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尝一口甜

　　下午六点多钟，宋云芝把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进屋喊林遣出来吃饭。

　　他在床上玩拼图时睡着了，被喊醒时还迷糊着，眼睛都睁不开。
　　等坐到餐厅里，他才发现温予柠的位置上是空的。

　　“这孩子，都要开学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野了。”宋云芝亦是一脸无奈，她害怕林遣饿了，干脆添了米饭叫他先吃。

　　林遣接过碗和筷子，抬头扫了一眼墙上滴答走针的挂钟。

　　她明明许诺过，下午会陪自己一起玩游戏的。
　　可现在整个下午都过去，温予柠还是没有回家。

　　一定是和朋友玩儿得太开心，所以把这件事忘记了。

　　林遣垂眸，沮丧又带着恼意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笼罩他周身的低气压很重，宋云芝也有所察觉，然而她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温柔地给他夹了一块鱼。

　　便在这时，门口响起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妈妈！”

　　小姑娘的嗓音清脆，林遣转过头，目光越过玄关处的隔断缝隙，看到那里站着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花猫。

　　是跟出门时判若两人的温予柠。

　　宋云芝有些诧异，她走过去拍了拍温予柠衣服上的尘土，眉头微蹙：“你看看你，怎么把身上弄得这么脏。”

　　她的辫子散开了，粉色短袖衫皱皱巴巴，裤子的膝盖处还被磨破了一个小洞。
　　宋云芝立马紧张起来，掀开裤腿替她检查：“这是怎么回事？摔了？”

　　温予柠点头，膝盖头都摔青了，可她却一点也没娇气，笑里察觉不出半点委屈：“嗯，不过已经不痛了。”
　　宋云芝看着透出几分傻气的女儿，一时间训诫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拍着她的背往里面推：“快去洗手换衣服，之后过来吃饭。”

　　“好。”
　　温予柠嘴上答应着，脚步却绕过客厅，直径向餐桌边林遣的方向蹦跶过去。

　　林遣看着她，神色淡淡，也没有说话。
　　温予柠眨巴着眼睛，把肉乎乎的胳膊往林遣面前伸过去:“林遣哥哥，这个送给你。”
　　像变魔法一样，温予柠从身后拿出一只透明塑料盒子，里面装的是她今日的收获——一只通体黑亮的独角仙。

　　出门前她看出来林遣心情不好，梁昊告诉他，男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所以温予柠费了很大力想捉了一只，希望能让林遣开心起来。

　　林遣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他是怕虫的。
　　然而温予柠并不知道这点，在那瞬间，她只捕捉到他眼中满满的抗拒。
　　没有自己预料中的那种惊喜。

　　他是不喜欢吗？还是不认识？
　　温予柠收回手，轻轻敲了下盒子的外壁，独角仙立马在里面爬动起来。

　　她将生龙活虎的小家伙再次递上前，努力地给他展示。
　　“哥哥，我守了很久才捉到的，这只是最好看的，它还会飞呢。”

　　“送给你，不要再不开心了。”

　　林遣没有再看虫子，视线转为轻落在她灰扑扑的脸蛋上。
　　配上一个蜂窝一样的发型，温予柠的模样简直滑稽透了。

　　可这时候，他却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心里酸胀，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

　　有点温暖。
　　又有点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自惭形秽。
　　就像是原本困在阴暗角落的人忽然被阳光照透，光芒太过刺目，令他睁不开眼睛，可又带着他无法抗拒的温度。

　　原来和他猜测的完全不同，温予柠不是和朋友们玩过了头，她只是想让自己开心起来，所以才会忘记了时间。
　　她在照顾他的情绪。

　　林遣怔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他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把塑料盒子接过来，颤着指尖放到一旁的桌面上：“谢谢。”
　　他不敢去看那只独角仙，但也不想看见温予柠露出失落的表情。

　　这还是他到溪镇以来第一次说谢谢，也是第一次朝她笑。
　　温予柠的眼睛弯成了两道甜蜜的月牙。

　　宋云芝敲了敲她的小脑袋：“行了，别磨蹭了，快洗干净了来吃饭。”

