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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初歌追问道:“问你话呢。”
无音面无表情,“什么问题?”
初歌“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合着我刚才在自说自话呢?”
无音道:“我以为你在跟平儿说话。”
初歌瞥了眼尚沉浸在自责中的常平,对无音怒道:“首先,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是我随缘堂的伙计,‘平儿’这个名字是你能叫的吗?你应该叫他少爷。”
“我不用......”
常平音量太过渺小,直接被忽视了,只听初歌继续道:“其次,别忘了你我之间可是签了卖身契的,按照本医馆的店规,我是掌柜的,你是伙计,所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得听着,不要总让我重复问话,浪费口舌。”
“爹......咱们什么时候有店规了?”常平凑到初歌身边小声问。
“就是今天,”初歌理直气壮地说,“无音,下回再犯的话,当心我罚你。”
无音垂下眼帘,乖顺地“嗯”了一声。
半晌,初歌又挑起刚才那个话题。
“我这当爹的,是不是应该为儿子的下半辈子着想啊?”
虽然这回也没有点名,无音却已主动回道:“应该。”
初歌故意挤出了个满意的笑容,道:“平儿你听到没?你可得理解老父亲的良苦用心啊!”说完,他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无音,“不知无音家中可有妻室?”
“没有。”
“那不知令尊令堂可有给你安排了亲事?”
“不曾。”
“我见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还单着呀?”
“没钱。”
无音语气平淡,似乎对初歌的问题感到十分无聊,倒是后者脸上神采奕奕,似乎是个接揽了生意的媒婆,两眼放光。
“那你在我这好好干,等将来我发财了,而你又表现足够好的话,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保准也给你娶个窈窕淑女回来。”
无音扭过头去,似乎在思考,初歌却没给他这个时间,继续笑着追问。
“你是哪里人啊?”
“青江县。”
“青江县好啊!听闻那边临近东海,风景秀丽,物产丰饶。”
“嗯。”
“想必清江县的美女应该很多吧?”
“是。”
“美男呢?也很多吗?”
“多。”
“不知你今年年岁几何?你说咱俩相比谁更大呢?”
“你。”
听到无音脱口而出的话,初歌脸上笑意不减,心里的弦却紧绷了起来,毕竟单从他俩的面相来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初歌更年轻些。
“这么确定?”
只见无音四平八稳地解释说:“你是掌柜的,没人敢比你大。”
此言一出,初歌的笑容立刻被冻在脸上。
岂料无音竟乘势反问:“不知常先生今年年岁几何?”
这倒给初歌问住了。
他逃离仙界那一年才二十岁。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在凡间时光飞逝,初歌早已没有了年龄的概念,若按照仙界的时间来算,估计他今年也就二十出头。可是二十出头的他,怎么会有一个十三岁大的儿子呢?
初歌脑中的百转千回被无音给终止了。
无音道:“你且说来,我永远比你少答一岁便是。”
面对无音平静无波的凝视,初歌发现他竟一不留神地被对方给带进了坑里,不禁面露怒色,“谁在问谁啊?”
“我不知怎么答才对。”
“如实回答!”
“我怕我若答得比你大,定会惹你不快,毕竟你可是掌柜的。”
初歌语塞,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有那么小气?”
无音薄唇紧紧抿住,低下头去,好似受了委屈一般。
初歌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常平,却只看到了一个忙碌洗菜的背影,显然不想参与这场对话。
想到才刚疾声厉色地“立规矩”,可能是有点凶了?初歌往后一靠,哼道:“罢了,不想说就不说吧!跟个大姑娘似的,还怕我嘲笑你大龄单身不成?”
在椅子上靠了一会,眼见无音跟个雕塑似的坐那一动不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干脆起身离开,“我晚上不吃了。”
初歌躺在床上,心里憋着一口气。
什么立规矩、摆出主人翁的气焰之类的,都是初歌故意为之,他就是看这个古怪的人不顺眼,想要故意刁难,说不定给他惹急了可以看出个蛛丝马迹。
可东拉西扯半天,毫无收获也就罢了,竟还被对方给嘟了嘴巴,着实难受得紧。现在闻到从厨房传来的饭香,而他又吃不到,只恨不能把无音给炖了。
砰砰、砰砰砰——
听到敲门声,初歌以为是常平,拉起被子蒙住头,赌气道:“我睡了!”
敲门声停了,初歌把被子掀开,听得腹中咕咕作响,他又后悔没有让常平给他送些吃的,正懊恼间,无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常先生,刚才是我放肆了。”
初歌竖起耳朵,听无音一字一句道:“我一向笨口拙舌,就怕又说错什么惹你生气,没想到,我还是说错了。”
初歌从床上跳落,隔着门道:“你在讽刺我不好伺候?”
“......我没有,你又曲解了我的意思。”
“你在讽刺我阴阳怪气?”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我不会说话。”
“你在讽刺我没法正常沟通?”
“我没有!”
最后这句“我没有”却不似方才唯唯诺诺,而是明显带了几分怒意。
他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竟然还敢发火了?
