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

　　终于熬到周末，迎来了雪后第一个晴天。

　　高三每周末考试，六点考完提前放学，但晚上上课时间不改，算是个补偿的小假期。

　　那一个小时，够做很多事了，林清晓早早在门口等着妹妹。

　　住宿一周，林清嘉看见姐姐差点落泪，嗷嗷叫着扑过去：“姐姐姐！”

　　林清晓提了一堆东西，笑着应：“诶诶诶在这呢，走，带你吃饭去。”

　　二中离万象城就一站的事，她俩一人扫了个共享单车骑过去。

　　冬日的风比刀子还毒，刮在脸上割得肉生疼，林清嘉骑车技术烂得很，又近视，边躲风边看路，失去了表情管理，龇牙咧嘴的。

　　被林清晓无意瞥见，忍不住笑：“笨死算了，骑个车子你这是干嘛呀？”

　　林清嘉委屈：“这风太大了。”

　　“你看看你们学校的，人家穿得比你还薄呢，也没跟你似的呀！”林清晓抬了抬下颌示意。

　　前边确实有几个人也在骑车子，穿着他们学校校服，但是是男生。

　　林清嘉撇撇嘴：“人家是男生，体格壮……”
　　还没说完，就怔住了，因为最靠里那个男生等红灯时侧了侧脸，是闻煜迦。

　　他穿的秋季校服，拉链大咧咧敞了一半，漏出里边的灰色毛衣领。

　　灰扑扑的天空，灰扑扑的地面，灰扑扑的校服，他笑意光芒万丈。

　　闻煜迦会发光。
　　那光五彩斑斓，照亮这个灰扑扑的世界。

　　大概是她脸上异样的表情太明显，林清晓问：“你同学啊？”

　　没什么好否认的，林清嘉点头：“有一个是，剩下几个是省文的。”

　　“看看人家，多会交朋友啊，这以后都是人脉。”

　　林清嘉嗯嗯着应她，忽然不敢抬声，生怕风把声音吹到他耳朵里。
　　总觉得，有点尴尬。

　　所幸林清晓也就是感叹一句，转头聊起了别的。
　　绿灯亮了，前边堵着的电动车自行车全部驶动，少年骑车很快，像一把破风而出的箭。

　　林清嘉却越骑越慢，任由那段距离越拉越大。

　　林清晓喊她：“干嘛呢这是，腿抽筋了？”

　　她摇头，抓紧速度赶上来，林清晓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无语道：“别那么上不了台面。”

　　蹬车的速度却还是慢了许多。
　　虽天色已暗，但能看清那男孩子挺好看的，这时候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心思，她愿意维护妹妹那点可怜兮兮的别扭想法。

　　到万象城，他们直接去的五楼餐饮区。

　　林清晓提前预约了位置，要不然周末这个点还不知道要排多久。

　　上菜不算很快，林清嘉无聊得慌，拿抽屉里的湿巾一遍遍擦餐具。

　　林清晓在手机上和男朋友聊着天，说：“我去小料台拿点西瓜。”

　　林清嘉拦住她：“我去吧，你忙着。”

　　能忙什么啊，林清晓脸一红，瞪了妹妹一眼，两人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小料台上人挺多的，林清嘉打算夹几块西瓜，但是没有空闲的食物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等一会儿，没有扭头就走。

　　“诶，你吃什么？”
　　又是熟悉的声音，林清嘉心里咯噔一下，僵在原地。

　　“傻了？”闻煜迦走近了些，微眯着眼上下打量她，忽然很无奈的样子：“行行行给您，自己夹吧。”

　　金属的夹子在灯下反射出一点惨白，林清嘉看见自己的脸被不锈钢映得扭曲变形。

　　已经不像她了。

　　就仿佛她在他面前，的确不是她。
　　而是另一个林清嘉，那个林清嘉心思敏感，郁郁寡欢，又小心翼翼地在心里藏起来一个少年。

　　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食品夹，冰凉的触感让人片刻瑟缩。

　　“闻少爷，谢咯。”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落落大方对待他。

　　飞快夹起几块西瓜摞在盘子里，她把食品夹递回去，或许是角度问题，这一回，不锈钢里扭曲的变成了闻煜迦。

　　林清嘉抬头，和他对视，他抬眸，没什么表情。

　　“你才傻了吧？不接？别人都等着用呢。”

　　漆黑凤眸重新垂下，闻煜迦看了眼小料台，像是经过仔细挑选，摇头，“没啥想吃的，走了，你放回去吧。”

　　夹子要放到小料台的那端，但满打满算也就三四步路，懒死算了。

　　林清嘉瞪他一眼，扭头打量四周，想看看还有没有别人要用夹子，直接给人家就行了。

　　还真有个小姐姐盯着小料台看，林清嘉把夹子递过去，笑意盈盈：“姐姐你要用夹子吗？”

　　小姐姐很感激：“谢谢啊同学，我刚说三个夹子都使了得等一会儿呢。”

　　三个？
　　林清嘉下意识环顾一圈，一个两个三个，这是……第四个？

　　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又听那小姐姐说：“这扩建了就是好，连夹子都多了。”

