边。

　　那个男人也来了。

　　他说要离婚。

　　我不明白，不是才结婚吗？为什么现在就要离婚？

　　我去问男人怎么回事。男人此时已经离开，走到门外了，我追了上去。

　　他跟我说：“她怀孕了。”

　　我说不可能。

　　他又说，他是男科大夫，在给她检查时发现她怀孕一个月了，他们才认识一天。

　　我摇摇头，说：“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就连看小黄|书都很害羞。”

　　男人好像相信了我的话，跟着我回到大堂。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枪，长杆的，上面还是带着刺刀，是打猎用的。

　　他用枪指着姑，我推开|枪，挡在他们中间。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面相平和，没有激动，没有愤怒，一脸的老实相、可靠相。

　　他没有打人，但是他拿枪指着人。

　　姑不屑和他解释，在我旁边站着。

　　枪上的刀被他换成了扫院子的大扫帚，把很多东西都给扫倒了，地上落了一片东西，被推到一起，围成了圆圆的一圈，堆在姑的旁边。

　　姑也被他扫倒了。

　　我推开他和扫帚和枪，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姑起来后走开了，朝北方走去。

　　北方是村子里的农田，所有人的田地都在北方。

　　大路朝北，夕阳不曾伴着萧条。

　　我追出去，主道两边都是绿油油的农作物，是苞米。

　　苞米的叶子成片成片地被夕阳照耀，像一副油画，可除了叶子我看不到苞米棒。所有东西都被蒙上了面纱，既梦幻又美丽。

　　我沿途走了很久，没有找到姑，一直走到了邻村的集市。

　　邻村的集市很好很热闹，有一个大棚，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卖东西、买东西。我们那就没有。

　　我知道已经到了尽头了，从小家里人就告诉我，这里就是尽头了。走到这里我就该回去了，姑也知道，所以她肯定也会回去的。

　　回去时我走了另一条路，那条路在村子的边缘，不过还是能看到连绵不断的田地。

　　忽然，村里的人就像疯了一样，都从房子里涌了出来。

　　我站在路上不知所措，匆忙间听到有人说找到姑了。

　　原来竟是被附身了，附身的东西就藏在她的肚子里。

　　我想找人问该怎么办，不过没人回答。他们都伸着脖子在四处寻找姑的身影，眼睛里冒着精光。他们很爱看热闹，不论什么热闹都看。没见过被附身的人，他们当然想看。

　　舅带人过来了，我问他要怎么办。

　　舅说：“得做手术。”

　　谁能做手术呢？村里的大夫，老医生。

　　老大夫骑着车来，车上还驮着东西，是他从工厂里弄来的。村东头有一个工厂，里面有很多油乎乎的东西和铁块。

　　老大夫摘了手套，我问他去哪里手术。

　　他说有人已经在工厂布置好了所有东西，有手术床还有灯。他一会就去工厂手术。

　　我严重怀疑工厂的卫生条件。

　　老大夫很快就走了，他骑着车，走得快，我只能跟在后面跑，跟不上他不说，还走入了一个岔路口，走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里。

　　隐隐约约之间，我想起，那个方向不是去工厂的，是去男人的家里。

　　不过我顾不上这些了，因为我走进的那个房子是给死|人住的。我当时跟在老大夫的后面骂他，他一拐弯，我就直愣愣地撞入了这个房子。房子是陶瓷做的，上面是蓝白相间的花纹，还有云彩形状的花纹。

　　房子建造的很好，要不是给死|人住的我也很喜欢。我能看见陶瓷的门、窗，什么窗台啊、窗棂、窗花都看得清楚，一时间我竟然分不清这究竟是陶瓷做的还是纸糊的。咦，甚至还有狗窝和狗洞，我看了很开心。

　　我心里有事情装着，很快就倒着走，想从院子里退着走出去。不过房子转了一个圈，但我很聪明，那我也转个圈，倒着退出去了。

　　退出去后就到了刚才的那条小路上，人越聚越多，已经把村中间的主道和其他的道路给堵上了，只有这条小路人少。但是这条小路也快要被溢出来的人给堵上了。

　　这时，舅带着一帮人围了一堵人墙，把看热闹的人挡在这条路边，不让他们上路。

　　舅的声音洪亮，他喊道：“大家让一让，人还要做手术呢，不能耽误。谁家都有麻烦的时候，互相体谅体谅。”

　　原来姑还没回来，是从北面被人抬在担架上带回来的。

　　担架是白色的，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是白色的。我看不清姑是什么颜色的。

　　我也加入了舅的阵营，大喊着冲上小路，“都后退啊，不要往前挤。”

　　学着舅的话，我不想让这些人往前一步，我把已经流到路中央的人给往回推。

　　姑被抬到什么地方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被抬到有柳树的院子里了。

　　手术做了吗？手术结果怎么样？

　　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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