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长照风无归[古风短篇合集]

作者:笙箫离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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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烟篇


      谢烟晚在彻底接管鬼医崖前,也曾年少叛逆过。

      可她如今几乎已经忘却了那些有些遥远的时光。

      许多年之后的现在,她看着谢非榆将只余一息的扶光带到自己面前,谢烟晚的语气依旧平静:“皇家与我鬼医崖有着血海深仇,扶光不仅是我的弟子,更是皇室四皇子,你明白吗?”

      谢非榆默然,未敢抬头:“我明白。”

      谢烟晚觉得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可你却叫我救他?”

      “四皇子扶光不是他,屠杀者更不是他。”谢非榆抬头看她,“姑姑,其实你一直知道,不是吗?”

      “的确。”谢烟晚就那样淡淡地承认了,她说,“即便如此,你应该没有忘记规矩。”

      “我可以救他,你又愿用什么来换?”她吐出冷漠的话语,就像眼前之人不是自己唯一的血亲。

      谢非榆起身抬眸,冷静地开口:“就用来年清明皇帝的项上人头来换,姑姑觉得如何?”

      “好!有胆量!”谢烟晚看着她嗤笑一声,就像是在嘲笑她的狂妄自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别说是我这个做姑姑的逼你去死。”

      谢非榆轻轻放下手中的白衣公子,最后看了一眼他苍白的容颜,然后转身离去,临走前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话语——

      “你可想清楚了,暂别提你能否做到。就算你成功了,你与他之间,隔的可就不止是一道血仇了。”

      谢非榆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说:“他不在乎。”她调查过暗卫十一的背景,且深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哈,”身后的谢烟晚笑了一声,说,“你又不是他,你怎知他不在乎?”

      谢非榆这次却没有回答了,她甚至没有最后回头看一眼,就那样朝着或许光亮的前方,义无反顾地离去。

      谢烟晚凝望着她逐渐看不清的背影,垂下眼,笑着轻声说道:“傻子……”

      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的无可救药。

      谢烟晚十六岁时,厌烦了那些医毒武功,厌烦了师父对自己的严厉,于是曾悄然离开了鬼医崖。

      她的哥哥违抗规矩把她带到鬼医崖外,显得很是担忧地看着她,张了张口,最后只说了一句:“一切小心。”

      她满不在乎甚至有些烦地随口回应着他,然后像是终于自由了一般脚步轻快地拉上了马,没有目的地在江湖到处闯荡。

      那时,谢非榆不过将将六岁稚龄。

      直到后来,谢烟晚到达了边疆,走入了那座埋葬了她一生期许的城池。

      那座城池和他的名字,一起被谢烟晚深埋在了心底,无可探寻。

      ——绪风。

      她不敢念这个名字,怕自己在孤寂的夜晚被梦惊醒时,才怔然发现那个身影早已不在。

      “烟晚,”边疆落日城的城墙之上,他身着染血战甲,俊朗的脸上分明带着伤痕,可还是回头笑着对她说,“等战争结束后,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你愿意等我许你一生一世吗?”

      “如果盛世太平,我等你。”她狡黠一笑,长发在风沙中飞扬,“乱世嘛……你便陪我闯荡江湖!”

      他闻言怔然了一刻,随即笑着抬起了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朔风中,谢烟晚纤细的手利落地击上了他的手掌,那一刻,仿佛就是永远。

      那几年朝廷正在与邻国开战,北方的蛮子趁机经常犯边,边塞百姓苦不堪言,而绪风就是守卫戍边的年轻将领。

      初见时,一战结束,他被敌人用利箭射穿了右肩,那箭上淬了罕见的剧毒,属下们急得头上冒汗,而军医对此束手无策。

      “人各有命,”那年轻俊朗的将领笑了笑,脸色苍白却看不出奄奄一息的模样,他甚至宽慰着身边的人,“能死在敌人箭矢下,是将士的荣耀。”

      “将军……”属下们沉默着,没有接话。

      绪风见状无奈叹息,就在此刻,女子如同银铃般清脆的轻笑声由远及近:“绪风将军果然胆识过人。”

      其他将士闻言皆警惕地拔刀,绪风却只是安静地望着向他走来的姑娘,那姑娘年纪不大,身着白色衣裙,如同天上仙子。

      他嘴角含笑:“姑娘过誉。”

      那姑娘正是独自浪迹天涯来到边城的谢烟晚,她觉得有趣地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将军,开口道:“你中的是来自西域的奇毒,放眼天下只有鬼医崖能解。”

      “而我嘛……”她眼中笑意流转,“是如今鬼医的亲传弟子。”

      “求姑娘救救我们将军!”

      谢烟晚却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面前的绪风。

      “姑娘可能救我?”他开口了。

      谢烟晚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她饶有兴致地说:“我能救你,而你又愿用什么来换?”

      绪风抬手示意属下安静,仍然不恼,眼中笑意未变:“姑娘想要什么?”

