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说

作者:纵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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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香尘


      那天是三月上旬,快下课之时,大太监周挺来传盛元帝的话,说是盛元帝为他寻了一位新学生,姓越名空蒙,在江南一带素有才名。

      谭仪显然也是听过越空蒙的名字的,闻言就接了一句:“是那位‘越氏华珠’?”

      周挺道:“可不就是那位公子?陛下见了越公子的文章后连呼三遍‘甚妙’,道‘如此华珠,自当由雁雅教导’,当即就下旨让越公子下旬来上书房读书。”

      当时池归璨就在座下,耳边听着周挺说越空蒙如何如何,陛下又如何如何。池归璨想到皇祖父已好久没有夸奖过他,如今却大肆夸奖一个外人,心中顿时就不舒服。

      什么“越氏华珠”,怕不是个徒有虚名之徒罢了。

      如今想来,池归璨已懂,当时他怕是便有了妒忌之意,而谭仪眼观六路,一眼就看出了池归璨的小心思。

      池归璨是储君,身为储君当懂得举贤任能。嫉贤妒能,如何安治天下?于是,便有了今日这番敲打。

      池归璨与越空蒙,一个目下无尘骄傲肆意,一个恃才傲物自视甚高。但在盛元四十五年的春天,这两位天之骄子在一个平常的白日,被太傅当众敲打,无地自容。

      池归璨如越空蒙一般深躬,道:“是池归璨狭隘,幸得先生教导,未让池归璨铸成大错。”

      谭仪看向这两个学识出众的少年,道:“殿下与空蒙皆才学出众,有些许少年意气乃是人之常情,但应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因此移了性情。”

      池归璨与越空蒙齐道:“先生教训的是。”

      谭仪道:“既如此,我便不再多说。上课吧。”

      池归璨和越空蒙坐回长桌前,姚朔战战兢兢地落于后座,生怕唯我独尊的太孙殿下想起来他发生这丢脸的事迹时自己在一旁围观。

      三人落座,谭仪也拿起书开始讲课。

      谭仪不愧是担得太傅重任的人,讲课十分生动有趣,一点都不枯燥,哪怕越空蒙早已在别的夫子那里学过《左传》,一时间也听得入迷。

      然而谭仪的课才讲到一半,上书房外就传来一道声音:“学生无状,上课来迟,望先生恕罪。”

      是……池寒渌。

      只听那道声音略微低沉,还有些奇怪的沙哑,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好亲近。越空蒙心中想到,皇十三子年十四,正是处在变声期的时候,也无怪乎声音如此奇怪。

      转念又想到,他今年十一岁,太孙池归璨十二岁,可皇十三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却依旧和他们一起读书。

      据说盛元帝根本不在意这个儿子,在皇十三子幼时根本没想过给他请先生,还是太孙到了入学之年,盛元帝才想起来他还有个比孙子大两岁的儿子,于是像打发猫狗一样将皇十三子送到了上书房。

      皇帝领头不在乎皇十三子,也难怪皇十三子在宫里过的不好。

      这么一想,越空蒙居然对皇十三子生出了一丝怜惜来——生母已逝,生父冷漠,这位皇十三子着实悲惨。

      ******

      谭仪道:“进来吧。”

      上书房的房门被打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走了进来。

      池寒渌年十四,身量比越空蒙和池归璨高了一大截,但他身形瘦弱,所穿衣衫竟是布衫,还可见缝补之处,显然过的不甚如意。

      谭仪看到这样的池寒渌,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默半晌,终究叹了一句:“去上课吧。”

      池寒渌拱了拱手,一语不发地坐到了后排。因为姚朔坐在了池归璨的身后,因此池寒渌便坐在了越空蒙的后面。越空蒙发现,池寒渌坐下以后,姚朔不着痕迹地向相反的方向动了动,一副不想沾染池寒渌分毫的模样。

      谭仪冷冷地瞥了姚朔一眼,姚朔方才停下。

      池归璨对于这位十三皇叔的到来一语不发,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姚朔区区一个无品无爵的世子也敢给池寒渌脸色看。而池寒渌对此却无动于衷,竟是习以为常。

