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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入四弦人欲老
武帝生前好大喜功,征战多年聚集天下能工巧匠,而后大兴土木,彻夜修建芳华、芳德、仙华、含清等宫殿,并专程为萱夫人修建萱华殿。宫殿中皆匝饰以金壁,殿中用麝香涂墙,飞仙帐内更是穷奢极欲。
武帝甚喜离音,自小内廷中就设有清阳郡主的处所,后帝更以含清殿赐之。
含清殿终日香雾袅绕,隔一青石小径,便是荒废多年的萱华殿。萱华殿的华丽比之昭阳殿、御坤宫更甚,只是当今太后不喜那千余海棠,故荒废无人入住。
这萱华殿的第一位主人,也是唯一的一位,便是西陵毓萱公主,武帝的萱夫人。
这位萱夫人出身于西陵的没落皇室,以和亲之名成为武帝万千妃嫔之一。乾元殿初见,武帝惊为天人,当下封为夫人,从此宠惯后宫。
后武帝亲征西陵,一路屠城,几乎灭尽西陵族人,西陵公主为报家仇,几次行刺御前,百官进言请圣上诛杀此妖女,以慰民心,永保社稷之福。先帝却只将其幽禁,不允其踏出萱华殿半步。
他在等她放下,她在等他的忏悔。
可惜,一座华美的宫室,便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也将两颗心隔了一世。
离音提着琉璃宫灯,穿梭在海棠花丛中。没想到,被废弃多年的萱华殿里竟然有上千株海棠,七彩宫灯照耀下,碧绿枝叶间点缀着粉红的花蕾,似美人脸颊上的一抹胭脂。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贴梗海棠聚集一园,尤以西府海棠幽香扑鼻。
离音伸了伸脖子,轻轻地嗅着。她忽然想到那日乾元殿看到的海棠,武帝爱花爱美人,这萱华殿的上千株海棠,到底是何意味?
想着想着,不觉已经走到了庭中。这萱华殿的地面与其它宫殿皆是不同的,听闻当年萱夫人以霓裳舞冠绝后宫,一双玉足起舞更是惹人怜爱。武帝便仿照鹿女步步生莲花的故事,以黄金铺地,雕琢成莲花,萱夫人长袖起舞,宛如仙子下凡,步步生莲。
离音可以想象昔日翩跹起舞的萱夫人,还有携手红颜的武帝,那该是多么,多么美丽的画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依旧金戈铁马,她依旧长伴君王,江山美人两不相侵,多好?
为何总有那么多割舍不断的家仇国恨,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有那么多还不完的债?武帝纵然欠了萱夫人命,而萱夫人又何尝不是欠了武帝的情?
踩着玉阶上的金莲,离音有些明白玉姑姑的恨,也体悟到了乾元殿那个男子的悲哀。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都已经沉睡在冰冷的皇陵中了,还得清的,还不清的,这一世,终究只有这样的结果。
金莲无复印中庭。
内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画中女子闻箫起舞,漫天的海棠花洒在金色的莲花上,她的发角还沾着一片花瓣,白中带粉,如一缕春风,如她眼角浅浅的笑。
画的右上角题有一首词,虽时隔多年,却依旧清晰可见:
相思一夜庭花发。窗前忽认生尘袜。
晓起艳寒妆。雪肌生暗香。佳人纤手摘。手与花同色。
插鬓有谁宜。惟应萼緑华。
原来,她是他的萼緑华。
只是,萼緑华来无定所,犹带昭阳日影来。
羊权应老,再难有蓝桥之缘,拣尽寒枝不肯栖,昭阳锁愁,到底意难平。
一个是他的皇后,一个是他的萼緑华。到头来,谁也没有成全谁。
离音还没有拥有过那样的爱,没有经历这两个女子的传奇爱恨,她还没有资格与立场去衡量她们的幸福。那时她尽管年少无知,心心念念的只是孝陵那抹落寞的素色。可是,冥冥之中,这样的传奇给了她暗示,指引了她的选择。
她用一双孩子的眼睛看待这段帝王的爱情,很多年后,当她也真真切切地拥有一个帝王的爱后,她觉得那是幸福,也是悲凉。
如今,隐约之中,她觉得也许画中的女子会更幸福一些,她拥有这千株海棠,还有一个帝王的至死不渝,而昭阳殿的那个女子,她骄傲了一世的皇后姑姑,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从未拥有过一份完整的爱。
记忆里,先帝对玉姑姑总是淡淡的,他有三宫六院,万千美人,也许她们中间没有任何一个能及玉姑姑的风华,可玉姑姑仍不开心。
锦瑟年华谁与度,情归何处?她美吗?自然是美的,带刺蔷薇,绝世风华,可依旧比不上萱华殿的海棠。
挑灯起,着红装,对镜贴花黄,还是他最爱的梨花妆,可旧梦残,此生误,为谁起舞为谁娇语呢喃?
她美人如玉,在他眼里不及那一点朱砂,她生下他的血脉,却无法走进他的内心。
武帝临终前唤的的是“萱儿”,是那个被她幽禁一生的女子,而不是“玉淑”,那个与他执手几十年的皇后。
水晶帘里,玉炉香雾,红烛滴蜡,窗外月色正浓,透过窗绮洒了满满的一地,几只蛾子奋力地往纱窗上飞去,扑腾几下,落在了案上。
离音的手中握着那枚四方无极印,握着一个帝王最后的愿望,握着一段倾国之恋的传奇。
她想,那个男子最后的一抹微笑到底是为了谁?也许,他想到她步步生莲的翩跹,那样真切的爱,却只能隔着猜忌和隐忍了此一生。而被锁在萱华殿的那个女子,他临死也没有见到武帝最后一面,那时,武帝还不知道他深爱的女子就要永远的离开他,再没有机会听到他的眷念,他最后看到的,是人去楼空,夕阳无限好。
人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的遗憾?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若在等他,他若在寻她,重见之时,彼此可不可以放下一切,原谅这一生所犯下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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