      “传闻北方蛮族的闻目王手中有一枚扳指,上面的宝石是从北雪山的巅峰得来,我便要它。”

      “若这是姑娘所愿,我会尽力。”

      “好,那我便为你医治。”

      “姑娘就不怕我言而无信?”解毒结束,绪风望着那白裙女子的背影喊道。

      “我既能解毒,自然可以再下毒。”谢烟晚语调轻快地说,她回眸,浅浅一笑,“记住,我叫谢烟晚。”

      落日城的天空有如湖水般清澈,烈阳高挂灼照着北飞的大雁。绪风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个姑娘惊艳了他一生的笑颜,然后缓缓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后来,绪风如约,那一日从战场上凯旋,他将一个拥有青色吊坠的别致手链放到了谢烟晚面前。

      “这是……”

      “宝石单调,我担心衬不得姑娘绝色,便擅作主张,将其雕刻,制成了手链。”绪风低下头,望向谢烟晚的眼眸中流淌着浅浅笑意,他说,“只愿烟晚姑娘喜欢。”

      谢烟晚怔然了片刻,随即接过那手链,任由那青色吊坠坠在自己的腕间,她语调轻快:“还不错。”

      那时,岁月也在不朽风沙中凝固成画。

      很久以后,谢烟晚有时会想,如果她当年没有离开鬼医崖,没有去往落日城,没有遇见绪风,那么她会变成什么样?

      她想,要是那样,她大抵会守在鬼医崖中,永远不知道浮生的色彩。

      那样,谢烟晚也就不再是谢烟晚。

      后来,他望着夜晚天空中的星河,不远处将士们正燃起无法驱散寒冷的篝火,他低声对她说:“烟晚,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

      是啊,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

      可惜,天气日渐转冷,大漠的风沙中逐渐掺杂了凛冽刺骨的霜雪,山林间的树木被寒风摧折,猎物也大都冻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北方蛮族无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他们只得拿起刀锋踏上战马,更加猛烈地侵犯落日城。

      一切为了生存的战争,都是无法避免的。

      绪风是个很好的将领,每当他身着染血的战甲从沙场上下来时,他望着手下疲惫不堪而伤亡惨重的将士们,眼中总会浮现出化不开的悲哀。

      “将军,我们真的能够胜利吗?”总有将士眼神苍茫地看着他。

      蛮族的铁骑太强,而他们没有一个好的朝廷,朝廷忙着与邻国因为一点小事交战,根本无暇顾及这边。

      绪风想沉默,可他不能,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着连自己都快信了的话语:“等熬过这个冬天,熬过了冬天就好了……”

      可是,他却没能等到凛冬的结束,他永远留在了那个寒冬。

      那是一个季节最寒冷的时刻,士兵一天一天地减少,百姓和将士一起被围困在了这座被抛弃的城池中,冻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

      以前,绪风曾问过谢烟晚:“烟晚,你为什么喜欢浪迹江湖?”

      “为了遇见一些人,见证一些美好。”她回答,转而问他,“你又为何要一直守在这儿?”

      他闻言愣愣地笑了笑,眼眸中有着谢烟晚一直看不懂的神色:“为了守护那些人,守护那些美好。”

      谢烟晚从前不懂自己那段时间为何愿意留在落日城,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是因为自己遇见了想遇见的那个人,见证了想见证的美好。

      美好的事物,就应该被摧毁吗?

      那一日,绪风将一块令牌交到谢烟晚的手中,眼神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她:“烟晚,附近安南新上任的守将是我的旧友,你拿着这块令牌去找他,去搬来援军。”

      这几乎是他们与蛮族的最后一战,退,便是败,守,便是死。

      可谢烟晚知道他不会退,不管其他人如何,他无论如何都不会。

      他有他想守护的东西。

      谢烟晚望着他,一动不动,他的身后是漫天的烽烟和被战火映红的天空,周围皆是战场刀兵的喧嚣,可这一刻他们之间好像变得无比寂静。

      她问他:“那你呢?”

      我去搬救兵,离开战场,那你呢?

      那你又当如何?

      “我?”他一愣,笑道,“我在这等你,你不来我便不走。”

      “一言为定。”她盯着他。

      他说:“一言为定。”

      绪风登上城墙,耳旁的风声越来越大,而他凝望着那个白衣姑娘策马离去的身影。

      他为她阻拦了一切追兵,她能活着。

      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援军,百姓们已被安排从挖好的地道中尽数离开,如今这座在寒风中荒芜的边城中,就只剩他和一千名将士。

      他们要为所有人断后,阻拦敌军,这是他们义不容辞的使命,即使为之付出生命。

      被血浸染过的旌旗在风沙中翻动,漫天的霜雪落在了绪风的长发上,战甲上,披风上。

      绪风抬手擦去脸上陈旧伤痕渗出的鲜血,他举起手中长剑,有些嘶哑的声音在猎猎长风中响彻云霄——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那一刻,狼烟四起,他高大的身影被永远镌刻在了史书上,随着历史长河的滚滚流动一起泛黄。

      最后,绪风单膝跪在尸横遍野的沙场上,身后暗红的披风仍在风雪中飞扬。他缓缓抬起伤痕累累的脸,霜雪安静地飘落在他的眉间。

      而他涣散了的眼眸始终望着一个方向,烽烟与霜雪皆阻挡不了他的视线,他在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来。

      对不起,烟晚,我……失约了。

      来世,我再许你一生一世吧。

      谢烟晚果然没有找来援军,她策马扬鞭再次回到落日城,然后跳下了马,怔怔地望着这座荒凉的空城。

      她在风沙中,茫然无措地走在这座城池中,遍地都是尸首,她却找不到那个说要等她回来的人。

      脸上好像有什么液体滑落,在寒风中由温热变得冰冷,滴落在了她手腕上的青色吊坠上。

      “骗子……”她说。

      你说过你会等我。

      你说过我不来你便不走。

      你说过会许我一生一世。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如同这被风雪埋葬了的指间沙,再找不到世间存在的任何痕迹。

      绪风……

      后来,落日城重建,总有人看到有个撑着竹伞的白衣姑娘,经常走在风雪中,或独自坐在城墙上孤独地看着星空。

      就像是在等一个注定不会归来的故人回来。

      再后来,落日城中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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