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

　　厉行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子，语文老师讲题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去看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他的感冒似乎已经好了，但是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

　　梧桐树的树枝上被不知道什么鸟筑了巢，里面那只黑不溜秋的飞鸟一趟一趟往这边飞。

　　厉行忽然就想到了温竹一，他的头发和这只鸟的羽毛一样黑，耳垂和颈子却是白的，有时还泛着点粉。

　　温竹一好像是那种人。

　　那种，他小时候会特别羡慕别人拥有的，接小孩的时候和颜悦色、会煮饭、会照顾人的年轻妈妈角色。

　　厉行意识到自己这么想了之后就是一阵恶寒，温竹一可是个男的，还是他讨厌的那种娘了吧唧的男的。

　　“请结合上下文，谈一谈‘鱼眼里发出诡异的光’的理解。”

　　语文老师钱诚良是个四十几岁的男的，瘦高，皮肤偏黑，头发黑白参半微微有点稀，讲课的语调总能让人听得昏昏欲睡。

　　厉行强迫自己不去想温竹一的事情，认真听了两分钟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结果下一秒就被钱诚良叫起来回答问题。

　　“厉行，你现在有什么看法吗？”

　　钱诚良又问了一句。

　　厉行憋了半天说不出来，钱诚良也没打算叫他坐下，这次期中考试150的卷子，他语文就考了89分，是全班唯一一个不及格的。

　　眼看着氛围变得奇怪，厉行干脆把卷子上自己写的答案直接读出来。

　　“因为草鱼很早就跳了出来，没煮熟，所以在光线较暗的地方看，眼睛里会闪着诡异的光。”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教室里传来间或几声轻笑，钱诚良气得拿黑板擦bangbang敲了两下讲台。

　　“厉行，我前面的都白讲了？”

　　钱诚良是真的生了气，他刚刚就看见厉行一直在走神，不由得抬高了音量：“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厉行站得笔直一声不吭，被全班瞩目让他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倒不怎么在意，再过十五分钟就下课了，大不了一直站到下课。

　　余光瞥见有什么白的动了下，厉行看过去，是他同桌宋嘉把自己的卷子往他这边挪了挪。

　　宋嘉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那字写得比他好多了，横竖撇捺、工工整整的，厉行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红笔整理出来的答案。

　　厉行正愁没东西说，就照着宋嘉理好的东西念了出来，好歹把钱诚良给糊弄了过去。

　　“坐下吧。”

　　厉行一下子就坐下了，没等他继续发呆就听见钱诚良说了一句：“马上家长会了，厉行，我得和你家长聊聊你的语文。”

　　家长会。

　　厉行并不觉得有人会来他的家长会，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谢了。”

　　钱诚良一走，厉行就对他同桌抬了抬下巴。

　　“啊……没事。”

　　宋嘉有些不好意思，他把笔记整理好放到一个文件袋里，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已经遮住了耳朵：“我们是同桌嘛。”

　　宋嘉还挺仗义，厉行想，要是宋嘉数学课答不出问题，他也会帮他。

　　总算熬到了放学，厉行背着个书包慢吞吞地往回走。

　　温竹一昨天刚说了要把老房子租出去，今天放了学，厉行就看到巷口停着辆搬家的小卡车。

　　厉行也没多想，视线扫过卡车上的一张旧书柜，又在那个穿着脏兮兮外套、手里拿橙色棒棒糖的六七岁小男孩脸上停留了两秒，便继续往前。

　　“欸小伙子，”卡车边上那个穿深灰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叫住他，他操一口外地口音，“你是叫厉行吧？”

　　厉行抬起眉，便听那男人继续说道：“你叔叔已经跟我们讲过了，他一会儿就过来接你。”

　　见厉行还没有要动的意思，中年男人便催促道：“快把你那东西理理好，一会儿我们就要搬进去了。”

　　厉行没想到看上去那么温吞的一个人动作这么快，呵了一声就把昨天就理好的东西搬了出来，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就几身衣服和一小摞书。

　　走出去的时候，厉行回头看了一眼，这老房子虽然破了点，但算是学区房，要是往外租还是有人要的。

　　厉行没打算真等温竹一，他正想晚上要去哪里过夜就看见那辆黑色本田停在了面前。

　　温竹一从车上下来，他面上带着笑向他走过来：“阿行，这边。”

　　忽然得了个亲近的称呼，厉行颇有些不自在，他别过脸，又看到温竹一走过来拿他的东西。

　　“别动。”

