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新史

　　月半并不能忆起生平全貌，但这不影响他在酆都王城的生活，阿戈说酆都城其实很热闹，鬼市繁华，常常有三界见不到的好东西，即便是上界仙人，也常有来逛酆都鬼市的。月半随遇而安，就也跟在阿戈身后逛吃逛喝。
　　这日他们停在一座酒楼门口，阿戈问他是否要喝酒，“酆都城的酒外面可喝不到，喝了你让你忘却人生一切烦恼。”
　　月半奇道，“那岂不是和你的迷魂汤一样？”
　　阿戈噘嘴，“和我的汤可不一样，不过都是取溺水的水源熬制，再说，迷魂汤是给往生的人喝的，而这酆都城的酒人人可得。”
　　“能入到此地买酒的人，皆不是凡人，竟还有烦恼？”
　　“那当然，人有人的烦恼，神仙有神仙的无奈，鬼也有鬼的忧愁，三界众生，都各有各的苦，所以你不见这酒楼进进出出行人不断。”

　　月半不语，他没做鬼之前，也从来没想过冥府是此情此景。

　　阿戈撞了撞他道，“哎，你到底是谁啊？和帝君是什么关系？”
　　月半，“我并不记得。”
　　“帝君五百年前历劫归来，你又恰好是五百年前来了地府，你一直不肯喝我的汤，说要等人，你要等的人总不会是帝君吧？”
　　说到这个猜测，阿戈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
　　怎么可能，月半等的人若是帝君，冥府的天都要变颜色了。

　　月半不理会她的玩笑，反问，“我滞留冥府，是为了等人？”
　　“可不是。”阿戈哼道，“跟个傻子一样，天天坐在溺水边，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通，又不记得要等谁，想帮你也帮不了。”
　　月半说，“你何故要帮我？”
　　“看你可怜呗。”

　　可怜？
　　冥府的人竟也会觉得别人可怜？
　　月半一时有些莫名想笑，只是这笑彻底惹怒了阿戈，“你不信？！”
　　月半见她发怒，知她误会，忙道，“不--”
　　“你少得意！”阿戈却不听他，气急败坏道，“别以为是帝君的故人就了不起，帝君从来对人不假辞色，少不得过几天就让你魂飞魄散。”
　　月半正要说什么，就见阿戈突然脸色一变，四周场景随时改变，从热闹的集市变成王宫墨色的长阶。
　　玉璋就站在台阶之上。
　　阿戈害怕，小声唤，“帝君。”
　　也不知那些话被玉璋听去多少，阿戈想完蛋了，玉璋最讨厌别人聒噪了。
　　“退下。”玉璋道。
　　“是。”
　　阿戈见他不怪罪，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月半，忙转身离去。

　　等人走远，玉璋道，“阿戈少不更事，得罪了。”
　　“重阳君严重。”月半道，“我受你恩惠，又多依仗阿戈姑娘照顾，若因为这一言半语就心生不满，岂非太不识好歹。”
　　玉璋看他一眼，月半歪头，“怎么？”
　　‘重阳君’这个称呼只属于旧人，冥府三界都只会尊他为帝君。
　　玉璋望着远方天色，道，“我初登中道山，月半君也曾对我悉心照料，我受你恩惠与今日无异。”
　　意思就是大可不必言谢。
　　月半听懂了，一时有些好笑，道，“重阳君当日，可未曾对我道过一句谢。”
　　今日倒是讲起礼貌来了。
　　不知似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玉璋从长阶下来，随意道，“当日我家破人亡，自然没有心情关心其他。”

　　到了跟前，玉璋问，“你想起多少？”
　　月半如实回答，“有一些零碎的记忆，但并不多。”
　　“比如？”
　　月半道，“比如我记得你在中道山的样子。”
　　等了半晌，见月半不再往下说，玉璋看他一眼，月半一脸无辜。
　　玉璋，“。。。”
　　只记得这么多，自然也不记得为何而死，玉璋不再多问，衣袖一挥，身边便出现了一个圆拱门。
　　“随我来。”他当先一步抬腿进了门内，霎时就不见了人影。
　　月半一愣，随时反应过来，忙提脚跟上。