      越空蒙此时方知这位皇十三子在宫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越空蒙有一族弟名空寒,家境贫寒父母双亡于是借住越家。皇十三子在皇宫的地位,怕是还不如越空寒在越家的地位。

      堂堂皇子,竟至于此。

      到了午时,谭仪准时下课。临走前谭仪叫住了池寒渌:“十三殿下。”池寒渌转身行礼,谭仪道;“殿下今日来迟,不如且等一等,臣将殿下没听到的课业重新给殿下讲一遍。”

      池归璨停住了离开的身影,冷冷地看了池寒渌一眼,但没有说话。姚朔则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一心想要离开。

      越空蒙看了看池归璨,又看了看姚朔,再看了看池寒渌,心思几转,猜到了如今的情况。

      谭仪深受皇恩,盛元帝甚至在前朝专门给谭仪留了一间寝殿,以供其不便之时留宿皇宫。临近午时,谭仪却留下池寒渌,只怕补课是假,请池寒渌吃饭是真。

      池寒渌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但看其清瘦至此,怕是平日没少被克扣份例。谭仪见了心生怜惜,于是想为池寒渌撑腰。

      但不巧的是,先皇后早薨,盛元帝没有将管理六宫之权交与后妃,而是效仿寻常人家,将打理家事的权利给了儿媳。也就是说,如今管理后宫的人,是太子妃。

      太子妃打理后宫,皇十三子却被克扣份例,这打的是太子妃的脸,下的是池归璨的面子,池归璨面上自然挂不住。而姚朔身为太子妃的外侄,此刻夹在太孙与太傅之间,更是尴尬难言。

      池寒渌好似生来不会看人脸色,或者说他常在宫中见惯龌龊太会看人脸色,知晓什么时候该听谁的话,因此池寒渌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了谭仪的邀约。

      池归璨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冷冷道:“既如此,孤就不打扰太傅为十三叔授课了。”

      越空蒙想了想,如今自己的身份是池归璨的伴读,因此在和谭仪告礼后,就跟着池归璨出去了。

      到了上书房外,池归璨竟已恢复了风度,再无刚刚在室内的郁闷之气——大庭广众,总不能传出太孙对太傅不满的话来。

      今日是三月十一,按例宫中只上半天课,姚朔对池归璨道:“殿下,若是无事,草民就先回了,阿期还在等草民回去给她带糖人。”

      姚期是姚朔的嫡亲妹妹,今年九岁,素来得太子妃的喜欢,整个姚家都把她当成宝贝——太子妃属意的太孙妃,姚家当然宝贝。

      但池归璨脸上却并无任何多余的神色,还是一片沉静:“既如此,你就先回吧,替孤向舅父请安。”

      这可真看不出来一点请安的意思,看来传闻不错,太孙对姚家并无太多的欢喜,只怕也并不想如太子妃的意,娶自己的表妹为妻。

      姚朔走后,越空蒙正要告辞,突听池归璨道:“空蒙若是无事,不如随孤去东宫坐坐?”
      望着越空蒙疑惑的双眼,池归璨道:“今日之事是孤之过,孤愿负荆请罪,求得空蒙谅解。”

      越空蒙万万没想到池归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他与池归璨相识不过短短半日,但池归璨的骄傲还是深入人心。在越空蒙的眼里,池归璨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向人道歉的人。

      可池归璨说要向他负荆请罪,池归璨说要求他谅解。

      这一刻,池归璨在越空蒙的心中的形象突然就变了——抛去偏见,越空蒙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待池归璨。

      池归璨是他未来的君,他又何必和池归璨别苗头?

