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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
在医院住满了一个周后,黄瑶高高兴兴地出院了。那段日子即便后来回想,仍旧是熠熠生辉的一段。
她也算是寄人篱下多年,即使陈书婷对她再好,高家父子对她再好,她仍要谨小慎微,逼着自己学会看人脸色讨生活。而这几日,虽说身上有些病痛,但她难得活得松快,更何况,还有她的虎叔陪她。
黄瑶每天卯足了劲儿调戏虎叔,看着虎叔为自己着急上火,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她会在午后给虎叔读诗。也不全是情诗,她给他读《当你老了》,也读《一次失约》,读炙热的爱恋,也读刻骨的遗憾,带他看人间四月天的春花,也看萧条冬日的火炉。
不光黄瑶,就连唐小虎也觉得,这段清闲自在的日子,像是两个人凭空偷出来的一段交集。
于是临到医生对着黄瑶的指标点头,宣布可以出院的时候,两人心中都不免有些许遗憾。
黄瑶瞥见唐小虎隐隐的情绪,竟是不自觉的心情大好,待高启兰一一叮嘱了出院的注意事项离开,病房里又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黄瑶轻轻喊他。
“虎叔。”
唐小虎正弯腰收拾她的东西,听见瑶瑶喊自己,起身回头,只见瑶瑶赤着脚站在病床上,足足高了他一头,她嘴里含着棒棒糖,看自己转过身来,便直直地扑了过来。
唐小虎忙不迭地接住她就骂:“你别闹,摔了怎么办!”
“你不是会接住我的吗?”
黄瑶咬着糖含糊道,她眼睛亮晶晶的,此刻两条腿紧紧夹住他的腰,任唐小虎怎么骂都不肯下来,唐小虎看得分明,黄瑶眼中的炙热几乎要将他灼伤,然而他压根儿不敢回应,只好装作不懂。
唐小虎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吸血鬼,他的精神早已被黄瑶牵住,他在吸她的血,但他又怕,他害怕黄瑶太过慷慨,害怕那满溢的感情会像是厚重的鲜血,早晚将他这个精神吸血鬼撑得圆腹饱肚,直至撑死……
可他又享受这份炙热,这份炙热勾起他年少的无畏不惧,总觉得羡慕——一开始,他是不怕的,即使是不到二十岁,那个在旧厂街四处闲逛,没钱没身份没地位的唐小虎,都是不怕的,但现在的唐小虎……不行……
他只得拿起长辈的身份,继续训着女孩,他说,瑶瑶,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总跟叔这样。
叔?
黄瑶眯眼睨他,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黄瑶一脸了然的笑意,再次让唐小虎无处遁行。
他听见黄瑶说:“虎叔,按道理,这次也该给你糖的,可我没有多的了,所以……”
所以挂在他身上的女孩吻了上去。
那是他们的初吻,唐小虎记得,那个初吻,是葡萄味儿的。
唐小虎将人扔了下去,仿佛烫手的山芋。
可黄瑶死死勾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手,于是他随着黄瑶一起坠落,落到洁白干净的病床上。唐小虎撑着手臂,不肯让黄瑶承受他的一丁点儿重量。
黄瑶再次凑了上来,她舔了舔唐小虎唇上的疤,正想咬下去的时候,被唐小虎捏住了后颈。
“唔——”
男人不容抗拒的席卷了她的唇舌,连带着黄瑶口中的糖一起搅动着。唐小虎闭上眼睛,麻痹着自己,就这一次,他又同自己这么说,就这一次。他就是吸血鬼,他大概永远见不得阳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他就会呲牙咧嘴的灰飞烟灭。如果黄瑶是他必须去挑衅命运的战场,那么他必输无疑,她是正午时分的神像,折射着阳气最盛的太阳,宽厚且带着杀意。如果她不肯试炼自己,那他唯一的下场也不过就是饱受痛苦,以死明志。
可现在,她爱他,他只好等闪电下降劈死他,他接着。
当这个激烈又漫长的吻终于结束的时候,黄瑶面色潮红,仿佛缺氧一般剧烈喘息着。唐小虎要起身,她仍不肯放手,复又凑过去,将口中的糖用舌头推进了他的嘴里,才终于放开。
她的嘴唇红透了,像是被采撷过的花苞,“虎叔”,她喊他,却被他的手指抵住了唇。
“别说。”
就这样就好,不要再往下说了,昏暗的病房中,就当是一场梦,离开这里,梦会醒的。
唐小虎眼底流露出的情绪,是黄瑶读不懂的,她的大脑还处在无法思考的阶段,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高家时,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黄瑶上前拥抱陈书婷,唐小虎在身后拎着她的大包小包东西,陈书婷怜爱地摸了摸黄瑶的头发,“本来就瘦,这下更瘦得没人了,这几天多让王姨给你做点汤汤水水补一补。”
黄瑶笑着点头,然后她听见身后高启强询问道:“这两天,是不是该是小盛和老默来消息的日子了?”
