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砚山手札

作者:荷二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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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舒山庄·第二


      出了客栈,何秋行有些心不在焉。
      宁礽的成长太过显。

      一年前,他还只是个调皮捣蛋闯祸捉弄人的小弟子,豆砚山最逍遥自在的小神仙。
      虽然现在应对人情世故还有些生疏,但宁礽已经能站出来,独当一面了。

      以钱压人……
      这是跟谁学的?

      何秋行无奈地摇摇头。

      行走在流云环绕的重岩叠嶂间,周围死寂一片,稀薄的流云在他每踏一步后弱弱散开。

      欣慰是有的,何秋行却有些小失落。
      好像是他不在的这一年,宁礽不打声招呼,就偷偷长大,不再需要他来收拾烂摊子或者铺路引导。
      还从其他人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

      可能是长时间专一的陪伴,会让人产生独享的错觉吧。

      何秋行从心底不爽,他止住脚步,站定,唤道:“小鬼。”
      “嗯?”宁礽转身,脚步轻灵。
      他像是从来不知世间有愁苦一说,边走边跳来,道:“怎么啦?”

      “手。”

      像小时候那样,何秋行伸出手。
      掌心朝上,不是命令也不是催促,倒像是一种邀请。

      宁礽平生最烦束缚,是典型的“撒手没,叫不回”,不看牢点一会儿就能蹿没影惹祸给你找点事干。

      面对何秋行平静的一个“手”字,他竟没有任何犹豫或者抗议。
      反而急哄哄地牵上来,拉着何秋行就往前走:“这个案子还是不要拖到明天啦!万一又有几个傻瓜蛋把命搭进去了怎么办?”
      “快点快点!”

      何秋行紧紧回握着。

      他长宁礽五六岁,又大一辈,任何想法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因为有的话一旦说出,某些情愫旖念一旦泄露,就像是一种蓄谋已久、肮脏邪恶的引导。
      可只有将宁礽的手牢牢牵在自己手中,他那颗翻涌不停被血煞折磨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

      最终,何秋行在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应道:“来了。”

      ···
      听了店小二讲的故事后,宁礽看谁都像是凶手。
      一路上半个道友都没遇到,这就有些反常了。

      望舒山的街市异常热闹,宁礽越看越觉得觉得不太对劲。
      没来得及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宁礽忽然眯了眯眼睛,指着远处,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山门?”

      何秋行循着宁礽的手指望向“望舒山庄”这个篆书牌匾下的某处,道:“是的。”

      厚重的云朵遮住本就浑浊的月亮,望舒山庄漆黑一片,和彩照空明的镇子形成鲜明对比。
      而这山门,就是曝尸的主要场所。

      宁礽脊背发麻。看着无数道友被吊死在山门上,风一吹就乱晃的场景,但凡这个人长了心,就很难不动容。

      “这也太惨了……哎等等,山门下是不是还站着一个人!”
      何秋行也看到了那个东西,摇头,道:“不一定是人。”

      宁礽点头赞同,从袖子中抽出一道薄如蝉翼,四角却锋利无比的令牌,注入灵力,只见侦查周围是否有邪祟的令牌亮了两下,便软塌塌地灭掉。
      “呦,不是邪祟。”宁礽晃一晃废弃的令牌,令牌便在他手中燃起,化成飞灰,风一吹散了。

      二人几步走上前,才看清靠着山门,站在无数吊死鬼下面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十分悠闲地往山门上一靠,像是专门在这里收过路费的。
      他怀中抱一把流光溢彩灵力充沛的长剑,上面刻着“惊雪”二字。

      见有来者,他十分淡定地瞥一眼,就又望向远方。

      在宁礽袖子里睡了一整天的寒砚剑灵忽然精神了,飞出来,居然十分亲昵地往那少年身上蹭。
      “哎!没礼貌!快回来!”
      还没等宁礽叫住寒砚,何秋行的却闻也钻出来,缓缓落在少年面前。

      少年微微一怔,伸出手,寒砚立刻贴上去,像是见着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星捧月养大的宁礽,向来是人群的焦点,很少被忽视。
      这个冷钉子还是头一回碰。
      谁知他心中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新鲜。

      毕竟宁礽生性坦荡友善——说白了就是脸皮厚。
      他走上前,道:“这位道友,北砚宁礽这厢有礼!冬夜寒凉,阁下为何要这里吹冷风?”

