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荒原

　　被陈恬称为新同桌的梁应月，正白着脸坐在凳子上。
　　别厘先去看了一眼，桌子旁边到处飞的是玻璃渣，乍一看还真是怪吓人的。

　　等到许回跟陈恬走近，两人都愣了。
　　毕竟第一印象有多重要呢，这两天梁应月给人留下的，就是个很干净体面的人，谁也没办法把这么狼狈的模样跟她画上等号。实在太尴尬了，跟梁应月对视的那一刻，许回感觉读出了她的心里话。
　　老板娘端了盆凉水给梁应月降温，又拿了剪刀去剪她袖子。
　　看到水里有血，老板娘的手抖得厉害。许回实在看不过眼了，接过剪刀，直接把那弄脏的半截一次全剪了下来，他手速又快又稳，没让刀口碰到皮肤。
　　“这什么情况啊？”陈恬问。
　　“好像是那头拉的电线漏电了。”对面桌一男人指指梁应月背后，“挨着线的玻璃瓶全给炸了。老板娘被吓得不轻，要不是这女生挡了一把，她那盆刚出锅的热菜直奔人老太太头上去了。”
　　陈恬朝那边看了一眼，咋舌：“你们可真行。”
　　“是啊。看着可烫得不轻。”

　　边上没烫到的几个人同样都心有余悸，听到男人这话，皱眉看向老板娘。
　　“我记得去年有家店也是这情况，最后火灾，没死人。但来人检查的时候说了，室内如果走明线必须远离杂物堆，你们没接到通知？”许回没太大反应，表情语气都很淡。
　　老板娘犹豫了会儿。这时候老板走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你想哪样？”
　　“解决问题。”许回说。
　　这事一开始只有老板娘补救，直到许回说了那些话，老板才出面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他冷着脸，接话的声音也特硬：“那也不是跟你解决。”
　　梁应月可能是疼懵了，低着脑袋半天没吭声。
　　许回歪了下头，梁应月眼圈红着，脸煞白煞白的。又往盆里瞅了眼，应该是被弹过来的玻璃碎片弄伤了手，血止不住。
　　许回跟陈恬使了个眼色，陈恬会意，绕过他俩去取了梁应月的外套。
　　“先去医院吧。”许回跟她说。等人和陈恬往出走了，他侧身拦了下老板的视线，“叔，赚学生的钱也得讲良心。今天烫的要是几个男人，可就真不只是被投诉了。”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围观群众能有几个傻的，不过是刀子没下到自己身上罢了。见是个女生，老板想不露面就把事解决干净，要没个认识的人，恐怕还真叫他糊弄过去了。
　　等了几秒，老板始终没吭声，许回才转身出去。
　　别厘全程听完这些话，心脏跳得厉害。今天这家店只有他们三个学生，哪怕不是梁应月，是任何一个三中学生，许回都不会坐视不理。
　　别厘心里很清楚许回是什么人，可看他给梁应月出头，还是忍不住嘴巴发苦。

　　门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还在道谢，梁应月已经穿上了外套，看着应该缓过了劲。蒋明谦跟陈恬等在边上，许回出来后，蒋明谦给他解释了两句。
　　也是凑巧，那会儿店里没什么空位置了，这老太太要了份外带，嫌外面冷，于是坐在梁应月旁边，最靠近厨房门口的地方。两人非亲非故的，意外降临时梁应月直接拿胳膊去护她脑袋，慢一秒都不行，也不知道是说她反应快，还是该说太大胆。
　　许回安静地看了她几眼，别厘看着他。
　　“你一个人吗？”陈恬回头问梁应月，“我还以为你跟朋友来的。”
　　梁应月摇头：“没。”
　　许回跟蒋明谦朝她看过去，梁应月拎着外套袖子，解释：“中午一起过来的是我家里人，接了个电话可能有事就先走了。”
　　陈恬哦了一声，走到街口外面说：“我看你这伤口有点严重啊，不知道校医室行不行。这边最近的诊所都在隔壁那条街了，你去哪？”
　　“我去诊所就行，刚才谢谢你们了。”
　　蒋明谦问：“你自己可以？”
　　梁应月还没说话，许回摆弄了会儿手机，说：“打个车一起过去吧，耽搁不了多久。”

　　中午休息是一个半小时，距离第一节课还有四十分钟。许回叫的车来得快，这种时候有人搭把手不是坏事，梁应月对这附近不熟，她没忸怩，又跟几人道了谢。
　　诊所没什么人，医生检查完伤口情况，把人带进了消毒室。陈恬跟过去注意着门内的动静，蒋明谦不爱理这些，站许回边上跟老蒋发消息。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看样子得迟到，边打字边跟许回说：“你可真是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许回瞧见他眼神：“都一个班的。”
　　蒋明谦哼了声：“那也没必要这么大阵仗吧。”
　　“你意思让我一个人送？你跟陈恬要走了，等会儿回班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许回往后靠了靠，倚着墙说，“光笑了下就铁树开花，这事传回去我是不是得英雄救美了。”

　　许回知道在饭店里，蒋明谦是转述别人的玩笑，但真觉得没意思，不想聊。
　　早上他笑只是单纯发现梁应月这人有趣，开得起玩笑，没跟其他女生一样，说两句话就脸红。虽然能理解青春期害羞，可每次那种时候许回都有点受不了，明明很正经一人，却搞得跟渣男撩妹似的。十七八岁对什么都好奇，刚成年，好像谈个恋爱就能走进成人世界。
　　其实就是闲的，调侃许回别的无所谓，但他一直觉得感情不是能随便的事。所以不喜欢跟人没分寸地聊这些，也不爱拿女生扯这种事。
　　不尊重人，也挺没劲的。