初歌心里火气本就没发泄干净,这下更是忍不得了,一把将门拉开,正要发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落寞的脸。
无音嘴唇颤了颤,“不气了好吗?”
他端着餐盘站在门口,可能是天色太黑的缘故,初歌只觉他形色卑微至极,眼中一片混沌,没有一丝光彩。
初歌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背过身去,闷哼出声,又觉得面上挂不住,忙找补问道:“晚饭做得什么啊?闻起来有点像青椒炒蛋?”
无音道:“正是,还热着的。”
“那你还不赶快给我端进来?非等凉了才给我吗?”
“好。”无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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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音不是一个专业的伙计,却是一个努力的伙计。
白日无事,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吃闲饭的,便主动要求干活,并扬言越苦越累越好。
初歌从小到大都是个被人吩咐的命,面对新收的伙计,他嘴上虽然处处争强,可真要他去使唤别人做事,又浑身都不自在,便说让无音自己找活干,还嘴硬着解释说:“本店的规矩就是伙计要眼里有活。”
无音十分乖巧,撸起袖子就是干。
午后。
初歌躺在院中摇椅上小憩,醒来见无音正在扫雪,一打眼便知这无音是个娇生惯养的主,至少是从没做过粗活的,他扫雪扫得竟能把自己困在了雪堆中央,正在忙着重新打开一条出路。初歌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从他面前大摇大摆走过。
一进小厅,看到原本还算干净的地面被人拖得鬼画符一般凌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得了。
“无音!”初歌大吼,想起这人还被困在雪堆里面,只得自己走了出去,来到无音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对不起。”无音脑袋低垂,认错态度诚恳。
初歌一口气憋在牙尖,“你可真是个祖宗。”
无音头垂得更低了。
“要不我把卖身契还你吧,你还是回家取钱过来如何?”
“家中无钱。”
初歌抬起下巴,“是么?我怎么感觉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呢?这么不接地气儿。”
无音脸颊僵硬,“父母自幼便不让我干活,只要我好好念书,考取功名。”
初歌“哼”道:“你留在我这当伙计,岂不是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无音语气坚定,“欠债不还,有违圣贤之道,若我不把债务还清,才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初歌走到小厅门前,指着里面一地狼藉问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会努力学。”
“我等着瞧!”
初歌懒得教他,但常平却是个热心肠的,和无音也很聊得来。甚至在初歌看来,无音面对常平时明显更加爱笑,眼角眉梢尽是宠溺,常平也喜欢和无音玩耍,这“父慈子孝”的样子,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无音才是常平的爹呢!
别说,还真有可能……
打从第一眼初歌就怀疑他是仙人。如果这个人真是平儿的父亲,那他是仙人之躯也就不奇怪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等品阶的仙人,也不知道他潜伏在此又不认亲,究竟意欲何为。
常平母亲惨死画面涌现眼前。
初歌蹙眉,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无音很努力,学东西也很快。不出一月,他除了做家务手脚麻利了以外,甚至还可以做几道简单的吃食,最主要的,味道竟然不错,至少对比起上次那碗让初歌噩梦缠身的小菜,他如今的手艺已经跟常平不相上下了。
眼看年关将近,九安镇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唯独随缘堂内还是一片萧索。
“常先生,需要我出去置办些年货吗?”无音问。
初歌从不在意这些节日,今年也没计划正儿八经地过年,随口答道:“不用了,过年而已。”
“你,和少爷从不过年吗?”
初歌不耐烦,正要问关他什么事,却突然心念一动,想着以往与常平住在山里,十年如一日,现如今进了城,还是个百姓富足的大城镇,在那种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的日子里,若是自家门庭冷清,恐怕会让平儿感到失落。况且也不知道能再带他几年,总要让他趁早适应正常人家的生活。
于是初歌改口道:“谁说不过了?年货自然是要本掌柜亲自挑选,不用你去。”
虽说如此,可真当他拖着虚弱的小身板去集市上时,无音还是主动背起竹筐跟在了后面,他也没阻拦。
在自家院里待着的时候有围墙遮挡,走在大街上,却要硬扛北风呼啸。
寒气刺鼻,呛得初歌咳嗽不停,突然一条白色手帕被递来了眼前,无音的声音就在耳边:“遮住口鼻,应该会好些。”
初歌咳嗽着接过帕子,朝无音点头示谢。
将手帕抵在鼻子前,手帕上似乎有股淡淡的青草香,也不知这寒冬腊月哪来的青草,不过他胸口咳得生疼,无暇思考,只想买好东西赶快回家。该说不说,捂上手帕后,咳嗽确实缓解了许多。
二人在东街集市上买了些彩灯、炮竹之类的小玩意儿,正要去裁缝铺子置办新衣,路过莫宅,见到莫宅大门敞开,不停有人进进出出,便好奇地围了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初歌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前方的墙上。
初歌停下脚步,盯着墙上“重金寻医”的告示,不禁眉头上扬。
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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