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阳

　　冯予孑艰难地扶着田埂站起来，咬牙切齿：“这就是你高超的自行车技术？”
　　赵黎明搓了搓脸上的泥，把车甩上了水泥路哈哈道：“失误失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理解一下。”
　　冯予孑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淤泥，一言不发地爬上了田埂。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黎明，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冯予孑蹲下身朝赵黎明伸出了手。
　　赵黎明刚才被车砸了一下，整条腿都有些疼，拉着冯予孑的手爬上了水泥路。
　　冯予孑本来就还虚着，刚才又花费了太大的体力，这会儿整个额头都密密麻麻地渗出了汗，看上去脆弱的不行。赵黎明越看他越觉得心虚，摸了摸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他：“擦擦汗吧。”
　　冯予孑瞟了一眼那张糊满了泥的纸，看了又看，实在是很无语，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这大太阳晒得实在是很难受，赵黎明撑着地站起身：“咱们走回去吧，我不骑这破车了。”
　　冯予孑被晒得有些发虚，站起来之后头晕目眩，眼睛一片黑，撑着赵黎明好一阵才缓过来。
　　赵黎明手搀着冯予孑，抬头看了看这大太阳有些发愁，冯予孑现在这身体状况，走回去估计得中暑，但骑自行车…赵黎明看了一眼那辆糊满泥的自行车…算了，还不如走回去。
　　正在想办法，一声呼唤从远处慢慢靠近：“大哥——”
　　赵黎明回过头，登时眉开眼笑：“快来，小弟！”
　　一个长得很乖巧的圆脸少年骑着电动车在赵黎明面前停下，脸被晒得有些发红，兴冲冲地又喊了一声：“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谁？你的新小弟吗？”
　　小弟？冯予孑额角抽了抽。
　　赵黎明没回答，反问：“你要去哪儿？”
　　“你家啊。”小圆脸指了指电动车篮子里的菜，“我爸叫我给你和土爷送点新鲜的菜来着。”
　　“那正好。”赵黎明把小圆脸赶下车，“你骑我的自行车。”
　　小圆脸：“？？？”
　　赵黎明把冯予孑的药揣进兜里，把人拽上了电动车：“你大哥我带了个病号，骑自行车不方便。”
　　“可、可是我。”
　　话还没说完赵黎明已经骑着车跑了，留给小圆脸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会骑自行车。”
　　好在他会骑电动车，要学会自行车也不难，勉勉强强半骑半蹬到了赵黎明家的小院儿。
　　土爷站在院里牵着水管浇花，原本是挺和谐的画面，可惜水流开得太大，他老人家又暴力操作，滋得到处都是水花。电瓶车停在大门前，菜还在兜子里，小圆脸拿上菜进了院儿：“土爷，我来辣！”
　　土爷混着哗哗啦啦的水声打了个招呼：“良缘来啦！快进来吃西瓜。”
　　小圆脸叫苏良缘，除了土爷，村里老一辈的都是叫他大缘子。
　　土爷是退休教师，虽然是个大大咧咧还爱骂人的数学老师，但好歹有些文化，总觉得良缘是个好名字，拆开了叫不好听。
　　苏良缘提着菜兴高采烈的跨进门槛，刚进门就被土爷浇花的水滋了一身。
　　“哎呦哎呦，不好意思。”土爷侧头看见了被淋成落汤鸡的苏良缘，连忙关了水把水管拉回了井边。
　　“没事儿，正好天热洗个澡。”苏良缘挠了挠头，笑嘻嘻的把蔬菜递给土爷，“土爷我大哥呢？”
　　土爷掀起老头背心擦了擦脸上的水，抬手一指：“屋里呢。”
　　“好嘞！”
　　苏良缘蹦蹦跳跳地走到冯予孑门边，伸手敲了敲门：“大哥？”
　　“请进。”
　　不是赵黎明的声音。
　　苏良缘愣了愣，推开了门。
　　赵黎明坐在桌上，手上拿着各种药，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粒，饭前饭后吃都行。这个一天一次，晚上吃了饭再吃，这个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饭后吃。还有这个，好像也是一天一包来着，这个黑色的小药丸饭前吃。记住了没？”
　　冯予孑诚实地摇了摇头：“没记住，怎么这么麻烦。”
　　赵黎明把药往桌上一放：“算了，到时候我提醒你。”
　　冯予孑：“好。”
　　苏良缘凑近了些：“大哥这是你新收的小弟吗？那是不是也是我的小弟了？”
　　还没等赵黎明说话冯予孑就先开口了：“不是。”
　　苏良缘看了看冯予孑，又看了看赵黎明：“好吧。”
　　赵黎明伸手拉过苏良缘的脖子：“怎么，你还想当大哥？”
　　苏良缘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绝对没有。”
　　“行了。”赵黎明揽住苏良缘的肩膀往外走，又转头冯予孑笑了笑，“你休息一会儿吧。”
　　“嗯。”
　　出门时苏良缘很懂事的顺手把门拉上了，赵黎明给他切了一半西瓜坐在堂屋门前，又被土爷拿着蒲扇赶到了厨房檐下，躲在了阴凉处。
　　“大哥，我不就一周没来吗？你家怎么多了个人儿？”
　　“擦擦嘴，你瞧你邋遢的。”赵黎明扯下一张纸递给苏良缘，“土爷在村头捡回来的，说是要在这儿住。”
　　苏良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应了半天又问：“那他是打哪儿来的？”
　　“少打听人家的事儿。”赵黎明一巴掌呼在了苏良缘后脑勺上，“你今天不上课啊？”
　　“今天周末，放一天儿，明儿得上课了。”
　　“喔哦。”赵黎明笑了笑，“不读书我都不知道是周几了。”
　　苏良缘把脸凑近了些，“大哥，你真不打算回学校了？前两天老师还在问你呢。”
　　赵黎明摇摇头：“不太想回去了，反正我现在也有事做着，学校里太压抑了。”
　　苏良缘天真地摇摇头：“不压抑啊，你们那是城里的学校，我们学校可快乐了，你又不是没在这儿读过。”
　　赵黎明垂下眼，又摇了摇头，他不想再回去了，回到压抑的教室，厚重的书本让他喘不过气，沉闷的气氛让他感到窒息绝望，现在这样就很好，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想要的未来。
