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拢春腰

作者:浮玉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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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


       车夫驾车稳当,车轱辘撵得不紧不忙,颇显从容。凝珑掩面打了个哈欠,只觉去宁园的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原先与京中贵女约着登山打马球,日行百里都不觉得累。现在每每从宁园回府,双脚打颤,人也时常觉得乏累。

      她想以最好的姿态面见程延,可眼皮困得打架,就轻轻靠着车框睡了几觉。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在一处。

      “凝小娘子,请下车。”

      凝珑倦意未退,玉白的指节挑开车帘,不料倏地被谁紧紧拽住,往回缩也缩不回来。

      那人的掌心略有薄茧,指节修长,然而凝珑仅挣扎两下,接着就不再动弹。

      心里有了底,再抬眼细看,那登徒子果然不是世子程延。

      倒是位身姿紧实,英姿飒爽的小娘子。

      小娘子肤色比寻常女子黑些,不过却是勤于习武的健康黑。浓眉大眼,倾身打量凝珑。

      忽地一笑,搓了搓凝珑纤细的手,朗声道:“是凝珑小娘子吧。兄长外出办事,今下还没回来。来者是贵客嘛,我来替兄长尽尽地主之谊。”

      原来这位便是凝玥常提到的好友程瑗。

      凝珑被程瑗牵着下车,往四周望了望,这时火红的晚霞缀满天,亭榭花草都披上了一层红艳艳的外罩。眼眸一转,落在比她高半头的程瑗身上,程瑗立即朝她灿烂一笑。

      程瑗与程延虽是兄妹,可样貌全不相似,不过兄妹俩眉宇间都藏着股英气,一瞧就是常年耍大刀的人。

      程瑗走在前,热情地介绍宁园的布局 。这里是回廊亭,那里是水亭榭。那品茁壮的乌桕树生长了数百年,这盆海棠花从波斯移植过来……

      东讲一句,西讲一句,想把宁园的所有细节,全都一五一十地讲给跟在身后的凝珑。

      说了许多,口干舌燥,再侧身一看,凝珑整个人像是熟透了,脸蛋红殷殷的,额前鬓边都挂着细小的汗珠,被她握帕抹去。越走步子越飘,仿佛是柳絮转生。

      程瑗眨了眨眼,确信这份独有的美就在她面前。

      凝珑很累,鸳鸯纹裙裳下,蓦地窜起一股难以忍受的火,已叫她分不清这份累里有没有夹杂别的东西。

      那蛊爆发有个过程,起初身子无感,然而越是与母蛊分开得久,越是痒意难耐。到最后,若不及时解蛊,人能被反复折磨而死。

      恍若从脚底到腿根,不间断地闪过一股股电流。凝珑垂眼看脚下的路,一时并未发现前面的程瑗早已停脚。

      好痒,想即刻拂下裙裳,看看到底怎样止痒。

      她轻声嘟囔一句:“怎么还没走到?”

      女儿家的娇嗔不止能让男人春心荡漾,也能叫程瑗笑得像个憨子。

      遇见个这样花容玉貌的嫂嫂,算她程家三辈子烧高香!

      将凝珑护送至无歇院后,程瑗将她托付给胡嬷嬷。

      “胡嬷嬷是兄长的乳母,看着兄长长大。凝小娘子若想了解兄长的过去,可以问问胡嬷嬷。”

      程瑗沏盏暖身的热茶,递到凝珑手边。

      凝珑颔首说好,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颜。她竭力撑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可宁园她人生地不熟,心里仍存有警惕。

      谨慎地打量胡嬷嬷,恰好与胡嬷嬷对视半瞬。

      胡嬷嬷头发半黑半白,肤色泛黄,着身暗沉的灰褂子。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皮相,把人内里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凝珑被她盯得心口泛颤,急忙收回眼,端起茶盏细细地品茶。

      那次赏花宴散后,她偷摸打听过程延的家世。齐国公程拟之妻张氏早逝,程拟悲痛欲绝,自此不再续弦,守着一儿一女过日子。

      老子精通文武,培养出的豹儿虎女更是优秀。不过于仨人而言,张氏的早逝永远是一大痛处。想来这胡嬷嬷是被程延当成干娘对待,凝珑见她,倒觉像提前与婆婆会了面。

      黑魆魆的天空看不出半点明亮,程瑗估着时候,想着兄长快来了,就起身拜别。

      “国公府人来人往,行事不便,我便搬出府邸,跟着兄长住在幽静的宁园。日出读书,日落习武,倒也活得痛快。”程瑗说道,“不过这园子实在太大,从无歇院到我那别院,甚至还要绕过一座小山头。凝小娘子若要寻我,就跟车夫知会一声,他会带你来我这里。”

