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童话

　　一大早，云城东南边的那座道观开门了，头发雪白的秦观主推门而出，跟在他身后的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
　　“我不上学，我不想上学。”秦朵朵抱着秦观主的腿，“爷爷，我不想去学校，我要跟着你学习打醮，算命，给人治病。”
　　这样的话从秦朵朵上学开始听到现在，秦观主早就充耳不闻了，也不管秦朵朵的哀求，拔腿往前走。
　　虽然腿上还带着个人形沙袋，秦观主照样健步如飞。

　　周围邻居和早上摆摊卖早餐的也早都习惯这一幕了，要是哪一天秦朵朵乖乖去上学，反倒让他们稀奇。
　　“两个肉包子，两个素馅香菇包子，一份豆浆。”卖早点的摊主按照老规矩将包子和豆浆递过去，秦观主付了现金。

　　秦观主付钱时，摊主和秦观主开玩笑，“哎，道长，昨晚老城那边电闪雷鸣的，是不是有妖精渡劫啊？”

　　秦观主愣了一秒，严肃道，“不是。”

　　将肉包子和豆浆递给秦朵朵，秦观主拉着秦朵朵快速离开。

　　摊主本来就是和秦观主开玩笑，没想到秦观主这人这么一本正经。其他吃早餐的人听到了，笑着道，“我昨晚刚好在老城，主要是积香街那块雷声不停，其他地方还好。”

　　摊主哈哈笑，“不会真是传说中的女妖回来报仇了吧。”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秦朵朵闷闷地啃着包子，“爷爷，我不爱喝豆浆。”

　　秦观主不是一张笑呵呵的脸，他头发白，衬得脸格外黑，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一点儿都不仙风道骨。所以虽然城南的这家道观年代久远，颇有历史，但香火着实寥寥，若不是政府保护文物遗迹，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秦朵朵是秦观主捡来的孩子，七年前，有人将个刚出生的女婴扔在道观门口，秦观主一大早起来锻炼，听到婴儿微弱的哭声，将女婴抱回了道观。

　　秦观主没结婚，自然也不会养孩子，起先打算送到孤儿院。然而还没送呢，孤儿院爆出负面新闻，秦观主犹豫又犹豫，没有送，等孤儿院重新整治一番后，再准备送，秦朵朵像是认了人，秦观主将秦朵朵送到院长妈妈手里，小小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观主不忍心，就又抱了回来。
　　后来，托人给秦朵朵上了户口，落在他名下，当孙女。

　　小学离道观不远，只是要过两个十字，秦观主不放心秦朵朵，每天都要接送。

　　听秦朵朵说不爱和豆浆，秦观主嗓音低沉，“多喝能变白，以后就又白又好看。”

　　秦朵朵不信，“那爷爷你怎么不多喝？”

　　秦观主看了秦朵朵一眼，“爷爷以前有个姐姐，喜欢喝豆浆，吃豆花，就长得和仙女一样好看。”

　　秦朵朵眼睛一亮，兴奋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嗯。”

　　秦观主沧桑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伴随着秦朵朵叽叽喳喳的声音，眼前隐隐似乎浮现出一张素白俏丽的面容。

　　**

　　这是？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帘。

　　陈云陆从一张欧式床上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对面躺着的人也正睁开眼，直鼻薄唇，眸色清湛如墨，风姿清雅淡然。

　　下一秒，昏迷前的旧恨涌入脑中，陈云陆神色变冷，暗恨此人的阻拦，若不是此人搅局，她现在早就拿到族人的遗物了。

　　现在珠子和洛潇不知所踪，她该去哪里找到他们。

　　谢灯比陈云陆慢那么两秒彻底清醒，刚想问现在是什么状况，就见对方的眼神由茫然变得杀气腾腾。

　　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对方迅疾出手。
　　谢灯只好回防。

　　两人动手后，才发现体内的灵能极难用出，像是被封印了似的。

　　两人从床上打到地上，拳脚间，房间里的桌子凳子不免遭了殃，哐哐当当倒了一地。

　　这边两人打得正热闹，外面准备过来服侍的下人听到里面的动静，吓了一跳，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地跑去找太太。

　　谢公馆的太太听下人说，二少爷和少夫人似乎打起来了，骂了句“孽障”，随即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匆匆过去。

　　推开门，见到自己儿子被新进门的儿媳按在墙上，两张脸贴得极近。
　　谢太太一慌，顺手又把门关上了。

　　身后的仆妇们问，“太太，怎么不进去？”

　　谢太太脸有些发烫，心道，下人就会添油加醋，不过是小年轻闹着玩，哪里就是打起来了。抿了抿头发，刚想张口说，少爷和少夫人闹着玩，就不打扰了，话到嘴边，又想起刚才一瞥中见到的满屋狼藉，有些犯嘀咕。

　　不如去提醒下两人，就算玩闹，也得动静小一些。

　　谢太太没走两步又转过身。

　　陈云陆和谢灯在谢太太第一次推门时，陈云陆正将谢灯抵在墙上，威胁他，不要再多管闲事，否则就碎了他的佛骨。

　　陈云陆瞥着谢灯，眉梢眼角冷而轻蔑。

　　“徒有佛骨，却无佛心，难怪修行至今还是个俗家弟子。”

　　“私欲惑心，佛门耻辱。”

　　陈云陆眼尾细长，唇薄嫣红，吐出的字个个淬着毒。

　　自古以来，身怀佛骨者必有佛心，是为天生佛子，佛骨与佛心分离者，陈云陆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过。

