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星

　　林东说的没错，谢十三骑车的确又快又稳。

　　他的眼睛仿佛自带夜视仪，季檀星扒在门边担心的看着小石路，却见他身形都不歪一下的融入了黑暗中。

　　来无影去无踪。

　　背后，林敬芳喊她去洗漱，季檀星蓦地回神，拿下挂在锁子上的肉就跑了回去。

　　老人家已经将水盛到热水壶里面了。

　　季檀星和外婆一起泡着脚，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外婆。”

　　老太太“嗯”了一声：“水太烫了吗？”

　　季檀星摇头：“不是的外婆，我就是想问问……刚才来给我们送猪肉的那个男孩子……他……”

　　林敬芳睁开眼睛，笑着看季檀星：“长的好俊俏的是不啦？”

　　季檀星从没有和长辈谈论过男孩子，一张小脸有些发红发烫，她连忙掩饰。

　　林敬芳却像是见怪不怪：“镇上好多小姑娘都去偷偷看过他，小谢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陪爷爷，今年来的早了一些呢。”

　　季檀星忙道：“他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吗？”

　　林敬芳慢悠悠的点了点头：“是的吧，外婆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倒是知道那孩子皮实的很，又有自己的主意，经常气的老谢骂街跳脚。”

　　季檀星抿唇憋笑。

　　“外婆，他在这里待多久呀？还在上学吗？”

　　林敬芳故意道：“哎呦，小小对着老太婆我都没那么多问题喔。”

　　季檀星脸更红了，脚心掩饰的在洗脚水里面扑腾了一下，口是心非道：“外婆不想说就不说了嘛，我也没那么感兴趣。”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敬芳看透她的伪装，笑完了又道，“他一般都会在这里待一两个月，你要是看他合得来，可以找他一起玩玩，小谢在镇子上高冷的紧，一般人都和他玩不到一块去呢——”

　　说着老太太又补充道：“这孩子应该是还在上学的，上次我还见他在院子里叽里呱啦念外语来着。”

　　季檀星好奇的睁大眼睛：“一个人吗？？”

　　林敬芳摇头，也忍着笑：“他最开始和老谢念，被老谢用烧火棍追着打，说中国话都学不明白还学外语，这孩子自己也调皮，从那以后但凡学外语都和老谢养的两只猪念，猪哼一声他念一句。”

　　“边念还边说：‘有文化的猪应该更好吃’。”

　　季檀星笑的脚盆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林敬芳又和她说了好多少年有趣的事。

　　不比她长这么大才回宁坞镇，谢十三对这里可谓是半个本地人。

　　他知道哪里藏着养蜂人的蜂巢，哪里有最隐蔽的藏螃蟹的溪水，还懂得避开草丛里的野兽夹子，能一整天钻进林子里不出来，最后采一大堆野物药材去县城里卖钱上网。

　　镇上的人甚至还见过他设陷阱抓到兔子和野鸡。

　　从林敬芳的口中，季檀星认识到了十七年里从没有见过的鲜活的生命，听起来是那么的自由健康，就像是山间一阵迅猛又清新的疾风。

　　她开始由好奇变得羡慕，渴望自己也能去那些好玩的地方都玩一趟。

　　但是外婆说，谢十三从不带着女孩子一起玩，只和村里的男孩说话，偶尔一起去县城里买东西。

　　一个孤僻的，冷酷的，长的极其俊朗又本领众多的男孩。
　　一点也不像城里戴着眼镜的书呆子，也和那些恶劣的只会欺负女生的男同学大不相同。

　　季檀星只认识了谢十三这个名字，就对这个连名字都神奇极了的男孩拉满了交友的欲望。

　　她想认识他。

　　季檀星虽然对陌生人有点社恐，但是也有触底反弹的一腔孤勇。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假如错过这样有趣的灵魂，那她一定会遗憾很久。

　　在宁坞镇的第一晚，睡觉之前的季檀星满脑子都是背后铺着无尽黑夜的谢十三，又悄悄想着哪里真会有这样的“人”。

　　谢十三该不会真的是山里的精怪变的吧！
　　……但是妖精也会学外语？

　　迷迷糊糊不着四六的想法充斥了脑海，季檀星舒服的依偎在外婆的身边，就这样度过了宁坞镇的第一夜。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院子里的大公鸡就开始叫，季檀星从未感受过自然闹钟的威力，那公鸡的叫声又高亢又绵长，她有点担心这只鸡会不会厥过去……

　　直到六点天微微亮，季檀星也彻底睡不着了。林敬芳早已经起来，她也跟着穿好衣服，还没走到厨房，就听见柴火灶的拉灶声咔哒咔哒的响。

　　还伴随着一股极其浓郁的麦面的香味。

　　季檀星饿着肚子掀开门帘，就见勤奋的老太太蒸了一大锅的馒头，满屋子都是缥缈又香甜的蒸气。

　　小姑娘咽了一口口水，跑着扑到灶台上：“外婆，想吃！这还有多久熟啊！”