她于是装作期待的样子,回头看向唐小虎,唐小虎却不自己,兀自跟高启强解释着,“这几天忙着瑶瑶的事儿,我一时给忘了,我这就回去看看。”
大约高启强也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合理,唐小虎这几天忙活的,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他不再多说,点头道:“没什么,你回去看看,有什么消息发给我就是了。”
唐小虎将黄瑶的东西放在沙发上,应了一声便要走。
“虎叔,我爸要是给我带话,你也发给我。”
“知道了,瑶瑶。”唐小虎答应着,却没有再看自己一眼,黄瑶的心冷了大半。
唐小虎的车开得飞快,若不是今日,他差点儿都要忘了那个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老默。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鱼铺里憋尿的夜晚,一只手不自然地从方向盘上抬起来,摸了摸鼻子,他好像还真的挺怕默哥的。这么想想,如今他的胆子倒比当年大了,当年默哥只是看他一眼,他便吓得连厕所都不敢去,如今……
若是老默知道了,大概会像杀鱼一样,干脆利索的结果了他吧。
想到这儿,唐小虎笑了,是他一贯的嘴角朝下的笑,这样的结果好像也不错?就当,就当是为瑶瑶出气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算得上什么呢?可能真的到那一天的时候,瑶瑶早已有了真正喜欢的人,真正值得喜欢的人,她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她成长道路上的迷途,甚至障碍,压根儿不值当的记起。
电话声音响起,是瑶瑶。
他没接,是,他没接。
黄瑶继续打,他就按死,黄瑶又再打来,他又按死……一直打到他手机没电关机。
唐小虎大概能想到,此刻黄瑶可能正在骂自己,骂自己说话不算话,骂他混蛋骗子。他都认了,怎么骂都可以,他唐小虎都认。
停下车,唐小虎并不急着回家,他点上一支烟,安安静静地抽了起来。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他经历过最好的、最好的痛苦,他可以永远痛苦,但瑶瑶不行。他要的不多,求仁得仁,他要瑶瑶过好的、快乐的、正常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当然是应当与他无关的。
他的烟一支接着一支,直到他抽空了身上和车上所有的烟,密闭的车里,烟雾缭绕呛得他眼眶红了。
偷来的时光终究短暂,唐小虎铁了心要让黄瑶回到真实的人间,他不肯接黄瑶的电话,也不回她细细碎碎的短信。开学她就高三了,唐小虎对高三、对高考都没什么概念,但他能够从强哥和大嫂对着高晓晨和黄瑶的高三生活如临大敌的姿态中,明白那很重要。过了这关,瑶瑶会有更光明的未来,他想他明白这些就足够了。
强哥和大嫂的心思全扑在两个孩子身上,一应的公事,强哥都在外面处理,全部不带回家。于是连唐家兄弟去高家别墅的次数都少了,寥寥几次,唐小虎也特意挑白天上学的时间去。
他又厮混回了白金瀚,但他不找女人。
黄瑶的短信总是会在唐小虎呆在白金瀚的时间砸过来,一天几条,不固定,但数量也不算少。
她讲她最近考试的成绩很好,她问他应该读什么专业才好,她也说想他。
唐小虎硬着心肠统统当没有看见,他多数时间,觉得不敢开那些信息,可偶尔消息发来的晚了,他又惦记。
老默知道女儿高三,问过几次情况,唐小虎都事无巨细的讲给老默听,老默很感激,唐小虎很惭愧。
“虎叔,你知道吗?最近有一款咖啡很火,叫碧螺春拿铁。茶加咖啡,加倍清醒。”
“虎叔,都怪那个拿铁,我睡不着,清醒得很,眼睛瞪的像铜铃。”
“虎叔,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吗?”
