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肆
早上来浴房的客人多是在酒色赌浑的地方混了整夜的人,妇人们则是午后得闲的时候才来,从傍晚收工时开始,浴房上下会度过一段最忙碌的时间,而后夜阑人静,零散的来人像逐光的蛾子,带着小小喧闹突然出现,将池水里剩下的温暖消耗殆尽。
下午,宋浮帮忙阿婶打扫中院里的茶室,听到两个男人喜气洋洋地说着话,沿着回廊走进来了。
宋浮丢下扫帚,站在门旁看着堂兄张守平和一个样貌灵活又机敏的男人对她嘿嘿地笑着,张守平用格外亲密的语气问:“莲子,小舅呢?”
宋浮问:“他是谁?”
张守平道:“他是小舅以前的好兄弟,姓凌名三友,听说小舅回来了,专程来看他的。”
宋浮是给衣南锦把关的人,要告诉他来人的姓名,也要尽力提供有关的消息。凌三友以前和阿舅在一起玩耍的事,宋浮不清楚,她只知道凌三友是个拉伴,做托的中人,堂兄羡慕他赚钱轻快,喜欢和他套近乎。
张守平陪凌三友坐在茶室里,宋浮来到后院,看见衣南锦既没休息也没闲着,坐在廊下一边想什么出神,一边朝庭院里扔什么东西。
宋浮心想:这是扔什么呢?顺着方向一找,只见靠墙的那棵枣树身上插着一簇亮晃晃的小刀,原来是在扔飞刀!
这位虽然只是随手一扔,每次都能刺中同一个地方,且入树三分,宋浮觉得他本事不小,顿时有些敬佩。
宋浮把堂兄和凌三友来找的事情告诉他,衣南锦立刻站起来,去房里拿起一本小厚簿子翻看,压着纸页念出声道:“凌三友,和你舅舅同年,父母早逝,与兄长凌长勇同住,经常和嫂子陆氏吵架,爱吃蛋饼喝浑酒……左大腿上有云一样的胎记,脖子上容易长藓……”
念完便问宋浮:“是他对吗?”
宋浮哑然不能答,看着他又翻到一页,仔细看着却没有再读出来,或许是关于堂兄的情况。不用向衣南锦确认,这些一定是阿舅写给他的‘过关秘籍’,宋浮只盼着他能过目不忘,像模像样。
等衣南锦穿戴上身,立刻又成了兴高采烈的宋宝学,他在茶室和张,凌二位见面时,宋浮也不敢随便走开,好随时能帮他补补窟窿。
十几年没见的人和人总会觉得生疏,衣南锦身上的气派也会让一般人觉得难攀不上,凌三友这么个天天舌灿莲花的人,被如今的‘宋宝学’震着了以后,有心恭维却不知他的深浅,说着说着就绕上了一旁的宋浮,谁让她年纪小呢。
凌三友笑着道:“学宝,你这个外甥女不简单,南城湾徐家你记得清吧?徐家嫡孙大公子请人说亲,两回都让你外甥女……”
宋浮惊吓地站起来,俯身在茶桌上拍了拍道:“凌大哥,说人不揭短!我嫁不嫁人和你没关系,和我小舅也没关系,你要不是来叙旧的,这壶茶二钱银子,点心盘子半两,这回是我请,下次就不盼着你来了。”
凌三友不慌不乱,自嘲地笑笑道:“是我多了句嘴,大哥是替你可惜。徐家是丰县第一家,你要是不嫁徐大孙,哪个人家还敢娶你?你现在整日在浴房里抛头露面,又是打了徐家的脸,多少人议论你不识抬举。”
宋浮当真恼火了,板着脸对堂兄道:“张守平,把你的好兄弟带到别的地方去耍,我打了徐家人的脸,多谢他到处替我吆喝,我……”
衣南锦站起来,伸手把宋浮拦在身后道:“阿友,莲子不想嫁,我和我姐都由着她高兴,你说这些话又是要打谁的脸?”
张守平尬笑笑,劝着道:“这怎么搞的?小舅舅,三友不是这样的人,是说岔了。”
宋浮从衣南锦身后露出来,委屈地指着堂兄:“张守平,你还帮他,我要去告诉你爹。”
衣南锦道:“莲子今天不高兴了,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请客去松鹤楼,松鹤楼还在吗?”
凌三友赶紧拱手道:“还在还在,今天怪我嘴欠,改天再赔罪。”
衣南锦道:“你从小就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隔三岔五给自己惹点麻烦,到今天还是这样。”
凌三友原觉得衣南锦有些对不上眼,听到这句知根知底的话,心里的疑问就散了。张守平陪着凌三友告辞,两个人来时热闹,走时多少有些懊恼。
屋子里安静无声,宋浮心也静了,脸却红了,伸手慢慢叠着碗碟,不敢看看衣南锦。
衣南锦朝她眨眨眼,“原来你和徐椿齐是这种关系,这倒没有想到。”
宋浮道:“谢谢你帮我。”
衣南锦道:“换成你舅舅,说不定会和凌三友吵翻脸,你舅舅虽然整天笑呵呵,凶起来也挺吓人的。我嘛,不敢随便坏了你舅舅和凌三友的情分,所以才让他两分。”
宋浮道:“是我破坏了大人的安排,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衣南锦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利或不利的也没什么要紧,我看利有利的走法,不利也有不利的变通。”
他脸色一忽地变:“哎,你叫我什么?”
宋浮忙道:“小舅。”
衣南锦道:“凌三友这一碰壁,大概谁也不敢随便过来了,明日我们先去拜访徐老里长吧?”
宋浮点头答应,衣南锦盯着她道:“这就是你扎起发髻,不穿女裙的理由?你想告诉别人:你不在乎他们说的那些闲话,有没有人敢娶你也无所谓。”
宋浮道:“是啊,我娘能养活我和舅舅和这里所有的人,为什么我非要盼着谁来娶我?”
衣南锦问:“徐椿齐有什么不好?”
宋浮垂目低声:“他不值得信任。”
日落后,衣南锦感受到浴房的躁动。水楼上冒出的白烟在黑夜中也清晰可见,风箱产生的巨大的丝丝声如同有一百条蛇在纠缠共舞,木拖的哒哒声合成忽快忽停的音律,小工花哨的吆喝声像乱箭在空中飞来飞去,杂乱的人形成杂乱的躁动,波浪一样向周围推动。
衣南锦一觉睡醒,白烛矮了两寸。做了几年奉行使,他学会了闭眼就睡的本领,在外时因为必要的警惕又无法沉睡。
他听到外面有人在走动,于是去看看。庭院里很安静,宋浮披着长发,穿着白裙站在一棵树下,手里举着油灯,举止奇怪。
衣南锦走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