      正说着,冷风很给面子的穿山而过。头顶的吊死鬼微微晃动,绳子和横梁发出细小的摩擦声,这个脚和那个脚碰撞着,不同的衣带相互纠缠。

      宁礽胆子不小,但随风而动的吊死鬼太过诡异,他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何秋行看出宁礽不自在,捏了捏宁礽的左手。
      略高的体温徐徐传来,宁礽的心一下静了,他仰脸,对何秋行粲然一笑。

      虽然看上去和宁礽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小修士眼睛先转向宁礽,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引,停在何秋行身上。
      他似乎冻僵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我叫洛琴生,我在等我哥哥。”

      洛琴生的说起话来脆嘣嘣的。
      话毕,眼睛又笔直坚定地望向远方。
      右目在微薄的光亮下闪着一抹明媚的色彩。似乎下一秒,他哥哥就会出现在山庄与镇子灯火阑珊的交接处,朝他招手。

      哥哥?

      宁礽心中犯嘀咕,难不成他和他哥哥也是来调查孟洵舟死因的?
      “你怎么在这等,不吓人吗?”说着宁礽就抬起头,正好和一颈椎骨断裂舌头吐了老长的吊死鬼来了个深情对望。

      宁礽:……罪过罪过,晚上别来找我。

      洛琴生有些奇怪地看了宁礽一眼,似乎在嫌他多管闲事,重复道:“我在等我哥哥。”
      “哥哥说他去给我买桂花粘,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宁礽下意识觉得洛琴生的哥哥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也不敢说,只能提溜回寒砚和却闻,一手一个,先行告辞。
      谁料洛琴生叫住他们,道:“阁下也要上山?”
      宁礽点头:“我奉师长之命前来调查望舒山庄疑案。”

      洛琴生的瞳色兀的一冷:“望舒山庄没有疑案。”

      “此话怎讲?”何秋行忽然插话。
      洛琴生看着何秋行眉心后面的地方,重复道:“望舒山庄没有疑案。”

      宁礽不以为意,只以为他是个偏执的小破孩。
      他指指头顶的吊死鬼,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来到此地的修士都被挂在这上面了?”
      “……上山的,都死了,你们最好不要上。”

      宁礽一愣,道:“你怎么知道上山的都死了?不是说听到诡琴响的人才会死吗?哎等等——这些人不会是你杀的吧?!”

      “不是我!”洛琴生的脸上这才有点情绪。

      宁礽一脸“鬼才信嘞”。
      “好吧。”见劝不住,洛琴生似乎不愿多说了。他随意地点一点头,重新眺望向远方,道:“来世见。”

      宁礽:……

      ···
      都已经转过弯看不见山门,宁礽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何秋行在一旁,道:“有蹊跷。”
      “确实。”

      宁礽腿长,一步能跨四阶青石板,脚步比一般人轻盈灵动许多。
      每一步都有流云在他脚下聚集又散开,湿漉漉一片。
      他转过身倒着走,耳坠上的穗子飞起,打了一个旋儿落下,身上环佩叮咛悦耳。
      何秋行的心也跟着轻微荡漾。

      只听他道:“桂花粘六月才有,这天寒地冻地,他哥往哪买桂花粘去?”
      何秋行却不觉得宁礽关注点跑偏,目光从耳坠上移开,沉吟片刻,道:“他的眼睛……不聚焦,眼神飘忽。”

      宁礽眉眼皱巴出浅纹:“没错,如果没有接触过,还以为他是个盲者——可他确实看得见呀!洛琴生一定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还有!”宁礽语锋一转,扯着袖子要捉寒砚来打,“你怎么搞的!之前不是很高冷吗!你看看你见着人家就往人家身上扑!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寒砚吓得嘭地一声原地消失,不愿意出来了。

