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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风扇悠悠的吹着最大的风,在躺椅上浅眠的外婆还盖着小薄毯子,听到开门的吱哇声响后,猛然醒了。
看到沈长流蹲在自己面前,试图安慰自己后,恍然惊觉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已经可以做晚饭了。
浅金的阳光打在外婆黑白交杂的发丝上,平白的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惆怅。
“外婆!”贺文昌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手上还拿着两个脆脆筒,“外婆,我也来啦!又想念你的手艺了,可他老是不带我来!”还努了努嘴,顺带把一口没吃的脆脆筒递给沈长流。
“好好好,来了好啊,小忱,你带着小贺进屋去,把空调开开啊,好好写作业,外婆正好给你们做菜吃啊。”说完还笑眯眯的拍了拍沈长流的头。
“听到没,小!忱!外婆可喜欢我了,下次你可不能拿外婆不喜欢来忽悠我。”
贺文昌在前面走得东倒西歪,沈长流则在身后搀扶着外婆的胳膊,讲着今天的趣事儿。天边的白云晃晃荡荡的飘过,留下了白白的尾巴。
进了屋,贺文昌刚要关门,沈长流就制止了他,还搬了一个小马扎放着一个小风扇,正对着厨房,好像做了千万遍一样。外婆则直接进去,在一片小小的天地里,创造出美味的,令人喜欢的食物。
由于地方限制,夏天的厨房总是格外的可恶,锅灶烧热带来的热气总带着张牙舞爪的气势,好似不热死你决不罢休。窗户开了等于白开,猛烈的热浪直到傍晚也不会减轻,就好像和煤火商量好合盟了似的,两面夹击,蒸的人热汗直流。
外婆的脸颊上很快留下细密的汗珠,却忽然传来一阵凉风。抬头看去,那是沈长流屋子的方向。
“滴-”一声,微信传来消息,一个头像为一家三口的对话框显示出一条信息。
“小流,想好了吗?要来大城市学习吗?”
温情脉脉的话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他那发誓不再相信男人,自强自爱的母亲,再嫁且生了孩子后,竟然发微信来问他是否去大城市上学。
这无疑就像是向来恶毒的人资助了慈善项目一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长流不由得想到当时母亲离开时留下的背影。
是那样的决绝。就像当时毅然决然的在发现他爸出轨后直接离婚一样,离开了小小的他。
但是仔细想来,好像又怪不得她。
离婚的女人在小地方生活,总是更艰难些。即使有些情况下不是恶意的,但那些裹挟着戏谑的,怀疑的言语神情总是会在深夜悄悄爬进母亲的梦里,使得她终日不得安宁。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陆云离开了生她养她但是又揣度她的小镇,去到了遥远的,光鲜亮丽的大都市。
沈长流至今都不太明白母亲到底爱不爱他。
说爱,这么多年只回来过一次,还带来了再婚的信息;说不爱,这些年寄回来的钱啊,衣服啊,鞋子啊,甚至都是合身身的。
真奇怪,他想。
“笃—”超长椅子拖拽的声音唤醒了发呆的沈长流。
“外婆喊吃饭呢,干什么呢你,发这么长一个呆,”贺文昌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快走吧,一会儿外婆来打人了。”
“吃饭了!”许父扯着嗓子喊许时念。
但可惜,许时念在吃饭上就是个巨型树懒,动作缓慢到感觉像是0.25倍速播放。
最欠儿登的一次是许母举着衣架子在房门口做势要打人,这才倍速播放起来。
等到许时念做到饭桌上准备就餐时,吃饭唏哩呼噜的许母已经吃好了,相对慢一点的许父也准备着收尾,俩人就像暗卫一样一左一右的监视着许时念吃饭。
“不许挑食,”许母虎目一瞪,纤纤玉指跟指点江山似的,歘歘歘夹了几筷子小青菜,本来就满的碗更显得壮观了。
“这是你今天的量,”看着许时念面露苦色,许母犹豫了一下,“但是你今天可以多玩半小时手机。”
“好耶好耶!!”许时念恨不得当场蹦起来,速度极快的吃完了晚饭,兴致冲冲的跑上楼去。
许母笑着摇了摇头,臭丫头也不知道狗日你谁学的,高兴一阵儿阵儿的。
多玩半小时也没什么,索性哄孩子开心了。
杵了杵旁边傻乐的许父,“你别忘了给你大丫头端药,还有水果,今天该你了。”
这俩人害怕许时念因为苦药发脾气牵连到他们,于是想出了一人送一天的事情,谁也别想躲掉这个炸药桶。
许父露着的大牙登时就收回去了。
“快喝快喝,对,一口闷一口闷,对对对,就这样,棒!!”许时念在喝药,旁边的许父龇牙咧嘴的,感觉受苦受难的是他。
等终于喝完后,俩人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着大丫头脸上露出苦色,许父转身就跑,顺便还带上房门不忘嘱咐
“记得把水果吃了啊,不过要等一会儿。”
看着认真做作业的沈长流,外婆脚步轻缓的走出房门,轻声嘱咐道。
沈长流笔尖顿了顿,在纸上洇出了墨渍。
“外婆,”他缓缓开口,声音凝涩,“您说,我该原谅她吗?”