　　“伤口很深啊，得稍微缝几针，不然长不好。”诊所医生扔了消毒棉。
　　陈恬离得近听得也清楚，扒着门往里瞅：“这么严重吗？是不是得留疤啊。”
　　“说不好。”医生让陈恬出去等，拉上隔断帘。
　　蒋明谦他们俩站得远，看陈恬揣着兜过来，表情有点郁郁，许回问他怎么了。
　　陈恬叹了口气：“缝针呢，医生还说恐怕要留疤。她咋这么敢呢，就不怕烫着脸啊。”

　　这问题没人能给解答，唯一知道答案的，正在帘子后头遭罪。消毒室里半天没响动，外头三个也都静悄悄地，再有声音的时候梁应月已经出来了，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看梁应月还挺淡定，就是沉默，一直没怎么笑。
　　陈恬倒没有不长眼色地去逗人，一方面没熟到那种程度，另一方面都知道她肯定在难过。陈恬安慰了几句，蒋明谦蹭蹭鼻子没说话，许回也安静着。
　　打车回学校已经过两点了，蒋明谦去门卫做了个登记。进教室的时候，果然跟许回猜的一样，都在偷着说小话，眼神一个劲地往梁应月身上瞟。
　　其实大多数都没恶意，就是好奇，可再怎么也该懂适可而止。
　　许回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陈恬戳了下，见梁应月抿着嘴巴，看着挺不舒坦的。他一阵心烦，从来不挂脸的人这会儿也冷了表情。
　　“八婆。”陈恬嘀咕，“男的也这么八卦。”
　　纪律委员敲他桌角，陈恬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下午两节大课，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结束后，物理课上到一半，年级处临时通知开短会。小黑安排他们做试卷，端着保温杯走了。
　　陈恬给许回写纸条：你同桌咋还臊眉耷眼呢。
　　许回接着这话底下留了行字，没给陈恬，推到了梁应月面前。许回的笔迹力道重，写着：还在想留疤的事？
　　梁应月笑了声，往下写：不是。
　　许回：那怎么了？
　　写完这句，他还在陈恬留的那话后面打了个问号。梁应月换了握笔姿势：有点疼。
　　许回皱了下眉：不是有麻药？
　　“这都回来两个小时了，药效早过了。”梁应月不想写字，往许回那边靠了靠。两人挨得近，许回一转头，就看见她下嘴唇被牙咬出来的印子，很浅一道。
　　梁应月轻轻碰了他胳膊，小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后悔。”
　　许回说：“也不是。”
　　“是有一点呢。”梁应月的表情看上去生动了些，答得诚实，“但这不没办法。再计较这事也没用啊，不过想到留条疤，我确实有点难受。”
　　许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把纸条递给陈恬，许回重新低头做题，一道简单的重力题半天没选出答案。别厘往他脸上看了看，垂着薄薄的眼皮，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她手背也有道疤，跑得还不利索的时候摔的。
　　当时许冬屏出门不在家，别厘妈妈陪他俩躲猫猫。玩的正在兴头上，别厘耍赖硬是要换地方藏，跟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许回迎面撞上，摔了个屁股墩。
　　别厘严重点，抻开的小肉手被柜角划了一下。
　　刚裂了口子的木头还没来得及包边，流了好多血，缝了八针，那痕迹好几年也没消掉。
　　别厘被妈妈抱在怀里，疼得眼泪包不住，大颗大颗地掉。她很少哭，最严重也就红一红眼睛，许回在旁边不知所措，不懂事的年龄却已经知道可能是他犯错了。
　　别厘妈妈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小回别怕，这跟你没有关系。”
　　许回跟她道歉，抽着气说对不起。
　　“我们小离最听你的话了，你帮阿姨哄哄她。”别厘妈妈抹掉他睫毛下的眼泪。

　　别厘一直都特别乖，现在哭得跟疯了一样，压根听不见别人说话。许回想不到什么招，摸了摸兜里的纸给她擦脸，没想到一把抓出两颗牛奶糖。他撕了颗递到别厘面前，跟她说：“离离，吃糖。”
　　那颗最后被别厘打落在地上，哭的声音小了，另一颗被她吃进嘴里。
　　而那以后很多年，许回也再没给过别人糖。

　　“你这周末有空吗？”梁应月下巴垫在右手胳膊，扭头问，“我缺几本理综题呢。这边没什么认识的朋友，咱俩一起行不？正好给你拿我之前作文。”
　　“可以。”许回想了想说，“五点之后吧。”
　　梁应月点点头：“都行。”
　　许回嗯了声，又问：“吃颗糖吗？”
　　“好啊。”梁应月半趴着不舒服，坐起来拉扯到胳膊，疼得嘶了声。脸有点白，鼻尖冒了点汗。
　　许回从书包里摸了一颗，红色袋子的旺仔牛奶糖。给梁应月前犹豫了下要不要帮忙撕开，谁知她接过去直接咬住，熟练地往外一捋，扯出个空包装。
　　许回愣了愣，支着脸垂眼笑了。

　　过会儿梁应月说了句：“好甜啊。”
　　别厘偏过头的动作很僵硬，突然就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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