　　温予柠这才点头，乖乖进去卫生间拾掇干净自己，换了套衣服回到餐厅。
　　她挑挨着林遣的位置坐了下来。

　　宋云芝给她盛了碗饭，边也不忘要给她紧紧弦：“明天就是开学日了，柠柠，你的暑假作业都做好了吗？”
　　温予柠咬着筷子含糊地答：“做好了。”

　　宋云芝点点头，在学习这方面，温予柠倒是一直都没太让她操心，虽然她不属于那种顶聪明的孩子，但胜在自觉性不错，外加她私下比较用功，成绩总能稳定在学校前列。

　　想到节目组给自己交代的事，她随后又额外叮嘱道：“明天你带哥哥一起去学校，以后你们两个就待在一个班，学习上的事情记得要互相帮忙。”

　　林遣比温予柠大上一岁，然而因为上学上得晚，开学后也是升二年级。
　　温予柠眨着一对水灵的杏眼，应允得毫不犹豫：“好。”

　　得知这一点她自然是很高兴的，这意味着她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会因为开学而减少。

　　温予柠又把头转向林遣，嗓音清甜：“林遣哥哥，那我们以后一起上学吧。”

　　“嗯。”他睫毛颤了颤，生硬且笨拙地把菜往她面前推了些，“吃饭吧。”

　　宋云芝余光恰好瞥见这幕，不由得宽慰地一笑。
　　温予柠她知道是个脾气顶好的，可林遣不服管，似乎也不太好相处，先前她也害怕女儿遭人欺负，现在看他们相处得融洽，她一颗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晚饭过后，孩子们各自回房，为新学期做着必要的准备。

　　林遣只在这里待一个月就会返回泽北，自然也没有作业需要检查，他很快就清好书包，无所事事地坐在床沿边发呆。

　　窗台上垂落着米白色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时会露出藏在后面，放着独角仙的透明小盒子。
　　能跟它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相处，已经是林遣做出的做大让步了，但也只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才敢看它两眼。

　　独角仙顶着神气的触角在里面爬动，步伐稳健，像位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林遣哆嗦了一下，收回视线。

　　这东西要怎么养呢？
　　要不，还是放掉？

　　林遣犹疑不定，直到温予柠敲门忽然走进来，将他的思绪打断：“林遣哥哥，我来找你玩游戏啦。”

　　她刚洗过澡，浑身都香喷喷的，白皙的脸上泛着浅色红昏，又变回了那个惹人怜爱的奶团子。
　　温予柠坐在床上，将抱枕搂进怀里蹭着：“哥哥对不起，我下午回来晚了，我们现在一起玩可以吗？”

　　林遣摇头：“不玩儿了。”
　　他自小被宠着长大，习惯了周围人都迁就自己，所以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格斗游戏都是男孩子玩的，温予柠或许根本不喜欢玩那种游戏。
　　可即便是这样，她从来也没有怨言，还是陪在自己身边许多次。

　　所以这回，他没道理不能迁就她一下。

　　温予柠不解：“啊？为什么呀？”
　　她下意识以为他是介意自己的失约。
　　林遣没有答话，而是从口袋里拽出一根银色耳机线，将一边塞进她的耳朵。

　　耳机线的另一头接在他的MP4上，里面放着周杰伦的《晴天》。

　　林遣顺势靠在床边坐下：“我们听这个。”
　　他记得温予柠很喜欢唱歌，那大概也会喜欢听音乐吧。

　　温予柠觉得新奇，将手弯起一个弧度堵在耳朵外：“林遣哥哥，这是什么？”
　　“随身听，就是用来放音乐的。”

　　温予柠一知半解的点头。
　　萦绕于耳朵里的旋律轻快悠扬，与她听惯的各种童谣截然不同。
　　不过温予柠果然听得开心，她的眼睛微眯，脸上带着比玩游戏时灿烂多了的笑容，小腿跟着节奏一下一下摇晃。

　　被耳机线牵扯着，林遣距离她不过半米远，见温予柠喜欢自己挑的这些歌曲，他的表情不免也有些得意。

　　“哥哥，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呀？”
　　“哥哥，你能听出来歌词是什么吗？”
　　仿佛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温予柠的问题层出不穷，最后林遣干脆把随身听扔给他，教会她自己操作。

