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念昨日

　　开学了。

　　陈灵来到教室里，莫名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也对，高三不像高一和高二，该紧张起来了。

　　林鹿曾对她说开学见，他们真的开学才见面，暑假剩下的那半个月，她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他回他爸爸那边了。

　　开学便是收心考试，也许被林鹿补习了一个月，收心考试出的题也简单，陈灵做起试卷来没那么困难。

　　开学后的日子，枯燥无味，平淡的没有波澜，除了刷题就是讲题，体育课停了，换成了心理课，音乐美术想都别想，全给考试科目让路，高三就是做不完的试卷和刷不完的练习题。

　　为了方便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模式，排位都换成了单人单桌，连同桌都没了，只剩下邻桌了。

　　日子还跟平时差不多，陈灵的成绩有所提升，但涨幅不大，每个人都在努力，都在进步，她自认不是多么努力的人，所以成绩不会骗人。

　　在学校里真的没有什么让她记忆深刻的事情，除了学习和吃饭等常规操作，玩乐的时间很少，周末假期更是一再压缩，稍稍有什么波澜起伏，也只是那么一小会儿。

　　寒假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年关将至，林鹿的爷爷去世了，永远的留在了这一年。

　　消息来的很突然，林鹿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准备后事的那天，爸爸妈妈也去帮忙了，她坐在屋顶上，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身影，氛围沉重又压抑，前来吊唁的人不少。

　　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林鹿，他穿着素衣，看起来很不好。

　　不知是有默契还是其他，陈灵一直看着林鹿的身影，总觉得他会抬头看一眼，她不急于收回视线，这样他看向她的同时，她也在看他。

　　果不其然，林鹿真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只是匆匆一眼，匆忙到她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

　　她记得妈妈说，林鹿的妈妈是在他们初三那年去世的，林烨工作忙，林鹿又回了爷爷奶奶家。

　　他一定很疼吧，初三没了妈妈，高三又没了爷爷，都是他最亲的人。

　　陈灵在屋顶花园上坐了一天。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她只是远远看着，就很难过，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明明几个月前她还去过他家，爷爷还笑眯眯的给她倒茶叶水喝。

　　“铃铛，别玩了，下来吃饭。”安苑来叫她了。

　　晚饭的时候，陈灵食不知味，好歹吃了两口就回房间了。

　　安苑见她吃的少，给她留了粥，端到她房间里，“铃铛，你今天都没怎么吃饭，是有心事吗？”

　　她坐在陈灵床边，陈灵凑过去，枕在她腿上，她觉得林鹿好可怜，心里闷闷的，想哭又找不出理由。

　　“妈妈，林鹿爷爷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安苑叹息道：“生老病死，人总有这么一天的，爷爷他走的很安详，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那林鹿的妈妈呢？为什么也不在了。”

　　陈灵有些心疼林鹿，为什么总是他呢，先是妈妈，现在又是爷爷。

　　安苑：“那是意外。”

　　“可是为什么……”陈灵的声音逐渐哽咽，她今天看了林鹿一整天，哪怕没有面对面，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悲伤，难过，甚至痛苦和哀伤。

　　“妈妈，为什么偏偏是林鹿呢，为什么总是林鹿在经历这些……”

　　安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耐心地开导她：“并不是只有林鹿在经历这些，生离死别是常态，只是你没有看到。终有一天，我和爸爸也会离你而去，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寿终。”

　　陈灵不知怎的，越来越难过，对林鹿充满了愧疚，不自觉的就落了泪，哽咽道：“妈妈，我一想到林鹿现在没有妈妈安慰，我就好难过……我后悔了，我后悔……”

　　“后悔什么？”安苑问道，总觉得今天陈灵难过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林鹿爷爷的死，更多的是因为林鹿。

　　“我后悔和林鹿计较那么多，明明不是这样的，其实我知道，明明不是这样的，可我还是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了他身上，我好后悔……”

　　林鹿根本不会抢走她妈妈的爱，妈妈也没有偏心，只是单纯的觉得林鹿小小年纪没了妈妈可怜，能多帮帮就帮帮。

　　是她太自私了，自私到一点爱都不容许分给他。

　　“我为什么要和他计较这么多呢，他明明在帮我，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记恨他，把他记在记仇本上……还欺负他，用语言来伤害她，还和他打架……”

