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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骄子(1)
没过几天,宫里就来了旨意,命奉国将军李恒之侄李弘宁为十七皇子伴读。其实早在圣旨下来之前,李弘宁得十七皇子青睐的事就传了出去,惊得他伯伯叔叔带着堂兄堂姐亲自过来看他。
面对着家人带着惊喜、怀疑和恐慌的询问,李弘宁一头雾水:“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什么了,就是殿下来的前一天,我在宗学里和其他人打了一架。”
一家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这种劣事还能是让自家侄子当伴读的理由。大伯战战兢兢地说:“不会是你得罪的人里有其他皇子宠信的人,借故让你做伴读整治你吧。”
“其他皇子宠信的人,谁在这间宗学里念书啊。”小叔反驳。
那暂时就没有大祸临头的可能,一家人放了心,大伯就又念叨着:“十七皇子出了名的难伺候,他前一位伴读被他打得一病不起。你要是也被这么对待,就装病起不来床,然后让三羽递消息,咱们好歹得把你那监、牢笼里捞出来。”
“对,咱们好歹也是李家人,不至于真的把人打死。”
李弘宁想叔叔可能是想说监狱,但到嘴边想起来这话不能说就硬是把这大不敬言辞收了回去。虽然在宗学里的时候,伯伯叔叔对自己不闻不问,但碰到这类大事他们还考虑着自己,说李弘宁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皇命怎能违抗?于是李弘宁道:“都说福祸相依,也许转机就在危机之中也说不定呢?”
说着他示意三羽,三羽费劲儿地捧上一个沉重的袋子。见亲属们震惊的目光,李弘宁平静地说:“十七皇子赏的银两,我留下了一百两,其余都给你们,我知道堂兄堂姐娶嫁困难,有了这些,就能保证最基本的体面。”
伯伯叔叔却都往回推:“基本的体面,加起来二百两也足够了,不需要那么多。”
五百两银子,足有几十斤。
“唉,如有剩余,就请把祖父母和侄儿父母的坟茔翻修翻修,我这一去不知还要面临什么,就趁着有钱的时候,把钱都花出去吧。”
日后若是有大祸临门,要抄家灭祖,修坟的钱是不会收回的。李弘宁竟然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时候,这样伯伯叔叔一时无言以对。好在李弘宁立刻笑起来:“我会好好当差的。”
“十七皇子……”满朝文武,皇族亲贵,哪个不知道他的性子最是恶劣。若是他是个蠢材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机敏伶俐,虽然年纪不大但对朝政颇有见地,极受皇帝宠爱。皇帝子女众多,可长大的不多,十七皇子的生母虽然地位不高,但他前面的哥哥要么夭折早丧,要么平庸多病,个个都有不如十七皇子之处。这也让满朝文武猜测,万一有一天突然改朝换代了,十七皇子也是个有力的竞争人选。
幸好皇帝早就预见到了国本之争,反正也都争了多少年了,不如就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给个痛快话,所以两年前皇帝就发布圣旨,生前不立太子,但已经写好传位诏书,等他驾崩后,自有诸位辅政大臣取出,恭迎新帝登基。这办法想得好,大臣们都高呼圣上英明。
话是这么说,只是皇帝可选择的皇子已然不多,而且皇帝还身强力壮,传位诏书也完全有更改的可能,对此所有人讳莫如深,仍然只在暗中较劲。可仰仗皇帝宠爱的十七皇子却还对此懵然不知,依然每日骑马摔跤、遛鸟放狗,做的全是不成器的恶劣事情。因为经常出门打猎,他极爱养细犬,听说养了足有几十条。为了不把狗们养废,他经常把狗放进皇家猎场里,然后以看它们撕咬内官宫女、侍卫和猎场奴仆为乐。他这一次一次的,被咬死咬残的都有上百个了,这还只是因为他养狗遭殃的,那些因为他打猎游玩、读书练武、伺候他生活起居而被罚的更是不计其数。早就有皇室近亲说过十七皇子过于任性,皇帝全装没听见。
实话实说,面对这样难侍奉的主子,饶是一心想往上爬的李弘宁,心里也没底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圣旨不可违抗,也没理由违抗,所以李弘宁只能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情领命。正收拾行囊准备和众人告别的时候,十七皇子又派人传话说李弘宁手伤未愈,暂时不必来回奔波,正赶上他出皇宫去南海子打猎,让李弘宁过阵子再进宫当伴读,具体时间听吩咐。
此令让李弘宁如获大赦,他就安心在宗学里歇着,继续白天念书写字,更多时间用来休养手伤和垂着手臂四处游玩。他莫名有种感觉,就是他的好日子要结束了,确实,没听过进宫伺候人的日子还好过的。
他把这话告诉了他信任的夫子,夫子却道:“十七皇子的性子是骄纵狂妄不假,传闻里的事也都是真的,但你可知十七皇子的前一位伴读是谁?”
