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止止

　　方用罢夜饭，大公子那儿又提出要出门，府邸上的侍从鱼贯而入，忙忙碌碌。

　　春蝉小心翼翼的捧着据传是宫中赏赐的双耳瑞兽金色香炉，悬挂一枚清脆的铃铛。飘飘欲仙的香气，让她一阵阵陷入到恍惚中。马车外面看上去不大，实际进去别有洞天。榻上是白色的银狐毛，夜里风大，怕主人家渴睡着凉，瓜果一应俱全。

　　“我就知道，你这人最会舒服。来蹭你的马车果然是不错的。”王昆玉笑眯眯的，明明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说出的话不着调到惊掉下巴。

　　面具下的混不吝才是宋知衡熟悉的那个人，他狐疑的朝向大门的地方望了一眼。说来奇怪，蒋葶呢？他招手传唤，褐色麻衣的马奴上前，恭敬对答：“蒋先生探亲去了。”

　　探亲？探什么亲？

　　他在京城中还有别的亲人吗？就是有经过当年的事情，怕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每月都会出去吗？多久回来？”

　　小仆从没想素来高傲的大公子会找到他主动问话，受宠若惊，“是的，不过在外面呆的时间不长，约莫两个时辰。”

　　祖母的寿辰将近，需得大办。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非要在这个时间出去，宋知衡冷哼一声，身手利索的拒绝了仆从的搀扶，径直上了马车。

　　长身宛若青松，一瞬即逝的风华就已经让门口停留不少少女，期间有怀春少女挎着藤蔓编制的花篮，意欲投掷娇妍欲滴的芍药，跃跃欲试，囿于宋知衡的冷面迟迟未敢动手。

　　待马车走了，悔恨不已。

　　早知道就投了，他又不能吃了自己！

　　更何况，这样的俊杰人物，便是吃了自己自己也是甘愿的。

　　只是此“吃”非彼吃了。

　　踏歌行路好一番风味，王昆玉妖孽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宋知衡不由恶寒道：“再发情，我就把你从马车上扔下去！”想必这样，道路一定会顺通无阻。

　　起因是城中的梨园去年新来一位大家，那唱腔出神入化，那身段风流多情，那扮相惊艳四座。一曲牡丹亭唱的是转转反侧，不知唱进多少人的心里，水袖一挥洒，就替戏班子赢下无数名声。

　　唯独一点，他这人不轻易开腔，一月只唱上一回，但是名人大多是有些怪癖的，被下面的宾客捧着惯着。

　　曾有人一掷千金，还有人利用权势裹挟，但都没有奏效。久而久之，众人心照不宣。

　　这人有些背景，不知是何人罩着。

　　好事者纷至沓来，爱听戏的趋之若鹜，就成了如今炙手可热的一大红人。

　　西边的戏台子上正演着一出戏，灵动俏丽的花旦大胆泼辣，咿咿呀呀的唱着“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

　　紫红色绣菱花，头佩彩蝶花冠，梳着长长的双辫子，尾端系段红绳。行动犹如水蛇，柔弱无骨，一手执着红丝绢，一手作兰花指配合着唱腔。

　　这折子戏乃是世人喜闻乐见的佳偶被拆散，丫鬟设计二人相会，促成一段良缘。台上的女子能隐约看出年纪较小，能有如此功底，可见天赋确实不错。

　　王昆玉听得耳热，直接从二楼雅间让随身侍从下去赏钱。

　　紧接着小姐袅袅婷婷上场，一举一动莫不符合大家规范，黑色挑水男子上台，急与小姐相会，二人互诉衷肠。

　　就这？宋知衡不置可否。

　　唱的确实不错，只是这种男欢女爱的戏份他素来是不喜欢的。若是只有这种戏，他都要后悔被王昆玉给骗出来。

　　下面突然掌声雷动，宋知衡蹙眉往下看去，谁知道这一眼让他久久回不了神。

　　一青衣款款挪步上台，端详身形辨别不出是男是女，只能看出扮相是杜丽娘，眉眼清丽，一颦一笑勾魂夺魄，乍一开腔“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辗转反侧，身姿犹如杨柳依依，徐徐送别，脚步轻盈有力，手中扇子随着场景舞动，浑然与戏中人融为一体。

　　一时间，他仿佛就是杜丽娘。

　　王昆玉惊叹不已，眼中异彩连连。

　　宋知衡久久望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唱戏的杜丽娘袖口宽大，漏出一节白皙的手腕，上面有个小小的伤口，状如弯月。

　　那是他咬的，宋知衡心想。除非天底下有一模一样的疤痕，不然台上唱戏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蒋葶！

　　宋知衡怒不可遏，下面听戏的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尤其是靠窗的那个红衣男子，俊美的有些邪气，色眯眯的眼睛已经在蒋葶身上转了许久，那眼神若是能化为实质，怕早就将蒋葶囫囵个吞了。