唐小虎知道黄瑶想要说什么,但他依旧不做声,也不回复。
那是年关当下了,放了寒假,瑶瑶的短信来得日渐晚了起来,她睡的越来越晚。有时候唐小虎都睡了一觉,醒来还能收到她的信息。他的小姑娘,就这样跟他赌着一口气,始终不肯退让,不管不顾地,要拉着他给他续命。唐小虎不是不明白,但他不能明白。
他收起手机,问起包间的姑娘们,最近碧螺春拿铁很火吗?
唐小龙斜了他一眼,唐小虎笑了,他哥估计跟他想的一样——什么东西?不就是茶兑咖啡吗?有什么稀罕的?
包厢里有个姑娘机灵,说这个点儿了,也没法让虎哥尝一杯,不如,咱们兑一杯酒拿铁?
唐小虎倒随着来了兴致,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于是这个叫冰冰的姑娘,从包厢里的饮料bar里,抽了一条速溶咖啡,加了水化开后,又拿起虎哥最爱的轩尼诗兑了进去,还贴心地加了冰。
虎哥爱喝轩尼诗,这在白金瀚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夏天的时候吧,有个晚上,唐小龙唐小虎带着兄弟们在白金瀚玩,挑姑娘的时候,唐小虎突然问,谁会背诗?
唐小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这个弟弟他还能不知道吗?怕不是“床前明月光”都背不顺溜,还不如自己,这是抽的什么风?
姑娘们也愣了,终于是有个胆子大的,接了一句“我们只知道轩尼诗”,才算没冷了场子。
唐小虎哈哈大笑,他也不懂什么诗,但轩尼诗这个名字,他觉得好听,瑶瑶应该也会喜欢吧。于是打从那日起,他就只喝轩尼诗。
那杯轩尼诗拿铁,唐小虎接过之后,一饮而尽。他喝不惯咖啡,兑了酒的就更不伦不类,激得他皱起了眉。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三点钟回到家的时候,人醉了又没醉透,头疼的厉害,却又睡不成觉。
他看见手机里,瑶瑶最后发来的短信,她说,虎叔,我想你。
她是如此真诚,如此炙热,心甘情愿地剖白自我,唐小虎不理她,不回应她,是唐小虎不懂吗?那她就把心剖出来给唐小虎看,完完整整地,毫不羞赧地捧给唐小虎看。
唐小虎深深地觉得他不配,他配不上瑶瑶的一颗真心,瑶瑶手执着的,是嚣张且疯狂的生死状,瑶瑶一早在生死状上签好了姓名,写下了血书,他却迟迟不肯也不敢接下来。
他觉得,他是个叛徒。
咖啡真的会让人清醒吗?唐小虎不这么认为,不然他就不会控制不住地拨通了黄瑶的电话。
“虎叔?”黄瑶轻轻地声音传来,电话响起的第一时间,她看着备注,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定是因为咖啡兑了酒吧?不然,该怎么解释他要发疯了,他醉了,早醉的一塌糊涂,沉醉在女孩所带给他的一切里。他说不出来,他都懂,但他没文化,他不知该怎样表达他的情绪。黄瑶带给他的,是远远超过他所能描述出来的,但唐小虎并不引以为豪。他有多清醒,就有多为此难过,他有多沉醉其中,就有多唾弃自己。
“瑶瑶……”
“骗子……”片刻的沉默之后,那端传来重重的鼻音,“虎叔,我想见你。我去找你好不好?”