　　陈灵哭的一抽一抽的，字里行间都是后悔和内疚。

　　她拿出枕头底下的记仇本，一张一张的全部撕掉，安苑捡起被她揉成团的纸，看着上面幼稚又有些好笑的记仇笔记。

　　【臭林鹿，占我快乐寒假，今天开始讨厌林鹿！】

　　【林鹿林鹿林鹿林鹿林鹿林鹿林鹿！！！烦死了，不要来我家了！】

　　【哼，今天妈妈夸了林鹿，记上一笔。】

　　【烦人精林鹿，学习好了不起哦，谁谁都夸你！】

　　【臭林鹿，把桃子还给我！】

　　【林鹿你这个狐狸精，给我妈妈下了什么媚术，看我明天不收了你这个妖怪。】

　　【又是烦林鹿的一天，物理满分了不起哦，考那么高，害我被物理老师点名，最讨厌你了。】

　　【林鹿是狗，是猪，是烦人精！】

　　【妈妈又偏心了，再记上林鹿一笔，再来我家，赶走！】

　　【林鹿你个不要脸的，不要跟我妈妈说话，不许要我妈妈给的好吃的……】

　　【臭林鹿，管这么宽，害我被骂。】

　　【该死的林鹿，今天扯我皮筋的仇，迟早有一天让你血债血偿啊啊啊！林鹿林鹿林鹿林鹿林鹿烦人精！】

　　【林鹿，你个傻X。】

　　【林鹿林鹿林鹿，害死我了你！真讨人厌！】

　　安苑把记仇本放在一边，哭笑不得，她讨厌林鹿的理由真是千奇百怪。

　　“铃铛，妈妈问你哦，你为什么只记林鹿一个人呢？”

　　陈灵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哪哪都有他。”她的注意力总时不时地放在林鹿身上，能看到他的缺点更能看到他的优点。

　　安苑：“那你既然觉得妈妈偏心了，为什么不在记仇本上记上妈妈一笔呢？”

　　陈灵连忙说道：“你是我妈妈呀。”她怎么能记恨自己的妈妈呢，这可是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把她生下来的妈妈。

　　安苑：“对啊，因为我是你妈妈，你会担心万一妈妈看见了这些，会难过会伤心，你知道生气只是一时的，但伤人的事一旦做了就很难弥补了，所以你连在笔记本上记恨妈妈的事都不会做，哪怕跟妈妈吵架都不会说伤人的话。”

　　“今天，你觉得后悔内疚，是因为看到了林鹿的难处，是因为开始心疼他了，所以才后悔你那些无意有意的伤害。”

　　陈灵仔细想来，她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林鹿，更多的是嫉妒羡慕，嫉妒他被妈妈夸赞，成为妈妈口中的优秀学生，也羡慕他的智慧才华。

　　原来小心眼的一直是她，动不动就生气伤人的也是她。

　　“铃铛，林鹿呢，在妈妈眼里，是个懂事又优秀的孩子，所以格外喜欢他，但最爱的人是你，对妈妈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陈灵擦了擦眼泪，想起了林鹿曾说过的话，心情越发不好了，明明林鹿说的都对，她当时却死活不肯承认。

　　“你和林鹿说的一样，是我错了，都是我在故意刁难他，欺负他。”

　　安苑记得古心还在的时候，林鹿和陈灵玩的还不错，和迟烈靳凉差不多，怎么初中分开了三年，变得这么生分了，高中还打起架来了。

　　但她没有追根究底的问原因，小孩子的心思，她问也问不清。

　　安苑端起已经凉的差不多的粥，递给陈灵：“先把粥喝了吧，一整天都没吃多少，半夜又要饿了。”

　　陈灵快速的喝碗粥，问道：“林鹿还好吗？你留意他了没有？”

　　安苑：“不是很好，等慢慢接受现实，会好的。”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好好生活。

　　陈灵：“可是我们都要高考了，他学习那么好，会不会像中考那样发挥失常。”

　　如果不是林鹿中考发挥失常，想必她也没这个福气和他分到一个班，像他这样的，都是要分在尖子班里的。

　　安苑：“这只能他自己调整心态。好了，你早点睡，先别想太多。”

　　安苑离开房间后，陈灵躺在床上，心情难以平复，失眠了。

　　另一边的林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角是干涸的泪痕，身上还穿着素衣。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里握着美工刀，像三年前母亲去世的那天一样，有了自杀的冲动，活着的人才最痛苦，而这种生离死别的痛，他已经经历了两次，不想再经历了。

　　爷爷临走前，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久的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这一睡，再也没醒。

　　美工刀划破冷白色的皮肤，不深不浅，渗出了一排血珠，他看着血珠汇集在一起，然后慢慢流淌，最后伤口干涸。

　　他丝毫不觉得痛，只觉得这是在解压，这样他心里会舒服点。

　　嗡嗡~

　　手机传来消息，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是陈灵发来的。

　　铃铛：【林鹿，明天见。】

　　他将美工刀放在枕下，伤口不深，血液已经干涸，手臂上多了一条伤痕。

　　他反复看着那五个字，也回给了她五个字。

　　【明天见，陈灵。】

　　他总是期待着明天，因为明天会和她一起降临。

　　第二天，陈灵起了个大早，全凭意志力在坚持，林鹿也如约出现在门口，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给你。”陈灵伸出手，手里是檀木雕刻的风铃：“说好了要送给你的。”