　　温予柠拿到手就舍不得放。

　　林遣随身听里的歌很杂，基本在学校里流行的他都听过，最后再挑喜欢的下载，一来二去也存了有上百首。
　　她听得专注认真，要不是到了点宋云芝过来喊她去睡觉，她估计有耐心把里面所有的都切个遍。

　　然而宋云芝在这点上很严格，温予柠只好摘掉耳机，挥手跟他道晚安。
　　“哥哥，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听歌吗？”

　　他在她充满期待的目光里点了下头。
　　温予柠开心极了，脸颊左侧的酒窝藏不住，连回房间都是用蹦的。

　　林遣熄了灯，也躺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拔掉耳机以后，世界突然安静，只剩下独角仙碰撞盒子外壁的轻微闷响。
　　咯啦——咯啦——
　　将他的内心激起一阵奇怪的波澜。

　　他一边希望那只独角仙能自己飞走，一边又隐隐希望它能永远停留在这里，和时间一同静止。

　　-

　　九月一号开学日。

　　早上七点的时候，春风小学的大门敞开，陆陆续续便有家长牵着孩子过来报道。
　　这是镇上的唯一一所小学，据说是由一位镇里走出去的企业家捐款建成的，占地面积不大，然而对于容纳总共才四百余人的师生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

　　快到八点，宋云芝才领着两人姗姗来迟。

　　习惯了假期作息的孩子都起不来早床，她叫了好久，紧赶慢赶才没让他们迟到。
　　宋云芝只负责把他们俩送到门口，剩下便由温予柠领着他参观学校，然后再前往班级报道。

　　一路上，两个小朋友因为身后跟着摄像，在一堆人里就显得格外吸睛。

　　镇上的孩子们多半不认识摄影机，觉得新奇，不禁偷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时不时还交头接耳几句，热闹极了。
　　感觉到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林遣刻意放慢脚步，骄傲地扬起了头。

　　身旁，温予柠叽叽喳喳给他介绍着学校，哪里是教学楼，哪里又是办公室，以及厕所要往哪边走，她都给一个不落地说得很清楚，俨然一名像模像样的小导游。

　　拐过楼梯，两人的脚步停在二年二班的门口。

　　他们来得晚，教室里其余的位置上都坐好了人。
　　孩子们隔了一个假期没见，此时都难掩激动，正热络地拉着各自的伙伴聊天。

　　林遣往里面扫了一眼，透过敞开的门，他看到光秃秃的灰色水泥地面，还有脱皮掉漆的木质桌椅，一下就皱起眉来变了表情。
　　比起他在泽北念的那所小学，这里的环境显然要简陋得多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位年轻女老师，姓杨名柳，是二年二班的语文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温予柠一年级的时候就是由她带的。
　　她蹲下身，先和温予柠打了个招呼，然后把目光转向林遣：“你就是林遣吧，你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你可以叫我杨老师。”
　　“杨老师好。”

　　杨柳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把他领到讲台上，给大家做介绍：“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林遣，他来自泽北市，将会在这里和大家共度三周时间，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孩子们拖长着音调，整齐划一的回答。

　　见人都到齐，杨柳这才组织孩子们在走廊上站成一排，然后按照个子高矮重新排座。

　　温予柠的个子矮，不好和林遣坐在一起，于是被安排在了他前面的位置上。
　　分成林遣同桌的人则是个黑瘦的小男生，名叫方一航，而坐在斜前方的人是梁昊。

　　温予柠坐进了熟人堆里，这下高兴极了，四处跟人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一航，听说你奶奶之前生病了，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和梁昊聊了几句后，温予柠又转过身去找方一航，清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方一航的性格安静内敛，面对温予柠热情的关心显得很是羞涩：“谢谢，奶，奶她好，好多了。”

　　小男孩说话很慢，咬字模糊而吃力，好像是个小结巴。

　　磕磕绊绊的声音让林遣不禁抬起头，往旁边多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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