“宫里的事,学生怎么知道?”
“那等你知道了,你就明白了,”夫子没全说明白,“你只要知道,宫里的人,无论好坏,他们做任何事都是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就行了。你也是,所以,要小心谨慎,别做无用的事。”
“什么叫无用的事?”
“不利己的事。”
“哪怕是要损人?”
“损人要看损失的是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固然是愚昧,但如果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再另当别论。”
李弘宁没听懂,夫子也知道他没听懂,就又解释:“有些事不要知道得太早,会对这个世界绝望的,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天真和对世界的期盼,是很好的事。”
“这句我听懂了。”李弘宁诚实地回答。
转眼到了换药的时候,他领着三羽去医馆换药,医馆里忙忙碌碌的还是那个少年大夫,里面坐着个花白胡须的大夫,正挨个看病人。
“你来了啊,”小大夫还记得他,“怎么样?”
李弘宁如实回答:“一切都好。”
小大夫领着他进了医馆,示意他坐下,转头对着师父招呼:“师父,这就是我看的那个手伤的病人。”
师父正忙着,看了一眼转回头,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知道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李弘宁就把手放在桌上:“能动了,但不敢动。”
小大夫笑笑:“您倒是省事,乍一看没事人一样。”
李弘宁说:“别看我没把伤手吊胸前,但我也是很注意的。”
三羽跟着说:“是是是,我每天都熬骨头汤给主子养伤。”
李弘宁嗤之以鼻:“得了吧,你那骨头汤熬得是什么东西,哪是给我养伤,纯粹是给我催吐。你还是老老实实炖你的肉吧,你就炒的青菜和炖的肉能吃。”
小大夫笑出声,三羽也讪笑着挠头。
手臂恢复得果然很好。小大夫给李弘宁的手换了一层药,重新包扎好,没开新的药方:“继续养着,再有两个月就能活动如初,但注意不要提重物,也先不要拉弓射箭了。”
“你怎么知道?”李弘宁面露欣赏之色。
“手上的老茧,你不仅会骑马和拉弓射箭,恐怕还会其他兵器,你还是个高手啊。”小大夫夸赞道。
“您过誉了,雕虫小技而已。”
小大夫继续说:“莫说雕虫小技,就算是这京城里许多将士,手上老茧都没您的厚。想起上次给您瞧病时留的病簿里那您自己写的名字,您是贵人啊。”
“京城里的人非富即贵,你往大街上扔块砖头,砸死个侍郎都不新鲜,”李弘宁笑道,“我们这没官没爵的算什么啊。”
梁朝宗族人数很多,当然不是人人有官做,像李弘宁这样得自谋生路的也不少,小大夫的医馆里也见过。他们的处境自然不如那些富贵的,但天生的血统让他们和平民百姓还是多有不同,起码他们是先被照顾的那部分,血统有时候也能当饭吃。不过历朝历代,宗族繁衍的多了,朝廷的俸禄不够发的时候,饿死的也不是没有,血统在这个时候就不能当饭吃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想办法自己找饭辙。
李弘宁也许就是其中一个,小大夫心里想,但小大夫不说,麻利地给李弘宁换了药:“不开药,也就不用付钱了。”
“多谢。”
“过半个月,再来看看,”小大夫道,“让你的仆人别给你喝骨头汤了,汤炖得难喝了确实不如吃点肉,好得还快一点。”
李弘宁歪头瞧了三羽一眼,意思是“你看我就这么说吧”,三羽又是挠着头笑了。
晚上吃饭,三羽坐在板凳上,双手托腮:“主子,进宫当伴读,怎么听着像受刑一样,老爷们看上去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是啊,他们高兴又不高兴,”李弘宁无聊地扒拉盘子里的菜,“自家侄子做了受宠皇子的伴读,可能飞黄腾达,当然高兴;但这个皇子性格很坏,可能还没等到以后,他的伴读得罪了他,然后被皇帝降罪,伯伯叔叔当然不高兴了。”
“十七皇子这种人叫……”三羽想着,“叫什么来着。”
“金枝玉叶、天之骄子。”李弘宁夹起菜里的肉丢进嘴里。
“对对对!主子说的对!”三羽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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