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能清醒正视自己的生存状况，算是我的优点之一吧。在这星球生活了数日，我既没有固定资产，也无存款余额。

　　这么说吧，除了猫九，我一贫如洗。

　　虽说以我的职业身份，倒也无拥有固定房产的必要性，甚至不需要固定的居所，但以商业眼光来看，就五区房价只升不降的情形而言，若是资金允许，投资房产，算是个不错的赚钱门道。

　　五年不降雨的极端气候，没有吓退那些向往五区福利的外乡人，反倒是令他们趋之若鹜，带着毕生积蓄跑来居住的，以及带着雄厚资金前来投资的外乡人，在五区比比皆是。

　　有道是，狡兔三窟，而我，却是穷得就连一窟也没有。

　　我叹了口气，猫九宛若没听见。我接着大声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我用力跺了跺脚。这时候，我就觉察到，猫九撑伞的左臂，微微动了动。我想了想，便伸手去抓伞柄。

　　“不用。”猫九摇了摇头，语气很是轻柔。

　　“狗咬吕洞宾。”我低声说，快速缩回接触过伞柄的右手。

　　随后，我下意识对着掌心呵气。我的右手仿佛触摸了一根冰棍般，刺骨的寒意直钻掌心。

　　“我不是狗。”猫九认真解释道。

　　“是，你是猫。”我没好气的说，“只吃饭不挣钱的猫。”

　　猫九转头看向我，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随后，在我的期待与失望中，猫九又把注意力投放到风雨中。

　　我摇着头叹了口气。雨水在耳畔发出的哗啦声，瞬间便淹没了我的叹息声。这风雨，似乎有了变大的迹象。

　　这是我第一次与猫九共处一把伞下，伞是猫九的，既然他当个宝贝般不愿放手，就由他继续撑着吧。

　　若不是好心想要接替一下猫九，就我对这冰棍般宝贝的恐惧感，能不碰它就很是安心了。

　　我立于伞下，站在猫九左边，耷拉着脑袋。与原住民们对雨水的渴盼情感相反，我的内心很是痛恨这拦路的雨水。不过，明智如我，依然选择了与现状妥协的态度。我还没有狂妄到做出与自然界抗衡的可笑行径。

　　一道闪电突如其来，如白色狂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际向我与猫九的方向狠狠袭来。

　　我下意识举起右手腕抵挡。这时候，我就听到猫九轻声说：“没事。”

　　只见猫九轻轻挥了挥右手衣袖，暴怒的狂龙尚未到达我与猫九面前，便断裂成段。狂龙的每一段，都似烟花般炸裂，随后，以圆的形状散发出放射线。

　　烟花坠落在对面成人教育中心楼顶。刹那间，我们眼前的落霞大道如同白昼。就在我条件反射般收缩肩膀的瞬间，白昼便又被灯火中的夜晚快速取代了。

　　“下雨原来可以这么诡异啊。”我喃喃自语，心知猫九未必会回应我的感慨。

　　“也许，阿飞见过比这更诡异的雨天。”猫九说道。

　　好吧，我错了，没想到猫九竟然会回应了我。

　　“这可是我见到的第一场雨。”我反驳道，“我在这地球上，也才度过了三十七天而已。”

　　“或许，你以前见过，只是，记不得罢了。”猫九轻声说，语气的停顿却透着诡异感。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说道，“这个地方已经五年没有下过雨了。”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的内心并不似语气这么坚定。

　　“只是我的猜想而已。”猫九的语气竟是有些斟酌的意味，“毕竟，阿飞你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有现在这么大吧。”

　　“猫，你越界了。”我生气的说，“这可不是随从能对主人说的话。”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总之，我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对猫九的话语感到不满。

　　“是。”猫九轻声应道，“知道了。”

　　片刻，猫九似是自语道：“许多过往，终究会下落不明。”

　　“谁的过往？”我好奇问道。

　　“自然是，阿飞和我了。”猫九悠悠答道。

　　“既然是下落不明的东西，不要也罢。”我淡淡说道，“都扔了吧，我们重新开始。”

　　“嗯。”

　　猫九转头与我面对，他的表情可没有表现出冒犯主人后该有的觉悟。我感到哑然，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情绪，要对着猫九这张好看的脸生气呢？

　　猫九笑了笑，转头继续盯着面前让他百看不厌的雨水。

　　注视猫九的侧脸，我很是感慨，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可怕的进化现象啊？若是其他物种也似猫九这般，在进化的过程中发生变态的飞跃速度，人类社会可真就人满为患了。

　　猫九沉默着，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话题，于是我用力搓着掌心，只是，这样的行为，并未为我带来丝毫暖意。

　　我把头探出雨伞外，望向看不清真面目的夜空，突发奇想，若是此刻我拔剑直指苍穹，那么雷鸣电闪，狂风暴雨，大概会来得更为猛烈吧；假若猫九怒视苍天，又会出现怎样的光景呢？

