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X

　　许巳灌了口酒，从床上拿起笔记本。

　　→妈：[图片：吊瓶]
　　→妈：[图片：条纹病服]
　　→妈：我爸开刀了

　　许巳扫过那三条消息。
　　他抬头盯着远处书桌上的台灯，一口一口把啤酒呷完。水声响了又停，他把换洗衣服扔给从厨房走出的恹，看着恹笑着耸了下肩后走进浴室，他低头回：
　　←X4：怎么了？

　　许巳把手机扔回床上，抬手在眉心压了压。片刻，睁开眼，用空罐瞄桌下垃圾桶。
　　易拉罐划破空气，一道抛物线落入桶内，陷进纸堆里，一片死寂。
　　三分。他无声对自己说。
　　脚有点冷。

　　恹抹了把脸，抬手把额前的发抓到脑后，湿哒哒的头发上被分出五个手指印。他瞅了眼一直盯着他的许巳，笑问：“怎么了？”
　　许巳穿上他擦干了拎过来的拖鞋，翘翘嘴：“哦，想起了一只叫Momo的狗。”
　　恹抬眼：“你养过狗？”
　　许巳往玄关走，拉开衣柜：“那是个人。”
　　恹在笑里加了点夸张的瞪眼：“你养过人？”
　　许巳扯出两条毛巾，把紫色的糊他脑袋上：“养不起，”他抓了件宽松的白T和裤衩，低头拿了条换洗衣物，走进浴室，命令道：“下个月开始交房租。”

　　空调吹出的凉风打在窗帘上，把窗帘吹出一个角，露出灯火的夜。恹隔着玻璃和许巳对望，笑纳了那人一个中指，看着他走进磨砂里，晕成一片白色的光影。
　　恹转过身，刚泡了热水的手还透着些蒸腾出的微红，他把窗帘拉开一个人的空间，一边擦着头，远望。今晚没有星星。

　　许巳站在镜子前，吐出一口气，镜面上静止的水珠受了热，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下落，攀爬过少年漆黑眸子的角。
　　滴答，滴答。
　　被右边的水珠劫了道，揉在一起，掉在了鲜红溅血的唇上。
　　镜子在替他哭诶。

　　许巳低头，瞅见了一只咧嘴的鱼。他和鱼头上的一对涂鸦式芝麻绿豆眼对瞪，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指头，学着恹在那头上摸了摸。
　　许巳收回手，往鱼肚子里添了勺盐，觉得自己傻了。

　　热水器被关上，他把浴室门一掩，抬手按下通风扇。柔软的被褥正中凹陷下去，恹盘腿窝着望向他。
　　“几点了？”许巳问。
　　恹把手里诗集一合放在侧边，长腿一伸一合把自己整个拉到床尾，探头去瞅被挪到书桌上的笔记本，一切平静：“七点五十一。”
　　许巳看着被子被他拉出一条沟，把毛巾往头上一盖，趿拉到床边，双手抓进床单下的棉花里，往后一扯，恹盘着腿又从床尾被扯回正中。

　　恹乐了，笑着歪倒在床上，抱着那书在被子上滚。
　　许巳无语地望着越来越乱腾的床，忍了一会也乐了。
　　许巳骂：“从老子床上滚下来。”
　　恹侧躺着偏头，看见一滴水珠从他发梢滚落，含着无赖地笑：“你这铁定的标准双人床。”
　　许巳把书从他怀里抽走扔回桌上，睨：“老子就喜欢睡大床，爽！”
　　恹翻身仰面大字躺着，霸占了一个对角线，朝他眨着一只眼：“抱着人睡更爽哦！”
　　许巳嗤之以鼻，从游戏机上卸了个手柄扔给他：“挪挪！你当马里奥还是帽子？”
　　白炽灯在顶上亮。

　　09：35 A.M.
　　昨晚的诗集被摊在床头柜上，随机翻开的一页是芒克的《把眼睛闭上》：“把眼睛闭上，把自己埋葬。这样你就不会再看到，太阳那朵鲜红的花，是怎样被掐下来，被扔在地上。又是怎样被黑夜，恶狠狠地踩上一脚。”

　　光线透过窗户，晒烫了矮方桌上碗身的青花。
　　许巳盘着半只腿窝在地上，和着口白粥把水煮蛋嚼碎咽了，脚趾在毛毯堆里伸了个懒腰。他闲闲坐在阳光投射的阴影里，注视洗手台前恹的背影。

　　恹洗漱完毕，转过身，目光跟他在半空中撞了个对着，恹伸手在玻璃上敲了敲，哈出一口气，挤着鬼脸印了个唇印上去。
　　许巳垮着胳膊，搭在弯曲的腿拐上笑。仰头让碗底见空，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抬手对自己开了一枪，冲玻璃后比口型：“Beng!”