      想通了的越空蒙粲然一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池归璨只见一直冷冷淡淡的越空蒙随心而笑,在海棠花下灿过繁花,一时间竟看呆了。回过神来,池归璨摒去杂念,伸手道:“请。”

      少年人的好恶来的这样快,明明早上还在针锋对决不肯服输,等到了中午就能不计前嫌携手同归。
      少年的时光又这样美好,美好到池归璨许久之后都在怀念这一天。

      ******

      太子被盛元帝留在勤政殿处理政事,因此东宫只有太子妃在。

      越空蒙随池归璨回东宫时,就见一位穿着不俗的女官在路上等人。那女官衣衫明显比路过的宫女华贵,想来应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官。

      越空蒙没有猜错,那女官见到池归璨,连忙到池归璨的身前行礼:“殿下,娘娘已备下膳食,让奴婢请殿下前去。”

      池归璨的脸上却并无喜色,他直直地向前走,连脚步都未曾停留:“还劳琥珀姑姑告诉母妃,孤今日请了同窗,就不去陪她用饭了。”

      琥珀跟上池归璨的脚步,道:“既是殿下同窗,娘娘想必也是想见一见的,殿下不如带这位公子一齐去见娘娘?”

      池归璨突然停下脚步,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光打量琥珀,良久才道:“姑姑不愧是母妃的身边人,如今都能替母妃做主了。”

      琥珀脸色瞬间一变,连忙跪伏于地:“奴婢不敢!”

      正值午时,青石板被晒得滚烫,可越空蒙怎么看,怎么觉得琥珀流下的是冷汗。

      池归璨懒洋洋地说:“既是不敢,那下次就不要胡言乱语了。”

      池归璨抬脚就走,越空蒙也随着池归璨向前走。在经过琥珀时,越空蒙发现琥珀的身体都在发抖。

      越空蒙愈发觉得今日是他莽撞——能让生母身边的女官惧怕至此,池归璨哪里会是他想的那样空有虚名?

      池归璨道:“是孤的不是,让空蒙看笑话了。”

      越空蒙道:“殿下此言过重了。”

      “也罢。”池归璨道:“空蒙长于江南,不知习不习惯北方的口味?若是到时无处下箸,可就是孤的过错了。”

      话题轻快起来,越空蒙也不再像刚刚那样小心翼翼,他笑道:“在下虽长于江南,但家中高堂都是北方口味,草民没什么忌口的。”

      越空蒙眉眼含笑,池归璨见了,竟无端地生出一股欢喜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欢喜什么,就是没有理由的心情愉快。

      池归璨道:“既是没什么忌口的,那就按孤的口味来吧。”

      ******

      有人说,长的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池归璨曾经不信——直到他遇见了越空蒙。

      明明这个人半个时辰前还跟他说没什么忌口,结果上了桌面对满桌的菜肴,他竟只动了几筷子,一看就知饭菜不合胃口。

      池归璨:“……”
      他是真的想请越空蒙吃饭。

      两人分桌跽坐,池归璨坐在上首,亲眼看着越空蒙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从满桌的饭菜中挑出几筷子来,仿佛剩下的东西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池归璨憋了半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憋到了越空蒙吃完,然后一言不发地让侍女扯下饭菜。

      池归璨这时才道:“空蒙挑嘴甚深。”

      越空蒙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难得的显出几分脸红:“在下……在下食不得辣。”

      太子妃是巴蜀人,生平喜食辣。池归璨什么都随父王,唯独在这一点上随了母妃,无辣不欢,因此御厨在给池归璨做菜时都会随着池归璨的喜好多放辣,以至于越空蒙面对满桌的饭菜却无从下口。

      按理来说,池归璨这个时候不应该让越空蒙饿肚子,可是……

      池归璨抱歉道:“皇祖父崇尚节俭,不许宫中铺张浪费,孤不好开此先河,只能委屈空蒙了。”

      盛元帝崇尚节俭的事不是秘密,越空蒙自然也知道。说到底此事要怪只能怪越空蒙自己,在池归璨问忌口的时候没说不吃辣,如今倒也不能怪别人。于是越空蒙道:“空蒙已然饱腹,殿下不必挂怀。”

      池归璨闻言倒也没再纠结此事,转而道:“空蒙无事,不如随孤一起完成先生的课业?待到宫门下钥前,孤一定送空蒙回府。”

      越空蒙刚刚才下定决心要和池归璨好好相处,此时自然不会扫池归璨的兴,因此越空蒙道:“谢殿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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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吉林
    我有一个秘密——我是秦始皇!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真是秦始皇!你们收藏我的预收《法兰西求学日常[民国]》,我把英语给你们灭了。合作愉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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