　　林敬芳宠溺的看着她，又给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
　　“馋猫，马上就好啦！”

　　季檀星就蹲在一旁守着，边闻味道边咽口水。
　　她以前从不觉得寡淡的白馒头有这么香过，还没吃到嘴中，她就好像已经咀嚼到了那股子绵软和麦面的韧劲。

　　帮着老太太折了几根硬柴，季檀星白嫩的手上划了几道痕迹，林敬芳赶着她去开锅盖，季檀星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一把跳起来。

　　刚一打开大铁锅的盖子，那股浓烈馥郁的蒸气就糊的季檀星睁不开眼睛。

　　林敬芳在一旁边用竹筚扇着气雾边道：“崽崽小心烫，先少吃点，用袋子装上几个给你谢爷爷送去。”

　　季檀星瞬间清醒了。

　　谢爷爷……

　　谢家？

　　她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圆溜溜，嘴中还塞着滚烫的白馒头含糊道：“……偶去胜吗外婆？”

　　林敬芳已经麻利的收拾好了袋子：“是呀，难不成老婆子去？”

　　“可是我不认识路啊外婆！”季檀星哭丧着脸。

　　“你谢爷爷家好找的很，往镇子东边一直走，太阳照的第一个黑瓦房子就是他们家。”林敬芳将装好大白馒头的袋子递给季檀星：“小小，你这个哮喘就是城市病，得多出去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呀。”

　　季檀星忙咽下嘴中的食物：“……哦哦，知道啦外婆。”

　　今早上外婆身边没有看到砂糖橘，她往出跑了几步，都走到门边了才恍惚想起一件事，于是又回头冲着老太太道：“外婆，谢十三在家吗……？”

　　林敬芳笑道：“这会肯定在的呢，快去，你们俩一会一起回来，就说外婆早上要做红烧肉，叫他一起来吃肉夹馍。”

　　外婆的红烧肉做的一绝，季檀星已经在视频电话里馋了好久了，闻言立刻转头出了门。

　　她刚走出去，砂糖橘就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林敬芳给它也准备了一点馒头，还绊着新鲜肉糜。

　　“你也是个小馋猫，要和小小好好相处呀，以后还要一直保护小主人，不许挠哦。”

　　-
　　镇子分东西两边，谢十三的家在最东边，季小小的家在最西边，也幸亏这是个小镇子，不然够季檀星来回折腾的。

　　本以为早上已经起得够早，结果走在路上发现家家户户都有动静，这个隐在山水里的镇子在逐渐苏醒，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有好几个村民在路上看见陌生的季檀星，好奇的打量又问候道：“妹妹哪里来的？”

　　季檀星不好意思道：“我是林婆婆家的外孙女，来这里过暑假的。”

　　那些人这才了然，又开着玩笑说她长得好看，不问清楚担心是人贩子拐来的孩子。

　　就这么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季檀星才看到了第一缕太阳光照着的那间黑瓦房。

　　面对着东边，光线直直的冲着她的眼睛，季檀星抱着一大袋馒头不得不抬起手遮住一点。

　　只是一放下一抬起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瓦房顶被光勾勒出了一个瘦高的人形。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一串极为轻灵的鸟叫声。

　　季檀星眼眸微微睁大，她的视线被太阳照的刺痛，但依旧不怎么舍得移开。

　　谢家的大门已经被主人敞开来，院子里种了好多花草植物。

　　季檀星咳了两声发出了一些小动静。

　　一大早就上房揭瓦的少年蓦的回过头，慢慢悠悠从唇上拿下了一片翠嫩的柳树叶。

　　刚才的“鸟叫声”，原来只是谢十三的炫技。

　　季檀星仿佛永远挖不穿这个少年带给人的惊喜，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让她见识到这个世界还能有这么有趣精彩。

　　谢十三看见她，走过陡峭的房脊，又转身轻巧的扒住结实的黑瓦，从房子上半吊下来，又倏的松手，借着身高稳稳落在地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了无数次一样。

　　季檀星有些害怕的眨了眨眼睛：“你好，谢、谢——”

　　谢十三挑了挑眉：“才一晚上过去，就忘了？”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谢十三！”

　　谢十三嗤笑一声：“哦，来干什么？”

　　季檀星走进院子，局促的站在原地，生怕被讨厌和女孩子说话的谢十三赶出去。

　　她快速道：“这是我外婆做的馒头，她叫我拿来给谢爷爷！”

　　谢十三脚下动了动，他走近几步，季檀星下意识后退，微微屏息。

　　对方稀奇道：“嘶，我长得很难看？”

　　季檀星慌忙：“不不不——”

　　谢十三扔掉柳叶，语气懒洋洋道：“那你躲什么？还是说，我长得太好看了？”

　　季檀星白生生的脸微微涨红，眼前这个男孩好像还有点深藏的混痞气儿。

　　她从小就是乖乖女，从没有招架过这样的异性，这会儿赶忙转移话题道：“我外婆还做了红烧肉，让我来叫你一起过去吃饭！”