　　恹走出浴室，赤脚来到矮桌边，在他对面也一屁股坐下去，阳光吻过细碎刘海，给黑色上膛。
　　许巳把剩下两个蛋滚给他，抬头俯视他腰腹以下，意有所指：“吃完去趟万达，新鲜的换洗就剩那一条了。”
　　恹把蛋壳剥了，叹：“被养的感觉就是好啊。”
　　许巳拎起一只筷子，一个快狠准把他手上刚剥好的蛋戳过来吃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嘴里包着加餐，口齿不清：“请问一下净身进户的这位先生，先前怎么过的？”
　　恹回他一个中指，低头开始剥第二个壳，卖惨嘲讽一把抓：“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跌倒自己爬。”剥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朝许巳勾了勾手指：“来。”
　　许巳啧一声，探身：“怎么？报复啊。”
　　恹撑起身子，突然侧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对啊，现在你是伏地魔二世了。”
　　“有病。”许巳擦了擦鼻子，笑着抹了一指头的粘稠粥汤。

　　恹假装正经：“加上这一下，就算昨晚打平了。”
　　许巳假疑惑：“我怎么记得赢的不是你啊？先把我前五局给你放的水倒出来呗。”
　　恹笑，把碗筷收了往厨房走，拧了水龙头把碗放进池里，拎着沾了水的抹布，挤干，探身扒在门框上投给许巳，附送一个飞眼，回身洗碗。

　　许巳伸手把那双二次使用的一次性筷子拿着，和蛋壳一起扔进垃圾桶，接了抹布往空中一抛，单指顶着转了个花，指尖一挑让抹布又上了天，自由落体在矮桌上停机。他把垃圾袋打了个结往门口一扔，摊开笔记本又看了一眼。

　　19：19
　　→妈：你吃过了吗
　　←X4：吃了
　　→妈：那你忙吧，我看电视剧了
　　→妈：[微笑]
　　←X4：成
　　→妈：好的
　　→妈：[微笑]

　　19：30
　　→爸：外公手术今天做过了，有时间和你妈妈视频关心一下

　　恹拎着垃圾袋在前边走着下楼。
　　许巳高他一个台阶，盯着前面的模特背身，心头有点痒。
　　他等那人下到这层的最后一个台阶，猛地往恹背上一扑，嘴浮在恹的耳边呵气：“走不动了，累。”

　　恹反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把，拖着大号牛皮糖往前迈：“光天化日，不要害我现形被抓。”
　　许巳圈着他脖子，笑得一颤一颤：“被谁抓？法海么。”
　　恹歪在楼梯边往下挪，思索了下：“螃蟹打不过我。”
　　许巳把笑都埋在他背上，眯着眼看眼前白皙的脖颈上蔓延开的一片粉。
　　白里透红，最显情动。

　　楼层走到尽头，许巳在二楼拐角松了手，理了理恹的上衣，收了笑把帽子朝头上一压，双手插兜往下走。
　　恹借着垃圾袋遮挡，撩进他衣摆里蹭了手腰，接了那人斜斜睨过来的一眼后，弯了半边唇线，有点遗憾楼梯太短。
　　他把垃圾袋扔进楼底的绿皮筒，看许巳招手拦了辆车，抬手捞起外衣上的兜帽，遮住脖子，往路边走。

　　“放暑假啦？”司机挑了个老套开场白。
　　“是啊。”恹扯下帽子，都要开学了。
　　“同学聚餐啊？”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上下，从后视镜瞄了他们一眼。
　　“啊，聚完还要唱K呢。”逼仄的空间让许巳有点烦躁，想敲二郎腿，奈何施展不开，只好继续仰头后靠着。
　　“要好好学习啊，不要动不动出去耍，哎，不然长大也是个开车的命。”司机叹。

　　开车怎么了，命是谁定的，日子是过给谁的？许巳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暴躁，被环境压抑的暴躁，喘不过气来的暴躁。出租车像一个缩影，在这缩影里似乎能窥探到俗世里奔波的众生。
　　恹伸了只手搭在许巳肩上，看向后视镜：“叔，你这车门里搁的矿泉水还能喝不？我同学口有点干，我给买下成不？”
　　司机看了许巳一眼：“哦，你拿去吧。”
　　许巳皱皱眉：“我不要。”
　　司机又瞄了眼后视镜：“你这同学火气挺大嘛。”
　　许巳声音完全冷下来了：“干你鸟事。”
　　眼看着火气都有点上头的两人，恹接上：“哦，我这同学学习太好了，命路子太多，挑烦了。”
　　司机看了他俩一眼，吐了个方言：“乖乖。”

　　商场门一过，冷气一下子窜上来，隔绝了炎夏的火。
　　恹扭头看身后许巳：“少年人，没看出来你挺有脾气啊。”
　　许巳吐出一口气：“少年人不该有脾气，少年人本应是风发意气。抱歉。而且你没看出来的多了。”
　　恹弯着嘴去勾他的手：“比如？”
　　许巳牵住那手：“比如我除了学习，活也贼好。”
　　恹目光在许巳腰腹下溜了圈，总结道：“我觉得屁股更翘。”
　　“你大爷！”许巳提膝往恹屁股上踹，笑，恶人先告状，“滚蛋，我说的是我的专业技能，好吗。”
　　恹笑着侧身避过，捏捏他手心，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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