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梦

　　马兰峪的市集不大，也就四五条长街纵横交错在一起，都是些面积不大的门脸铺子，基本满足了本地百姓的平常日用。大件物品还是要到遵化县城里才能买得到。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只是稍微有一丝燥热。傅南与金玲玲并排走着，身后跟着明香和金府里的几位下人，拉着两辆独轮车，上面已经堆满了各种食材，猪肉、牛肉、鲜鱼、蔬菜等等。

　　金玲玲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随意地摇着说：“傅大哥，我见你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傅南笑了下说：“没什么心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金小姐，这些采买的活你完全可以交给下人办的，干嘛要自己亲自动手呢？”

　　不待金玲玲说话，明香抢声道：“傅先生，这你就不知道了。过几日便是我家老爷的六十大寿，大小姐这是要亲自准备寿宴上的菜肴，尽尽孝心。”话刚说完，金玲玲拿起团扇敲了下她的脑袋，佯怒道：“死丫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这么说难道我平日里都没对阿爹尽过孝心吗？”明香吐了下舌头，嬉笑着赶忙躲到了独轮车后面。

　　金玲玲也没再管她，正色说：“毕竟是六十大寿，我就想精心准备一下，让他老人家好好欢喜欢喜。老人家嘛，就喜欢个热闹。”傅南“哦”了声不再说话，眼光散漫地看着街道两旁的铺子和形形色色的路人。

　　又走了一阵，明香建议说：“大小姐，你看傅先生都走了老半天了，口干舌燥的，不如我们请傅先生喝杯酸梅汤吧。”

　　金玲玲正要询问傅南，猛然醒悟道：“死丫头，花着本大小姐的现大洋，然后你来做人情。我看明明是你自己想喝吧？”

　　明香赶忙矢口否认：“大小姐，你真是冤枉明香了。老爷说了傅先生是府里的贵客，自然不能怠慢的。”

　　“算你有理！”金玲玲冲傅南说，“傅大哥，我们喝碗酸梅汤再走吧。前面有家遇缘斋酸梅汤，在我们马兰峪也是出了名的老店，老老少少都爱喝。”傅南来了兴致：“那好吧。刚好我也好多年没喝酸梅汤了，今儿也找找回忆。”

　　众人又向前走了几十步，转过街角的一个弯儿，就看到了一家小铺子，挑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酸梅汤”三个大字。铺子正中间挂着一块匾额，刻着“遇缘斋”三个绿色篆字。金玲玲刚一进门，店老板就已经认出来了，吆喝道：“是玲玲呀，怎么今儿有空来了？”

　　金玲玲连忙问好：“司马叔叔，我是带人来照顾你的生意哟。”店老板名叫司马扶风，个头不高，长着一张弥勒佛脸，见谁都笑嘻嘻的，显得和蔼可亲。司马扶风哈哈一笑：“那赶紧楼上坐吧。酸梅汤待会儿给你们送上去。”

　　金玲玲在前面引路，带着傅南上了二楼坐在靠窗的位置。市集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来来往往的行人摩肩接踵。金玲玲跟明香说：“你在楼下给下人们也开一桌，让他们喝个痛快。”明香得令下去了。

　　傅南坐在窗边，扭头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金玲玲说：“傅大哥，我听阿爹说你是来寻人的，可为什么又不让我阿爹帮忙呢？毕竟寻人这种事人越多，寻到的几率就越大。”傅南收回了目光，说：“这可不一定。按常理推断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要寻的这两个人只在我的梦境里出现过。很可能现实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就算再多人帮忙一起找，恐怕也于事无补。”

　　金玲玲一时听糊涂了，忽听楼下闹哄哄的，接着是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金玲玲一听到这说话声，登时皱起了眉头。说话的人名叫“张二虎”，是马兰峪保长张尽忠的独生儿子，仗着自己老子财大气粗，整日里在马兰峪横冲直撞。

　　张二虎一米七八的大高个，生得膀大腰圆，也许是看多了武侠小说的缘故，经常一副练家子打扮，显得不伦不类。

　　“你个鲜货！（注：方言：指代那些弱智的人）没看见本大侠上楼喝酸梅汤呀，还不给我起开！”说话间，张二虎已经带着几个手下上了二楼，刚准备落座，眼珠子已经瞄到了金玲玲，赶忙凑过来嚷嚷着：“哎呦！这不是族长家的金大小姐嘛？我说今儿早上一起床就听见枝头上的花喜鹊叫个不停呢。敢情就是为了让我遇上金大小姐呀。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金玲玲没好气道：“我说张家的小土匪，瞎扯什么！别扰了本大小姐喝酸梅汤的兴致。”张二虎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眼角瞥到了坐在一旁的傅南，转而问道：“金大小姐，这问是？”傅南出于礼貌，起身说：“你好，我叫傅南，是金小姐的朋友。”

　　张二虎点了下头，握了握手：“我也是金大小姐的朋友，叫张二虎。既然都是朋友，我们刚好坐一块，互相认识一下。”

　　正要落座，金玲玲拿手中的团扇一拍，急道：“小土匪！屁股往哪儿坐呢？那边不是空坐吗？”张二虎一时有些窘迫，讪笑着说：“你看，又跟我瞎闹！”还是在傅南的对坐坐了下来。