　　不是所有人都想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赵黎明，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算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你开心就好！”苏良缘笑了笑，又补充：“大哥，周三记得给我带点吃的来，暑假补课要烦死了，学校里啥都没有，我可馋死外边的吃的了！”
　　“行！”赵黎明搓了搓苏良缘松软的头发，“我给你带辣条拌西瓜。”
　　“辣条拌西瓜？这是什么玩意儿？好吃吗？”
　　“好吃！”赵黎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这身强体壮的，可以尝尝。”
　　土爷一拖鞋砸了过来：“尝个屁！都把人吃进医院了还尝！赵黎明你个小王八羔子！闲得慌是吧？”
　　赵黎明躲开拖鞋，站起来抬脚踢了回去：“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
　　苏良缘不明所以，傻乎乎的跟着笑了两声。
　　土爷也没再多说，骂骂咧咧地出门遛弯去了。
　　两人就这么坐在厨房边啃着西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大多数时候是苏良缘在说，他马上就要高三了，心里有点慌张，一会儿抱怨学校没人性的安排，一会儿又说起自己未来的畅想，赵黎明静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聊得有些入迷了，好半天赵黎明才发现冯予孑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
　　对方看着他手上啃了一半的西瓜，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喉结细微的上下滚动了一下，不怎么明显，但赵黎明还是注意到了。
　　赵黎明盯着他，默默把西瓜藏到身后：“西瓜性凉，你最好不要吃。”
　　“我知道。”
　　“站那儿干嘛？”
　　“晒太阳。”
　　三十五度的天气晒太阳，赵黎明真怀疑冯予孑是不是有什么温度感知障碍。
　　赵黎明从墙根儿薅过一根小板凳放在旁边：“别晒了，待会儿中暑了，过来一起坐吧。”
　　冯予孑摇摇头：“不用了，我就晒会儿太阳。”
　　一分钟后，三个人整整齐齐的坐在了檐下。
　　为了让冯予孑不闲着，赵黎明还专门给他找了根黄瓜啃。
　　对此冯予孑严词拒绝，原因是他觉得黄瓜不够甜。
　　不过三分钟的时间，黄瓜已经没了一半。
　　“还不错。”冯予孑边啃边说。
　　赵黎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可不，土爷亲手栽的。”
　　冯予孑点点头，迅速吃完了另一半。
　　吃饱喝足苏良缘长长的打了个饱嗝：“大哥，我得回去了，晚上要回学校。”
　　“行。”赵黎明从兜里摸出电瓶车钥匙还给他，“你骑车慢点儿。”
　　苏良缘：“好嘞!”
　　“他多大了？”冯予孑看着苏良缘的背影，不太熟练的开口问。
　　赵黎明：“？你问这干嘛？十七。”
　　冯予孑又问：“高三了吗？”
　　赵黎明虽然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是的，过完暑假就高三了，现在在补课。”
　　“喔，楹花村有高中啊。”
　　“有啊。”
　　冯予孑低下头：“我原本也应该上高三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春城上学啊？”
　　冯予孑摇摇头：“我跟我父亲说过了，暂时不想回去。”
　　“嗷——懂了。”赵黎明站起身，“我跟土爷说说，让你楹花高中借读一阵。”
　　冯予孑抬起头，正对上赵黎明的眼睛：“可以吗？”
　　“我们这小山村又不是城里，管的不是那么严，土爷之前在楹花高中教过书，让你借读一阵也不难，你是文科理科？”
　　“理科。”冯予孑弯了弯唇角，“谢谢。”
　　“不客气。”赵黎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土爷去了。”
　　冯予孑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拍脑袋，愣了愣，点点头。
　　他确实是跟父亲说了，但父亲没理他。出门这么多天，刚到楹花村时给他发的消息今天都没回。
　　冯予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或许他早就该走了。
　　赵黎明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兴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土爷说可以，不过要等到正式开学你才能去，九月一号，这段时间你就先歇着。”
　　冯予孑站起身：“谢谢。”
　　“对了，土爷说因为学校这边不知道你的成绩，所以你很可能会被分到普通班。”
　　冯予孑：“没关系，不影响。麻烦你和土爷了。”
　　赵黎明重新在小板凳上坐下：“不算麻烦，天气热，你别在这儿呆着了，堂屋里有风扇。”
　　冯予孑摇了摇头：“挺好的，有树荫挡着呢。”
　　确实不算热，整个院子几乎都被院墙外的树荫和葡萄藤挡住了，只有墙边能晒到些太阳。时不时还有一阵清风吹过，连草虫的叫声都不那么聒噪了。
　　冯予孑看着葡萄架上挂着的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突然觉得有些馋。于是上前摘了一颗已经紫透了的递给赵黎明：“这个看起来很甜，你尝尝。”
　　赵黎明笑眯眯的接过来，随便擦了擦就塞进了嘴里，假装嚼了两下，点头：“嗯——还不错呢，特别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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