　　红衣男子是京城中有名的败类，林小侯爷。是个贪花好色的主，仗着父亲的爵位欺男霸女，恶事干了个遍。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燕语呢喃，婉转反侧。

　　唱罢，青衣戏子正准备回幕后，却被人用一柄折扇挑起下颌，举动轻浮，惹人不喜。

　　林珏抚掌大笑，“不愧是大家，这唱功方才那位姑娘就是再练五年恐怕都不及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家的可能应允？”

　　蒋葶心知不好，挣扎离开扇子，变了声线道：“公子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开口。”

　　对面人当即就变了脸色，巧言令色：“你不过是个戏子，大爷我欣赏你，给你几分薄面，让你过府给我娘唱戏。那可是侯爷夫人，可别给脸不要脸！”

　　本性暴露后他直接就让下人准备强抢，蒋葶手心急的冒汗，只好强压怒火道：“在下一介男子，随着小侯爷去内宅多有不便。愚先行谢过小侯爷厚爱。”

　　王昆玉不喜曰：“天子脚下，居然有这种欺男霸女的恶徒，好好的听戏的雅兴都被他搞坏了。”

　　大溱民风开放，男欢女爱私相授受都不少，有些贵族子弟骄奢淫逸惯了，男风馆也是尝试过的，更别说大家族里面有些喜好南风的少爷，直接养在家里。

　　他想着，要不由他出面揭过此事，这点面子小侯爷还是得给他王家的，不然这么好听的戏曲岂不是再也听不见了。

　　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诧异的看着转身一声不吭往一楼走的宋知衡，嘴巴一时间惊讶地合不上。

　　他这个发小，冷心冷清，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愿意为人出头了？

　　秉持着有热闹不看王八蛋的理念，王昆玉急忙追上上去。

　　峰回路转，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

　　这男子器宇轩昂，文质彬彬，一身清透的书卷气，直教人觉得春风拂面，实在是一个让人生不出恶感的俊秀人物。

　　穿着不过分张扬，但是这张脸本来就是最好的招牌。

　　这人就是京城三公子之一，与凌韶公子宋知衡和闻芳公子王昆玉齐名的魏家公子，魏巽。父亲是昌王爷一手提拔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清流门第，书香世家。

　　魏巽制止住准备动粗的小侯爷，附其耳边说几句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真的让小侯爷投鼠忌器，虽然还是万分的不舍得，到底还是没有继续纠缠，只是临走的时候恶狠狠的盯了魏巽一眼。

　　魏巽风轻云淡的态度更让他的怒火无处发泄。

　　这充满戏剧性的一幕虎头蛇尾，将场中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场中来。蒋葶有些疲惫，小声说：“多谢魏大哥替我解围，只是今日时日不早，下次我设宴请魏兄赏脸，请一定要来。”不顾魏巽的挽留，蒋葶焦急的往幕布后面走，打算先去卸掉脸上的妆容，赶紧回宋府。

　　焦急成这样，是因为他刚刚唱戏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存在感很强的视线，心底瞬间涌现危机感。果不其然，他一扭头正好与宋知衡的视线相对。

　　蒋葶骇然，宋知衡的眼神都能吃人，难道他认出自己了？可是，这怎么可能，他这一身的姻脂水粉，上妆后在菱花镜子后的模样，艳丽的他都不敢相信是平时存在感低微的自己。

　　蒋葶脚步不停，心情焦躁，烦乱之下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稳稳的抱住他，蒋葶意识到自己居然躺在别人的怀抱里面，脸颊生出飞霞，羞恼的赶忙起身，谁知道那人在他明显的挣扎之下，越锢越紧。

　　蒋葶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勒断了，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从二人触碰的地方传递，蒋葶过去二十年都没有和男子这么亲密，一时之间因为挣脱不开是又气又恼火，差点就要因为有口气没喘上来厥过去。

　　直到那男子放开他，蒋葶却觉得自己还不如晕过去算了，起码不用应付这么尴尬的局面了。

　　那男子面如冠玉、飞鸾翔凤，周身的气度恍如神人，清风霁月，用一支羊脂玉簪子搭配一个青白玉的发冠将头发束起，眼睛耀若星辰。唇色嫣红，更增添几分动人心魄的艳丽。

　　可是这么美的景色，蒋葶却根本不想欣赏。

　　因为他是宋知衡。

　　蒋葶装糊涂，且不说他化成这个模样，宋知衡多半认不出来。就是认出来，自己只要不承认，他除非强硬的要求自己洗脸，又没有别的证据。宋知衡这种有教养的世家公子，根本就不会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

　　蒋葶很自信。

　　可是宋知衡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他道：“是你自己洗，还是我给你洗？”

　　蒋葶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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