　　只见司马扶风端着酸梅汤上来了，还有两个白色的小瓷碟，一碟子里放着乌梅，一碟子里放着块状冰糖。金玲玲拿出一根竹签递到傅南手里，介绍说：“傅大哥，你快尝尝。这家店的特色就是一边喝酸梅汤，一边就着乌梅。那才够味儿！”

　　傅南微一点头，用竹签插了一粒腌制后的乌梅放入口中，登时牙齿都要酸掉了。金玲玲“扑哧”一笑，赶忙说：“傅大哥，赶紧喝一口酸梅汤就好了。”傅南端起白瓷碗急着喝了几口，酸梅汤与乌梅混合在一起，混合成了一种奇妙的味道，让人登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张二虎已经喝下了大半碗，用竹签插着乌梅吃，边吃边说：“傅兄弟头一回喝，有点不习惯。多喝两次就好了。”然后又冲金玲玲说：“玲玲，我听说族长大人过两日要摆寿宴，宴请马兰峪的老老少少。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我效劳的地方？”

　　金玲玲将手中的白瓷碗一撂，疾言厉色道：“我说张二虎，你还是叫我金大小姐吧，否则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说了是我爹过大寿，干嘛要你效劳啊？赶明儿等你老子过大寿了你再效劳也不迟。”

　　张二虎陪着笑说：“好好好！到时候我一定到场祝贺，再给族长大人送一份寿礼。”金玲玲撇撇嘴：“好像我金家缺你那一份寿礼似的。酸梅汤也喝完了吧，赶紧滚蛋。我还要陪傅大哥坐会儿。”

　　见张二虎坐着不动，金玲玲杏眼一瞪，对方只得起身，冲傅南抱拳：“傅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改日再见。”然后就“噔噔噔”下楼去了。

　　傅南听他讲话不伦不类的，忍不住想笑，用小勺舀起一块冰糖放入酸梅汤里，端起白瓷碗慢慢摇着，说：“金小姐，我怎么看你好像很反感张二虎呢？”

　　金玲玲面露鄙夷之色：“傅大哥，你不知道。这个张二虎的老子张尽忠以前是遵化境内有名的大土匪，年轻时就是个打家劫舍的江湖混子，发迹后花钱买了个保长的官儿，到处开饭馆、盖青楼，成了马兰峪的一霸。这个张二虎跟他爹一个德性，整日里游手好闲的，缺德事没少干。自从见到我后就三天两头缠着我。我明里暗里拒绝过他多次了，可这个小土匪就是油盐不进。提起这事我就生气！”

　　傅南端起酸梅汤放在嘴边喝了几口，顿觉生津止渴：“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才会厚着脸皮对你死缠烂打。”金玲玲赶忙啐了一口：“呸呸呸！就他那副德性！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金玲玲也瞧不上他！”

　　傅南笑了笑，顺嘴问道：“金小姐，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呀？说我听听。”

　　金玲玲脱口而出：“就像金大哥你这样的。儒雅博学，待人彬彬有礼。”傅南放下手中的白瓷碗，笑着说：“我也就给你讲了些国外见闻，那里就博学了？”只见明香走了上来，说：“大小姐，我们该走了。还有好些东西没采买呢。”金玲玲心想你个鬼丫头，上来的真不是时候。

　　二人起身下了楼，刚来到酸梅汤店门口，明香提醒道：“大小姐，你说要亲手烹制老爷最爱吃的‘野山菌煨小鸡’，小鸡买好了，还差野山菌没买呢。”金玲玲抬头见街道对面刚好有一家“云记”干货铺，说：“你不提醒我倒差点忘了。走！去这家铺子瞧瞧。”

　　几人鱼贯进了铺子里，常见的干货如去除了水分的木耳、紫菜、香菇、红枣、桂皮、辣椒、花椒、大茴香、小茴香、胡椒、枸杞、桂圆、花生、陈皮、葡萄干等等映入了眼帘。铺面虽不大，却收拾得很整洁。

　　柜台上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身着灰色长袍，道姑打扮，见几人进来了，赶忙热络地上前招呼：“几位想买点什么？小店里的干货都是刚到货的，物美价廉，包您满意。”

　　金玲玲浏览着货架子上的各种干货，那道姑冲里屋喊了声：“云姑，外面来客人啦，赶紧出来帮忙。”只见那叫“云姑”的女子从里屋走了出来，也是一身道姑打扮，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面容清瘦，眼神冷冷的，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傅南正站在门口的位置，随手捏着一粒山枣。猛一抬头，看见迎面走出来的云姑。二人刹那间的眼神交流，仿佛已飞跃了万水千山，漏过了美轮美奂的日光流年。傅南只觉脑海里一片混沌，白雾弥漫，仿佛回到了天地初开的时刻，万籁俱寂。

　　“迎妹妹！”傅南下意识地轻声唤了出来。恍惚间，那个梦境中的“梨窝女孩”正语笑嫣然地招手向自己跑过来，嘴里还不停地一叠声亲切地呼唤着“小哥哥，小哥哥——”。

　　云姑也看到了傅南，心中疑窦丛生，他怎么那么像记忆深处的富察小公子呢？果真是他吗？一晃十八年过去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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