　　见厉行皱了眉，温竹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那里，生怕厉行忽然反悔，便抬着眼偷偷看他。

　　少年人弯腰抱起一个纸箱子便向他的车走过去，见他没跟上，又侧过头问温竹一：“放哪？”

　　温竹一愣了愣，随即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他一路小跑着过去打开后备箱：“放这里。”

　　厉行就这么上了温竹一的车，他看了一圈，车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还盈着一点淡淡的香味，比花香更淡一点，比清竹更浓。

　　不过等温竹一打开塑料袋，那点香味就闻不到了，炸货的味道几乎要香掉人的鼻子，瞬间侵吞了别的。

　　厉行有些无语地看着温竹一递过来的小袋子，是那种内层覆了塑料膜的纸袋，里面还有两根竹签子。

　　“我不要。”

　　“小孩都喜欢吃，”温竹一把纸袋子塞到厉行手里就发动了车子，“我读书的时候就馋校门口的香酥鸡。”

　　手里的纸袋子还热着，厉行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温竹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他沉静的侧脸。

　　明明没比他大多少，说话的语气倒是用上了长辈的。

　　“外面买的不健康，今天店里忙就外面买了，”温竹一从后视镜里看了厉行一眼，“下次我给你做，你在长身体呢，要多吃点。”

　　厉行连忙把视线放到窗外，他看着不断倒退的街景，忽然就起了个念头，他想看看温竹一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地步。

　　多半也不会太久。

　　就跟那些亲戚似的，他妈出了事之后看见他还绕道走，生怕他跟他爸一样，跟这个要钱跟那个要钱。

　　说是借，借了就从来没还过。

　　亲戚都这样，别提是这种没有血缘的陌生人。

　　想到这里厉行也不客气，他上了一下午课确实饿得厉害，三两下就把东西吃了。

　　“到了，”温竹一把车停在自家店门口，“我就住楼上，周末抽一天回乡下看我爸，平时就住这里看店，以后你放学直接回我店里。”

　　厉行下了车，这里他上次就来过了，不过他从来没仔细看过。

　　店面不是很大，两间门面，上面红底的招牌上写着“板栗饼”三个黄的字，已经有些旧了，字体微微褪色，不过据说生意很好。

　　厉行跟着温竹一走了进去，店里很香，托盘里放着各种各样的老式糕点，桃酥、无水蛋糕、枣泥糕这类。

　　店里面有个窄窄的楼梯，走上去就能看见收拾整齐的屋子。

　　温竹一打开了里面的房间，他把灯打开，里面的陈设就显露出来。

　　深灰色的床单被褥和枕头，桌子椅子和书柜，桌子对着一扇窗，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而里面的一切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简单却也温馨，像是男孩子都会喜欢的风格。

　　“房间我收拾出来了，”温竹一面上是带笑的，厉行肯住在他这里就是好的开始，“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跟我说就好。”

　　厉行本来也只是想着先过来看看再说，反正他现在也没地方去，可看了，他忽然就不想走了。

　　温竹一笑得那么温和，他站在那里，好像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了。

　　光很暖和，床看上去也舒服，这里的一切让他意识到，之前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忽然间变得唾手可得。

　　只要他留下来就可以了。

　　温竹一拍了拍厉行的肩膀：“去下面搬东西，一会儿你抓紧时间写作业，我去买菜。”

　　厉行回过神，一声不吭地跟在温竹一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着，要是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温竹一哪里知道小狗的心思，他看见厉行的行李还在下面，下意识就去搬一个纸箱子。

　　没想到那纸箱子沉的要命，温竹一险些闪到了腰，好在被厉行接了过来，他有些讪讪：“我去买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厉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看着买吧，我什么都吃。”

　　这还是厉行第一次没有恶意地说这么长的话，温竹一愣了愣，见他已经拿着纸箱子三两步上了楼，便冲他喊了一声：“那我随便买了。”

　　温竹一今天心情很好，厉行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搞，还知道帮他拿重的东西，成绩也不错。

　　就是有点偏科。

　　今天他还接到语文老师打来的电话了，说厉行这次语文垫底，上课还走神。

　　温竹一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严厉的老师，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支支吾吾地答应教育厉行要好好听课。

　　不过他看了总分，厉行是班里第二名，除了语文，其他科目都直接甩第二名好多分。

　　总体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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