　　林清嘉来这的次数不多，都是林清晓带着来的，现在仔细打量，才恍然发现南边扩了突出去一块地。

　　那就对了，她说闻煜迦从哪变出来的夹子。

　　世界上没什么魔法，
　　闻煜迦也不是变戏法的。

　　·

　　吃饭的时候，姊妹俩闲聊着。

　　林清嘉笑嘻嘻问：“姐姐姐，我姐夫好看吗？”

　　林清晓顿时脸红，给她狠狠夹了几筷子菜，“去去去，什么姐夫啊，吃你的饭。”

　　“行行行，那林清晓小姐，请问你的男朋友，”她凑近，眼睛眨巴眨巴，“好不好看啊？”

　　林清晓被她逼得没法，红着脸点了点头，“嗯还行吧……”

　　林清嘉不满：“只是还行吗？”

　　“好看！好看行了吧。”林清晓禁不住她胡搅蛮缠，又羞又恼。

　　林清嘉在沙发上捂着肚子笑，又笑又打趣：“哟哟哟急了？”

　　正说着，忽然瞥到左边正冲她们的那一桌，男生托着腮往这看，手里高举相机。

　　顿时愣住，尴尬地坐直。耐不住好奇，林清嘉想看看闻煜迦是要搞什么名堂，偏过头，没成想他却朝她莞尔一笑。

　　那笑不似平日他吊儿郎当的扯唇，如三月春光绽放。
　　璀璨温暖。
　　火锅热气太重了，蒸腾在幽暗的室内，他面容被模糊，她脸颊被熏红。

　　隐约见男生伸手压了压，那动作是……让她低头？

　　顺着他目光看去，林清嘉才发现原来这家店的对面是猫咖，一只缅因猫在架子上仰着头往这边看，如俾睨天下。

　　原来是拍猫。
　　意料之中。

　　林清嘉顺从地低下头，估摸着时间，等他拍好的时候抬起头，若无其事继续吃饭。

　　牛油火锅太辣了，嘴唇大概都红艳艳一片，眼前白茫茫蒸汽发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听到很轻的一声“咔”。

　　闻煜迦应该是很爱摄影的，随身带着相机，仔细想想，他买相机竟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

　　高一下，学考还没过。

　　林清嘉和闻煜迦选的科目里有一科不同，她选的史政生，而他是全文。

　　那时候她还没那么喜欢他，或者说，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喜欢他的。

　　他们就是关系稍微好些的普通同学，至少在林清嘉眼里是这样的。
　　可能在闻煜迦眼里根本算不上，他在班里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

　　学考前有两天自习，老师身边空缺紧张，选修科目不同的同学相互问题，不知怎么，林清嘉就问到了闻煜迦身上。

　　只记得他懒洋洋提着个黑包要出门，她拦住他，几乎是胡搅蛮缠：“闻煜迦，教我道地理题。”

　　她坐着奋力扬起脖颈，而他低头垂着眸，他们才得以对视。

　　林清嘉是近视的，闻煜迦却并不。
　　所以镜片里清清楚楚映出他不耐的目光。

　　“没空，找别人。”

　　当时旁边还坐着别的朋友，林清嘉大概是觉得被拂了面子丢人的慌。
　　也有可能是当时她已喜欢他，想多和他扯些关系，却不自知。

　　总之，她拽着他宽大的T恤衣摆不松手。
　　——大有他不教她就耗死在这的模样。

　　最后，闻煜迦服了软，在她旁边拽过椅子坐下。

　　却也没有正经教她题，只是念了遍题目，又掏出手机用搜题软件拍了下题目，照着屏幕念了遍答案解析。

　　题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但光打他眼睫落下的一点阴翳，念题时一字一句泛着低哑的嗓音，和点着题目的冷白指尖，却深深印刻在心头。

　　最后一句，尤其刻骨。

　　“选C，因为”
　　他低笑一声，“因为其他选项不符题意。”

　　“你听懂了吗，林清嘉？”

　　他完完整整叫了她名字，往后的同窗时光里，她知道了那是他难得认真的姿态。

　　只是说来可笑，他对她的唯一一次认真，是因为嫌烦。

　　那晚上真的很奇怪，林清嘉莫名就是不想让他走，抢过他随手搁置在桌子上的黑包，用通知的语气说了声“我翻了啊”。

　　他没生气，只没什么感情地答了句：“没东西，就一个相机。”

　　林清嘉又说：“你穿这玩意出去也不怕冻死。”

　　当时还没到五月，他上身就穿了件黑T恤，仿佛早已入夏。

　　闻煜迦可能也被林清嘉磨平脾气了，托着腮好声好气和她说：“我身体好行了呗？祖宗，行行好吧让我出去，我真有事。”

　　那一刻，他眸中比晚星还闪耀。

　　林清嘉一时怔愣，松口点了头。

　　少年一把拿过相机，不紧不慢走出门，她也慢了半拍地跟出去。

　　远远望见他在连廊一处窗前站定，很随意地朝着外边摁了一下相机。

　　那天下了雨，他们不同窗，却都闻见了雨夜土腥的味道。

　　潮湿黏腻，直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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