      听她说到此处,凝珑识趣地抬腰起身,送程瑗出院。

      胡嬷嬷窥了眼天色,清清嗓说:“小娘子随我去浴屋沐浴吧。我见小娘子身子乏紧,浇一浇热水,身子便能缓过来。”

      凝珑自然说是。

      挪步浴屋,四个婢子早已恭候在此。浴桶热气腾腾,玫瑰花瓣飘在水面,馥郁芳香不停袭来。

      薄纱浴衣挂在梨木架子上,轻薄的一层白纱,堪堪遮住重点。

      似乎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所以在梨木架下摆了一排瓶瓶罐罐,增香的,美白的,种类之多,凝珑认不全。

      待走近才发觉,浴水也不同寻常。清水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白。

      “水里混了木瓜膏与新鲜的牛奶,小娘子好好享受吧。”

      胡嬷嬷说道。

      凝珑被热气熏得脸红,任由婢子伺候褪去衣衫,轻轻泡入浴桶。水温有些热,她被烫得倒嘶一口冷气。搁在桶边的手臂想撑着起来,却被嬷嬷无情摁下。

      嬷嬷:“受着。”

      说罢,舀起一瓢水往凝珑脖颈上面倒,一瓢接一瓢。

      “嬷嬷,烫。”凝珑轻声开口。

      她从来不是好惹的茬,有气就得发。偏如今羊入虎穴,进了人家的老巢,要杀要剐,也只能默默承受。

      可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明知嬷嬷找茬,她便施着最勾人绵软的声线,试图叫嬷嬷怜惜怜惜她。

      嬷嬷还是那句,“受着。”

      凝珑眼睫泛湿,楚楚可怜,“可是我疼。”

      嬷嬷置若罔闻,继续浇水。

      直到把凝珑脖颈处的脂粉浇融,露出快褪去的青紫痕,嬷嬷才松开玉瓢。

      胡嬷嬷弯腰,挽起凝珑的发丝,盯了会儿这片痕群。

      “小娘子,倘若有歹人拿刀架在你脖儿梗上面,你也像方才那样,求人家下手轻些,因自己疼吗?”

      当然不会。

      凝珑心里回道,面上仍沉默不言。

      胡嬷嬷又道:“你明明想反抗,却不敢反抗。”

      听及此话,凝珑暗自咬紧了牙关。她要如何反抗?受制于人的猎物,难道能反压猎人吗?

      尽管心里生气,但她仍把嬷嬷这句记在了心里。在舅舅家待了二十年,她比下人还会察言观色,因此谨慎行事的作风简直是刻到了她骨子里。

      都说她端庄懂事,可她宁愿做个疯子,潇洒自由地过一过。她宁愿自己不懂事,就像凝玥那样,膳食不合口就闹,遇见委屈就哭,一辈子懵懂单纯。

      凝珑垂下眼,细长的眼睫很好地遮住了她眼里的不甘与怨怼。再抬起眼,她又是娇艳听话的美人。

      “嬷嬷教训得是。”

      胡嬷嬷却莫名叹口气,只觉教导之路漫长。凝珑有美貌有才华,更有姑娘家罕见的野心。她或是优秀的情.人,但却还不是位合格的世子妃,更不是合格的未来国夫人。

      楚楚可怜是好,但嬷嬷只想看她的真实模样。

      不过这到底是世子和她之间的私事,做嬷嬷的不便插手。

      交代过一些事宜,凝珑被抬进了紧邻浴屋的隔间。那隔间或是本就与浴屋相通,她被婢子拦腰抱起,没走几步就被放到了床上。

      想来这宁园的人事当真稀奇。从主家到下人,各个能文会武。看似弱不禁风的婢子,抱起她竟像呼吸一样简单。

      浴屋宽敞,各处都镶着圆润的羊脂玉。隔间家具齐全,装潢竟都贴合她的品味。她身上这件薄纱,看似暴露,实则薄而不透,该挡得都挡得严严实实。臀下的锦缎铺,丝滑凉爽。

      面上无动于衷,实则心里十分舒畅。凝珑向来觉得她的美与万般好物相配,美景好物就得绕着她展开铺陈。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想必下人都已知道她与程延的关系,男未婚女未嫁,偏偏做着夫妻之事。此刻凝珑竟觉得这般偷摸欢乐实在刺激,激得她脸颊升起一抹红意。

      “世子他……他还没回来吗?”凝珑问。

      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念头。非要在那限定的五日才能欢乐么?她不想再等明日了,不如就在今夜吧!

      就在今夜,趁她心情好,还能把乖巧听话的模样贯彻到底。

      婢子握着玉锤,给她捶通脚底脉络,“平日世子虽忙,可也不会忙得大半日不见踪迹。今日不知遇见何种难事,去了许久,连口信都没叫小厮传。”

      凝珑抓住此番时机了解程延。

      “平日里,世子都会做什么?”