“看你自己的想法吧,小忱,”外婆扶着门把手,佝偻着腰,一字一句语气坚定“不管你什么想法,小忱,她都不能强迫你,你尽管跟随你的心意走,外婆会护着你的。”
那一瞬间,沈长流似乎看到了小时候坚定护着他的身影,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伟岸。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未变。
外婆站在房门外,听着里面小小的呜咽声,心里疼的像是要被剜掉一块肉。
活了这么多年,她其实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是这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来说,确实太残忍了。
想当年,她也是家里的一个泼辣的女孩儿,拒绝了父母准备的盲婚哑嫁,在最大限度的自由中,选择了一个相爱的人嫁了。
所以她把陆云教的勇敢,坚强,善良但不圣母,也绝对不催婚或者介绍对象。
但造化弄人,年轻的少女还是早早的一脚就踏入了爱河中,在闯荡江湖的年纪待在家里,围着小小的一亩三分地打转。
由于照不到阳光,吹不到风雨,这样一株鲜艳翠绿的卷柏很快的蔫吧了。
她变的极端,丑陋,试图以歇斯底里的争吵,打架来试图唤回爱人往日的珍重。
可惜她失败了。
终于在无数次撞到南墙后见识了爱人的真面目。
当她鲜妍时,男人是珍重的,爱慕的,当她失色时,男人是厌恶的,可恨的,厌烦的。
于是她将年少时的勇气积攒着,终于有一刻爆发出来,离开了出轨的男人,还把这件事儿告诉了另一个受骗的女孩儿。
她不忍心再有人受骗。
但这个过程中,她忽略了杨忱。本该是爱的结晶的他,在这场婚姻的闹剧中,才成了笑话。
但其实,也是少女勇敢奔赴爱情的勋章。
只可惜,年轻的陆云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她一直将小小的杨忱视为她的污点,是她飞蛾扑火的看客。
她冷漠他,无视他,对他的求助信号,和好信号,求爱信号都踢到了外太空。
因为杨忱泪眼汪汪的样子很像她,会让她无时无刻的想起,她,这场婚姻的受害者,曾经那么卑微,那么混乱,那么屈辱的,去求一个人渣的原谅。
同样的,她也承受不住邻里邻居的打量,偶尔接送孩子时的打探,她觉得他们都有病,没事儿干天天盯着人家家里事儿。
一群长舌妇。
所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又出发了,还将杨忱的名字改为了沈长流。
于是夹杂着真心和爱意的名字就这么淹没在沈长流的眼泪里,随着升起的阳光渐渐的挥发掉。
这株出去闯荡的卷柏又变的鲜活起来,然后她又遇到了一个爱她的人,把她圈养在家里但没让她失去活力,因此,她对沈长流的态度才不咸不淡起来。
可是现在,陆云竟然想要沈长流跟着她离开,那走丢多年的母爱终于在二胎的到来时,诡异的蒸腾起来了。
想着电话里陆云说的事情,外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步履蹒跚的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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