　　门的尽头是葱翠山林，人间鸟语花香，正是繁夏之季。
　　“这是。。。中道山？”月半不可置信，眼前已见不到中道山的巍峨宫门，只有残留的几块石阶，被草木湮没。
　　“这是中道门。”玉璋脚步不停。
　　“中道门？”月半讶然。

　　中道门是中道山的第一山门，山中大会，弟子武选等重大事宜都在此处举行，被道门中人称为“天下第一门”。月半在中道山长大，不记得有多少日子曾在这习武听训，自然熟悉非常。
　　而如今再看，果然都成了回忆。
　　他无意想太多，忙跟上玉璋。

　　中道山钟灵毓秀，灵气充沛，当年为修行宝地，引天下无数修仙问道之人趋之若鹜，后灵气衰竭，道门也随之衰败，融为这凡尘一缕烟。
　　如今五百年一过，山中又恢复了往日灵气，只是人间不再兴修仙之事，这山林也成了普通的山。
　　“你去哪？”月半问。
　　玉璋不答，最后停在一处乱石，道，“这是你的‘留心海’。”说完见他一脸不明，玉璋皱了皱眉，觉得他这记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好，只好道，“你在中道山的住所。”
　　“啊。”月半短促的啊了一声，重复了一遍‘留心海’这个名字，好奇问，“为什么叫‘留心海’？”
　　玉璋摇头不知，轻抬手臂，衣袖翻飞，面前的乱石慢慢堆砌成墙，山林置换位置，变成一座小小宫殿，四面环竹。
　　顷刻间就恢复了五百年前的模样。
　　月半对着故居一时无话。

　　玉璋看他一眼，抬脚上长廊，口中道，“你说是你师父赐名，你也不知道。”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我猜你是知道的，只是当日你没有告诉我。”
　　月半收起脸上复杂神色，良久低声道，“我没有告诉你，大约是这名字的由来也是我自己猜的，不确定自然不能随意说。”
　　玉璋一愣，似乎是想不到他会这样答，想了想又颔首，“倒的确像你。”

　　说完继续顺着长廊往里走。

　　留心海并不大，胜在院内繁花簇锦而已。

　　月半问，“重阳君对此地很熟。”
　　“我初登中道山，借宿在你殿中一月有余。”
　　月半笑，“说起来，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登中道山。”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殿中后门，玉璋推开木门，入目一片苍林云海，远方日光正盛，山中风大，遥遥可见碧蓝苍穹。
　　月半禁不住闭目呼吸，只觉心旷神怡，禁不住念，“真是个好地方。”
　　玉璋也神色软了下来，面容微微带笑。
　　从他们的角度看下去，能见到上山的路，玉璋眼前仿佛又是那一目不到顶的长阶，高山峻岭，巍峨盛世，让人神往。
　　玉璋道，“我登中道山是来给顾掌教送东西。”
　　“送东西？”月半愣了一下，道，“师傅当年说你是故人，家中变故，特来山中小住。”
　　玉璋，“顾掌教为何说谎，恐怕你只能去问她本人了，而我登山，从来无不可对人言。”
　　“那你。。。”
　　为何而来？
　　玉璋轻轻叹了口气，陈年旧事，当年不曾对涂韫说，今日自然也不必。
　　“我来中道山，是因为家中押送的镖物，收货人是顾掌教。”
　　“镖物？”
　　“送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为了护送镖物，镖局十五人，死了十四人，其中就有我的双亲和叔伯，到中道山的时候，只剩我一人。”玉璋语气淡淡，“虽是历劫，可当时当日，切肤之痛，铭心刻骨。”
　　而那年，谢重阳不过才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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