　　六年前，他们还是小学生，除了玩就知道玩，那时候的友情倒也单纯。

　　“我们和好吧，六年前你突然就不见了，我和迟烈约好了要跟你绝交，但现在，和好吧。”

　　讨厌他这么久，她都快忘了，六年前，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每天一起玩，一起上下学，一起赶假期作业，说的最多的就是明天见，他们也的确每天都能见。

　　林鹿拿过那串木制风铃，工艺精致价值不菲，上面穿着一条银白色的链子，但由于放置的时间太长，链子已经没了光泽。

　　他还记得陈灵最喜欢这个，当时若不是打赌和他打输了，也不至于忍痛割爱。

　　可那天妈妈匆忙把他喊回家，他们没来得及见面，他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不是不想回来，是不能回来。

　　“陈灵，对不起。”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只是那时太小，连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那我们就算和好了，我也不讨厌你了，迟烈那边你放心好了，他可听我话，我去跟他说。”

　　陈灵知道，其实根本没必要和迟烈多说什么，迟烈才没有她这么小心眼。

　　她这么说，只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想趁这个机会，和林鹿破冰缓和。

　　林鹿见陈灵哈欠连天，眼皮都快打架了，知道她在硬撑，便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先回去了。”

　　陈灵点点头：“回去吧，快过年了，你要开心一点，我想，爷爷也希望你能快乐。”

　　听她说完这些话，林鹿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的融化掉，融化成暖流涌入每一个细胞。

　　她在关心他，这比什么都让他快乐。

　　他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抱了抱她，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松开，匆忙逃离。

　　没过多久，陈灵反应过来后，大声骂道：“林鹿！你个烦人精！”

　　她又羞又愤的跑回房间，气了好一会儿，太困了，就睡着了。

　　转眼便是新年，家家户户喜气洋洋，晚上万家灯火通明，陈灵坐在书桌前和好友们送新年祝福，其中也包括林鹿，林鹿爷爷家一直没亮灯，林烨把家人都接到白城去过年了，所以直到寒假结束，陈灵都没再见过林鹿。

　　开学后的日子过得飞快，时间就在试卷和朗朗的背诵声中悄悄溜走了。

　　六月盛夏，微风十里。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若有考生继续作答，监考员应……”

　　盛夏灼热，蝉鸣聒噪，十五秒的铃声结束，空荡的校园渐渐变得鲜活，园内草木生机勃勃，十七八岁的少年，完成了高中三年的最后一份答卷。

　　陈灵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考场，迎着暖风，很是惬意，苦逼地高中生活终于结束，看什么都顺眼了。

　　“陈灵！”迟烈飞速跑到她身边，自信满满，身上穿着他亲自挑选的黑色无袖篮球服，作为考试的战服。

　　“帅不帅！”迟烈转了一圈，勾住她的脖子：“走，打球去。”

　　陈灵瞬间来了兴致：“这个主意不错。”她还正愁去哪玩儿呢。

　　“迟烈，陈灵。”靳凉小跑到他们俩身边，拉着贝泠的手一起过来。

　　迟烈立刻规规矩矩的站着，陈灵看了他一眼，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俞楚庭和林鹿一出教学楼，就看到了站在垃圾桶旁边的四小只，你说选个什么地方聊天不好，偏偏在垃圾桶旁边，也不嫌熏的慌。

　　六个人凑到一起了，约好一起去打球，前前后后的往校门口走去，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后一秒就被外面苦守的爸爸妈妈们拆分的四分五裂。

　　第一个被带走的就是贝泠，迟烈还没跟她说句话呢，她就被恐怖的数学老师带走了。

　　安苑和陈叙没有过多询问成绩，见陈灵欢喜就很满意，总比愁眉苦脸出来的要好，周末一说要带迟烈去吃烧烤，迟烈眼睛都亮了。

　　这高考完还有这好待遇呢。

　　“陈灵，不打球了，去吃烧烤呗。”迟烈对陈灵说道。

　　陈灵一听，那必须要去啊。

　　于是两个三口之家又凑在了一起，周末和安苑是很要好的朋友，各自成家以后，时常聚在一起吃饭。

　　靳凉是妈妈来接的，俞楚庭是一个人回的家。

　　林鹿一出校门就收到了姐姐送的花，让他意外的是，林烨也来了。

　　“林鹿，爸爸说今晚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古淮溪笑说道。

　　林鹿抱着鲜花，不冷不热的说：“他不是忙吗？怎么还有空来。”

　　古淮溪：“不忙不忙，走啦。”

　　晚上，烧烤露台上，迟烈和陈灵终于可以喝啤酒了，尽管妈妈们都十分窝火，也管不住四个爱喝酒的。

　　安苑和周末气得不轻。

　　陈灵和迟烈喝的不多，吃着吃着拿着串跑别地儿去了，家长都在真是影响他们俩唠嗑。

　　两人蹲在露台边，一边说话一边吃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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