　　谢十三正要说话，一个六十多的老爷子就从门外走进来，季檀星又忙小心让开路。

　　谢十三顺手将拿过来的布袋子递给老爷子：“小姑娘亲自拿来的，还热。”

　　老爷子看向季檀星：“你就是林婆婆的外孙女啊？”

　　季檀星小幅度点头，面对长辈紧张的舔了舔嘴唇。

　　“好乖的妹妹，和我们家这个对着猪说话的混小子一点也不一样。”老爷子面色严肃，但语气友善，“我刚在门外听见你外婆叫他一起去吃红烧肉？”

　　季檀星温墩又礼貌：“嗯嗯！爷爷也一起去吃吧？”

　　老爷子摆手：“不去了不去了，走不动，你和十三一起去吧。”

　　谢十三啧了一声：“我还没答应呢！”

　　老爷子一脚给他踹出门：“妹妹都上门来邀请你了，你还端着个破架子，要不然你以后都和你的外语猪一起去玩算了！”

　　季檀星：“噗！”

　　谢十三倏的回头。

　　季檀星顿时憋住唇角，只是肩膀颤抖忍的辛苦。

　　谢十三微微眯起眼睛：“笑什么？”

　　季檀星想尽了十七年里所有的伤心事，才慢声道：“笑……笑猪被迫上外语课，没笑你没笑你！”

　　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十三冷哼一声，木门已经被从里面无情关上，看来谢爷爷是实在收拾不了这个皮猴孙子，只想打包扔出去。

　　季檀星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十三身后，看着少年已经褪色发白的旧裤子，又看着那单薄的短袖衣裳。

　　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灰色的宽松长裤，还有质朴的白色绣花小衫。

　　过了几秒，小姑娘抿着唇偷偷笑了笑。

　　这样才像和谢十三是一个世界的人嘛。

　　只是她光顾着偷笑，没留意到前面走着的少年停了下来，季檀星一脑袋撞上去，懵然抬头，就见谢十三站在一个高大的自行车旁。

　　他恶劣的弯起嘴角：“这么乐啊？那你先笑着，我去吃红烧肉了。”

　　季檀星：“？”

　　季檀星眼睁睁看着谢十三跨上自行车，脚下一蹬出去十几米远，给她留了一嘴巴的灰尘细土。

　　……

　　她傻在原地。

　　随即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喂！”

　　谢十三不为所动。

　　季檀星追了几步，气急败坏道：“喂！等等！”

　　谢十三越骑越远。

　　季檀星有些急喘，她不得不停下来按住喉咙和胸口，攒了一点力气才接着喊道：“谢十三！”

　　交友还没有伸出去友好的手，就被对方这样冷酷又不近人情的性格打退了回来。

　　季檀星喘了两口气，她弯腰撑着膝盖，又闭眼深深吐出，叫不到人正打算就这么走回去吃剩饭，眼皮底下忽然就出现了一只车胎轱辘。

　　诧异抬眼。

　　谢十三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俯身靠在车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撑着膝盖咳嗽的季檀星。

　　季檀星一口气直接梗在喉咙口。

　　这个人——

　　谢十三淡淡转过车把，嘴中吐出一片柳叶儿回头，“上车，小病猫。”

　　季檀星为这个称呼羞耻的睁大眼睛，迟疑看向那个高大的车座。

　　……传闻中，从不理会女生的那个谢十三，邀请她，坐他高贵的两轮自行车？！

　　季檀星觉得自己好像又可以了。
　　她本着不想再多走一步路和其他隐秘的少女心思，使劲跳了两下跳到了少年的车座上，

　　谢十三做事好像没有多少耐心，她还没坐稳，对方就猛地蹬下了自行车的车轮。

　　季檀星因为惯性朝后倒去，谢十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手随意捏着把手，一手掏回来一把拉住她的衣领。

　　季檀星感觉到一股大力将自己稳稳当当的捞了回去。

　　她无措的感受着脸颊两侧清晨的疾风，在极快的车速中卑微颤抖的喊道：“……谢十三，我抓哪儿啊？”

　　谢十三爱答不理：“哪儿能抓就抓哪儿，不怕摔下去，你抓空气我也没意见。”

　　“……”
　　季檀星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和对方薄韧结实的后背，又视线转低，在后车座上停留了一瞬，正想抓住后座的铁杠，忽然看见那里贴了一只不小的甲虫。

　　还在不停的爬。

　　“！”
　　恐虫星人浑身汗毛倒竖，季檀星管不了那么多，在下一秒就要被摔下自行车前，猛地伸手抓住了谢十三的腰侧。

　　劲痩滚烫的体感瞬间袭来。

　　身下平稳的自行车蓦地拐了一下，谢十三“草”了一声回头。

　　脸色脆弱发白的小姑娘正紧紧闭着眼睛，她像是怕极了，睫毛颤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谢十三：“……”

　　行。
　　可以。
　　这姑娘做事有前途。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绷紧，忍住没呵斥。

　　算。
　　就当日行一善，为了那顿好久没吃的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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