　　以猫九这旷世容颜，倘若他愿意横眉怒目与苍天对视，那必定也是一道很有看头的风景。只是，以我对这只懒猫的了解，就算这雨下得让天塌下来，这雷电把整个城市劈成碎片，他大概也懒得皱一下眉头吧。

　　或许猫九看雨，就是单纯的看雨，就算此刻，世界在我们面前变成汪洋大海，人类毁于顷刻之间，于猫九又有什么关系？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间，我愁绪的最大，以及最久的来源，是自己与猫九之间的距离。

　　雷鸣电闪稍纵即逝，风雨声便大了起来。这雨，果然呈现出越下越大的势头了。

　　一阵狂风突然席卷而来，我们面前的缅桂花树东摇西晃，一些冰凉随之落到我的脸上。我哆嗦了一下，随后下意识转头，想看看猫九撑伞的姿势是否正确。随即，我便感到啼笑皆非。猫九撑伞的手臂，依然如定海神针般岿然不动，只是，他或许并未意识到，风向已经发生了变化。

　　猫九的雨伞其实很大，甚至大的不太正常。若是寻常人使用，这伞供四个成年人避雨也绰绰有余。但我与猫九不是寻常人，即便站在雨伞边缘，伞下的空间，也明显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为了与猫九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也为了给自己取暖，我弓着身子，仿佛冬日里站墙根晒太阳的老年人般，把双手环抱在胸前，手掌四下摸索自己的体温。

　　掌心贴着自己的体温，我感到了一丝暖意。随后，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自嘲的笑了笑。此刻，我蔫头耷脑的形象，或许不像老年人，而是像极了一只置身凄风苦雨中、无依无靠的、可怜的鹌鹑吧。

　　猫九的站姿倒是非常笔直，撑伞的左臂也是夸张的笔直。我暗自叹了口气，就猫九这姿势，哪是在撑伞，分明就是在高举一面神圣的、不容风雨打扰的旗帜。

　　我撇了撇嘴角，这傻猫，这样撑伞，不觉得累吗？

　　无尽的沉默之中，猫九再次忽略了我的存在，百无聊赖感再次袭来。我咧了咧嘴角，不安分的我，打算为自己制造一些乐趣。

　　我挺直了胸膛，嘴里随意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身子像不倒翁似的，左晃一下，右摆一下。猫九依旧神情专注，盯着漫天的雨水出神，并未觉察到我的行为。

　　或许猫九觉察到了，只是选择无视而已。我感到不满，也更感无聊，便曲起右腿，只用左脚着地。我的身子向左斜倾，做出金鸡独立之势。不，是将倒未倒的滑稽的病鸡模样。

　　就内心而言，我是非常愿意向右边倒过去的，只是，不敢做出如此自杀似的行为。

　　我的脑袋与大半身子暴露在风雨之中，我伸出舌头，朝猫九扮鬼脸，猫九无动于衷。我伸手在脸侧，做了个招财猫的招牌动作，猫九依然不为我所动。

　　在我的百般挑逗中，猫九盯着雨水的神情，反倒是越来越凝重了。

　　真不知猫九对雨水有着怎样的执念，才会如此把我当成了透明人。

　　今夜，向来懒散的猫九，竟然表现出了他平常所不具备的、对周遭环境认真的特质，这情形让我感到很是不可思议。我盯着猫九沉静如古井的侧脸，想从中窥探出一些端倪。

　　一阵金属与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声响从远处隐隐传来，即便混合着风雨声，那声响的节奏依然很突出。我侧耳倾听，那是一队脚步声。

　　脚步声穿越风雨声，由远及近，朝着我与猫九的方向靠近。我内心一喜，抬眼望去，一队全副武装巡逻员的身形，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巡逻队走在我和猫九面前的马路上，与我们在相同平面上时，稍微作出停顿。停下脚步的巡逻队，对接下来的行动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我期待的望着巡逻队，希望他们转身，或者，仅是转头也可以，只要他们的目光为我与猫九停留便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巡逻队的犹豫表现不足十秒钟，随后，他们继续昂首挺胸迈着步子，冒雨向前行进。

　　这些愚蠢的巡逻员，目光与前进方向一致，竟是没有谁想要把视线投向我与猫九站立的地方。

　　“嗨……”

　　我对巡逻员毫无职业操守的行为感到失望，不得不向着他们招手，同时大声吆喝。

　　依然没有人转头看向我，我洪亮的声音，瞬间便被风雨声吞噬殆尽。

　　“这样做无意义。”猫九轻声说。

　　我耸了耸肩，看来，我的吆喝声只有身边人才能听到，而我的身边人，也是把我当成透明人。

　　“嗨……”这次我喊得更加的大声，“看这边，有人在这儿呢。”

　　依然没有人看向我们，我甚至觉得巡逻队的脚步似乎加快了。

　　这算什么巡逻？

　　我恨恨的跺了跺脚，两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们就这般熟视无睹，这样严重的失职行为，对得起这座城市的居民么？对得起他们所获的酬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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