      “处理朝堂公事,约见友人,读书下棋。噢……不过最近几日,世子都在外出调查事。”婢子赧然一笑,“小娘子想必早已了解过朝堂的事。我家世子向来与宰相那派不对付,斗了数年,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赏花宴那事小娘子也清楚,世子胡诌个缘由,把宰相唬了住。自那后,就常外出。”

      “这些私事,你竟也坦诚告诉我。”

      “这算什么。小娘子是宁园的上上客,此次前来拜访,吃穿住行与世子同等。”

      婢女一面近距离地欣赏她的美态,一面解释道:“喝的溪春龙井,是世子特意选的。隔间与浴屋,也都是世子按照小娘子的喜好,吩咐下人去布置的。世子说您爱熏香,特意寻来几十种香供您选。不过胡嬷嬷怕耽误时间,就擅自选了木瓜膏、牛奶、玫瑰。”

      原来世子竟这般了解自己。凝珑心口有些暖,可再转念一想,她与世子不过萍水相逢,他怎的了解她的真实喜好?

      凝珑展示在外的,是内敛低调,除却贴身的几位,没人知道她到底喜欢何事何物。

      难道他收买了她院里的仆从?

      不会。

      仆从都是她亲自挑选培养,绝不会做通风报信之事。

      难道是……

      凝珑再开口问:“世子的好友都有哪几位?”

      婢子回:“最要好的是荣王殿下,俩人是过命的交情。旁的嘛,都是泛泛之交。”

      凝珑:“世子有没有交过一些低贱的好友?”

      此话脱口方觉不妥。她正是想问程延是否认得冠怀生,可话头指向冠怀生时,她竟一时口无遮拦。

      这个卑贱的哑巴像有股魔力,总能把她深藏的歪点坏心激发出来。

      婢子认真想了想,回恐怕没有。

      自此凝珑的眼神便黯淡下去。她渴望了解程延,最好能把他的老底摸透。可却不希望程延了解她,这世间,她只愿把阴暗面展现给那个沉默卑贱的哑巴。

      一时失了兴致,凝珑摆摆手,叫婢子退下。

      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床榻,闭上眼,竟不由自主地想起冠怀生。

      踢一脚狗,狗尚会无能狂吠。可她扇了他两巴掌,他连后退都没有,脊背依旧挺得那样直。

      宽阔厚实的脊背像堵厚墙,纵使她拿鞭摔,拿棍棒砸,也依旧屹立不倒。

      本钱沉而敦,像丛棉花,打也打不散。

      忽地有些渴,忽地想变成一株妖娆的紫藤树,肆意伸展。

      想着想着,只觉四周野火燎烧。凝珑下床倒了口凉茶,一饮而尽。可不待折回床榻,那股熟悉的火又烧了起来。

      再倒盏凉茶,一盏接一盏。

      火苗不熄反烧得更厉害,把湿漉的发丝都焙干。

      再抬手去倒,一壶凉茶已被她喝空。

      还是渴得要命。

      凝珑唤婢子来添茶,叫几声无人回应。半炷香后,屋门才被推开。

      凝珑背对屋门,因此婢子进屋时,并未看出她的异常。

      婢子大喜过望,扬声说道:“世子回来了!眼下正沐浴更衣呢,小娘子可要婢子传话给世子?”

      凝珑清嗓回:“不必,我亲自去给他说就好。”

      婢子说那好,指着床边那扇花鸟屏风,说道:“世子方才把婢子喊过去交代,今夜他歇在您隔壁,有事可找他去。屏风后有幅字画,字画后有一凹陷机关,摁下去便能直通世子所在的隔壁。”

      说完便颇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世子归来,她照顾凝珑的任务便圆满完成。美人虽好,可不敌回屋里歇息魅力大呀!

      来去匆匆,凝珑竟也忘了叫婢子添水。

      视线一扫,食桌上面竟还摆着一瓯铺冰荔枝。凝珑眸子亮晶晶的,剥起荔枝兀自吃得欢快。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这荔枝的味道,像极了她昨夜吃的。

      想都是赵国侯送来的吧。也是,世子身份尊贵,合该享受最好的待遇。

      吃得无聊,突然想背一背荔枝的功效。

      “荔枝性温,开胃补脑,养血生津。还有个什么来着?”

      实在记不清。反正越吃火越盛,激起凝珑一身犟骨。

      有种就把她从里向外烧熟,她不信自己压不了心里的邪火。

      偏偏那火与她犟着来,总能想出拿捏她的方法。

      凝珑艰难地忍着,直到一滩水袭来——

      她心一横,不忍了。

      下刻便站起身,颤颤地朝那顶屏风走去。不过十几步,却像走了百年。每走一步,脑子便不清醒一分。

      她不知按下机关后,还能不能再站起身。但能灭火的,只有隔壁那个人。

      “咔嚓——”

      她朦胧地抬起眼,待看清眼前景物后,却醍醐灌顶地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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