“瑶瑶!”过量的酒,和那少得可怜的速溶咖啡,似乎在唐小虎的头脑里作斗争,他在清醒与沉醉的边缘挣扎,最终,他听见自己说,“别来,听话,虎叔去找你。”
唐小虎的车刚刚在黄瑶的窗下停好,黄瑶就听见了声响。
她蹑手蹑脚地从楼上冲了下去,开门,蹿进后院,几乎一气呵成。她像一只快乐的蝴蝶,落在了她赖以生存的食物上——她的虎叔接住了她。
“胡闹!大冬天的,怎么穿着睡衣就往外跑!”男人的酒气未散,身上还有烟味,黄瑶全然不嫌弃,拥住唐小虎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打横抱进了车子后座。
黄瑶紧紧抱着唐小虎不肯撒手,男人只得勉强抽出手臂,握住她的小手搓了又搓,试图将更多的温度过度给她。
待黄瑶终于平静了些许,才抬脸盯住了他,唐小虎此刻,眼里的迷蒙大过清明,但他的眸子中,满满当当的盛的都是自己。黄瑶忽然就不怨了也不气了,更多的,是无名的委屈涌上了心头。
她忽而起身,按住了唐小虎,在车后排狭小的空间中,黄瑶跨坐在了唐小虎身上,她按住他的手腕,恶狠狠地亲吻他,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地拒绝。
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不明,唐小虎拼命想要将黄瑶拉下来,但黄瑶哭了,她边哭边仍旧胡乱地亲着自己的脸庞、嘴唇,胡乱一气地亲。唐小虎失了力气,瑶瑶的眼神,是那么的干净,他以为她会有怨气,但她没有,瑶瑶的眼睛里,有的只是清澈的埋冤,和无辜的欲望,他的瑶瑶,连欲望都是干净的。
他明白,瑶瑶这是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软弱与逃避,冷漠与胆小。
他于是心甘情愿地受罚,任由瑶瑶的唇和手,在自己浑身作乱,而他只是不停地用手将她的眼泪擦拭干净,再擦在自己脸上。
那个夜,又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美梦。
黄瑶稚嫩的小手,像引领盲人一般,引领着唐小虎见到了太阳。唐小虎于是被灼伤了,发狂了,他放弃了归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属性,黄瑶让他做人,他便是第一个人类,黄瑶若是不让他做人,那他便是这世间匍匐在她脚下的最后一条狗。
她的瑶瑶,此时不是蝴蝶了,她是一朵娇嫩的玫瑰。那个多么老生常谈的典故,你的天地花园里,有那么多的玫瑰,但唯独这一朵,你看着她抽枝发芽,看着她含苞待放,你悉心照料,日夜呵护,精心看顾,你盼她开,怕她谢,愿她平安喜乐永远欢快,愿意为她牺牲付出你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才变得如此无可替代。
更深露重,寒夜的露水,浸湿了他的玫瑰花。
唐小虎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激得她弓起了身子,而他的作弄,又让她重重砸了下来。黄瑶在他的手下绽放,他牵肠挂肚、愿意付出生命的小玫瑰,在无人知晓的夜晚,在闭塞的天地间,只为他一人,悄悄绽放。
“瑶瑶?”
黄瑶迷迷糊糊间,感受有人在一点一点轻拢着自己的头发,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头依旧枕在唐小虎的腿上,没动弹。
“该起来了,快六点了,你该回去了。”
男人的眼神此刻清明了不少,酒意渐退,咖啡好像打起了反攻战,然而他看着眼下境况,大脑中更多的,是空白。
黄瑶蹭了蹭他的腿,乖乖坐直了身体,眼底还透着朦胧的懵懂和……些许媚意。
“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啊?过年吗?”
唐小虎想了下,点点头,应该吧。
“那你以后,不许再躲我。”女孩凑上前,将他抱了个满怀地撒娇。男人闻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
“你不骗人?”女孩眼睛盯牢了他,不许唐小虎有丝毫的躲闪,“不骗人,来,我们拉钩。”
黄瑶于是又变作了一只快乐小鸟,她跟她的虎叔拉过勾,留下一个甜甜的香吻,快乐地飞回了别墅。
唐小虎盯着楼上黄瑶的房间亮起灯,女孩拉开窗帘又跟他挥了挥手,他再次点起一支烟,有些出神,等烟快燃尽,烧到手指,痛感才让他回过神来。他毫不犹豫地攥紧了手,将烟头在手中用皮肉按灭,他才觉得好受了些。
他驱车专门去了瑶瑶提到的咖啡店,一直等到天光大亮,等到人家开门,他买到了第一杯碧螺春拿铁。
瑶瑶说的没错,茶加咖啡,清醒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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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很疯,也写的我很满意,我真的太爱这一对了。
发疯几个周,灵感最开始也来源于最近很火的碧螺春拿铁,我不懂酒,随意选了个好听的名字,祝虎叔和瑶瑶长醉不复醒。
最后最后!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虎叔是个坏榜样,不要学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