      正说着,视野豁然开朗,二人来到半山腰的山庄。
      猩红的灯笼在在门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宁礽又想起山门上的吊死鬼。

      流云被寒风推开,露出一角冷月。

      宁礽再用令牌施了一个侦查咒,测了一下周围是否有邪祟,令牌依然亮了几下就灭掉。

      不对劲,怎么都不对劲。

      整个望舒山庄,过于安静,鬼鸮有一声没一声,像在叫魂。
      空气也异常湿寒,似乎一伸手就能掐出一把水来。

      犹豫半晌,宁礽拨弄着断裂的门锁,不知是否该不该推门。
      一抬眼皮便看到何秋行从容平宁的眼神。
      忽然间,宁礽觉得,就算下一秒门后有什么东西暴起杀死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大不了跟何秋行一起挂在山门上,并排,风一吹还能我碰碰你你碰碰我。

      这么一想,宁礽撩唇笑了。
      “笑什么?”
      见宁礽笑,何秋行也跟着轻笑一声,他好像知道宁礽脑子里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推开门,道:“有我在,死不了。”

      推门的瞬间,干涩生锈的承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是用一根穿了土线的粗针在心上缝缝补补,末了拆线还留下针孔与伤疤。
      糙涩的摩擦差点让宁礽两眼一翻就地昏倒。

      林间惊起一片黑影,高鸟扑腾着翅膀争前恐后地逃了,宁礽嘶了一声:“这声音……”

      何秋行走上前,干脆利落地抬手在虚空中一按——流金阵法在脚下发出夺目的光彩!
      守阵大开,在空中结出一块布满文鳐逐凤纹的金色屏障,将方圆百丈的活物皆隔绝在外。
      ·
      干什么事前先大开守阵,是豆砚山的典型作风——也是其余仙家诟病的关键。
      别家的守阵以“守”、“护”为主,而豆砚山守阵的重点是:五行之内,不经阵主同意,无论人还是物,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何秋行这阵一开,若一会儿有别的仙家前来调查此案,那只能在外面排队等着。
      ·

      整个山庄只有一间四面通透的堂屋,正中央挂着一块写有“寒柳堂”的牌匾。
      “寒柳堂”写得歪歪扭扭,牌匾像是摔过,缺了一小块。

      入眼皆是萧条冷落,残破颓圮,死气沉沉,一副不曾有人人住过的模样,当真应了那个“寒”字。

      阴风又过,宁礽打了个寒战,有些不敢置信:“孟洵舟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他的山庄怎么如此寒酸?”
      何秋行摇头不语,他径直走向寒柳堂中央那口有些破旧的棺材,风一过,就卷起他的袍角衣裾,映出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桃花暗纹。

      宁礽跟上前,却像是看不到摆在正中央生怕人看不见的梓木棺材一样,仰脸一转就去看寒柳堂东西二序上随意挂着几幅幼稚笨拙的字画,像是小孩的信手涂鸦。

      “《蝶恋花·春景》?”宁礽细细读一遍,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字一顿道:“何、秋、行。”
      “嗯?”

      何秋行适才站在棺材前前用五感六识探测棺内有什么东西,闻声侧目,收回手,背在身后,就见宁礽抓不到重点,站在一副画前笑得十分开心。

      宁礽招招手,让他过来:“这里面有你的名字。”
      何秋行一撩眉,走上前,和宁礽并排看着那副画技拙劣的画。

      果然,画的右上角有一笔力劲道的题字——一看就知这画和这字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题字那人似乎不舍得破坏画的内容,便捡着空地写下这首词。因排版的缘故,词中的“何”、“秋”、“行”三字正好落在同一排,被宁礽一眼看到。
      “奇怪,孟洵舟无后无徒,这字多半是他本人写的,那这画是谁画的呢?”

      宁礽咬着下唇,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看向何秋行。

      何秋行垂眸瞥了一眼宁礽殷红的嘴唇,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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