　　出于一种焦躁恶毒的心态，她想看到这个碍她事的佛骨脸上露出羞愧和痛苦的神情。

　　谢灯不知道陈云陆的想法，他也没想像陈云陆希望的那样羞愧痛楚，自他懂事起，因他对佛法异常有天赋，谢家是知道特殊世界存在的家族，曾带他去传承久远完整的佛门拜访。

　　他现在还记得那位和蔼清瘦的僧人摸着他的眉心，长叹一声，声音低沉道；“此子与佛有缘，却又无缘，佛骨尚在，佛心不存。”后来，僧人将手上的佛珠赠给他，说虽不能入佛门，但可以做一名修佛的俗家弟子，也算全了一场佛缘。

　　谢灯比陈云陆高一个头，陈云陆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变化。

　　高鼻薄唇，沉静内敛。

　　即使被这么威胁讽刺，睫毛也未动一下，眸色漆黑，就那么淡淡地貌似无害地看着陈云陆。

　　谢太太这次没有直接推门，她先敲了敲门。

　　屋内，陈云陆和谢灯听到敲门声，偏头看向声源处，随即两人又同时回过头，眼神交换间，陈云陆松开对方，谢灯垂眸不语。

　　陈云陆不是瞎子，两人所处房间的摆设，还有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是现代社会的东西。她之前不想这些，是因为没抢到族人的遗物，心里火大，只想把佛骨狠狠揍一顿。现在冷静下来后，她心里清楚，族人的遗物既然丢了，就算把对面的人打死也无济于事，不如先想想怎么脱离眼前的困境，以后的恩怨以后再说

　　“打听情况。”陈云陆道。

　　“好。”谢灯垂下眼眸，漆黑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消失，脸上再次变得沉静无波。

　　达成协议后，陈云陆松开谢灯。

　　谢灯伸手整理身上的衣服。
　　陈云陆撇过脸，极快地收拾好身上的裙子。

　　两人又将屋子里倒下的桌凳扶起，看着差不多了，异口同声道：“进来。”

　　谢太太推开门，见到小两口各坐桌子一边，先是愣了下，随即露出暧昧的笑意。
　　谢太太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看穿两人了，刚才还黏在一起了，这下坐这么开想撇清，啧，蒙谁呢？她可是过来人，明白得很，现在之所以坐这么远，不过就是脸皮薄，害羞而已。

　　谢太太往谢灯那边走，眼睛却是看着陈云陆这边。

　　对这个儿媳妇，她原本是不太满意的，一个穷教书先生的遗孤，她能念在老太爷旧友的份上照顾对方，已经是天大的善心了，结果，老爷子告诉她：
　　“我找胡先生算过了，谢灯红尘的线系在陈家女儿身上，若不娶她，你儿子，我孙子恐怕是真的要去当和尚。”

　　谢太太心底最大的恐惧被老爷子一语道破，她最怕的就是这个看似样样完美的儿子，沉溺于佛法，看似和善，实则无情，哪一天一声不吭地剃了头出家。

　　于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谢太太答应了让陈云陆嫁进谢家。
　　不过，谢太太还有其他的打算没说出来，她想着，如果儿子没了出家的念头，她定是要帮儿子娶几个相貌学问样样出色的姨太太。

　　谢太太想着帮儿子娶姨太太的心思仍然存在，只是看到一心修佛的儿子被陈云陆拉回了红尘，心里不由地对陈云陆多了几分感激和好感。

　　陈云陆见谢太太对着她笑，不明所以，也回了个笑。

　　谢灯在一旁看在眼里，不语。

　　谢太太走到谢灯跟前停下，笑着道：“儿子，这下你可总算不想着出家了吧，你和云陆刚才我都看在眼里，以后闹归闹，动静小一些，免得家里下人以为出了什么事。”

　　不等谢灯回答，谢太太又道：“新婚燕尔的，我也明白，年轻人忍不住，可是要注意影响。”
　　谢灯点头，面色微红，似是不好意思般，熟稔地问了句，“伯恩大哥在家吗？”
　　谢太太摇头，“商会有事，你大哥一大早就出去了。”

　　陈云陆听到谢灯的问话，有些惊讶，谢灯认识眼前的女人？难道这是他早就设计好的？他想做什么？
　　陈云陆的面色越来越冷，看向谢灯的目光也隐隐透着怀疑和冷意。

　　谢灯见陈云陆脸色不善，知道她是误会了，只是现在谢太太在场，他不好立刻解释，只能冲着陈云陆微微点了下头，示意等会儿就告诉她。

　　这下陈云陆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

　　听着谢灯和谢太太聊天，虽然谢灯每句话都极短，但句句都套出了谢太太的话。

　　陈云陆边听边觉得，对面的假和尚，看着温和无害，心眼比马蜂窝还多。

　　谢太太没呆多久，她还想让小两口好好培养感情，争取早日造出个孙子来，好彻底把小儿子绑在红尘里，所以说了会儿话后，就走了。

　　谢太太一走，陈云陆问谢灯，“怎么回事？”

　　陈云陆问完，就看到谢灯面露犹疑。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咱们应该是来到了七十年前。”

　　“当时神力佛法煞气交织，特异局的人闯进来时大概是用了法器，就像一个火苗一样引起灵能爆炸，妖市本就处在时空夹缝中，这一炸，引起时间覆叠错乱，我们两个就来到了七十年前。”

　　“刚才进来的妇人和我太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一模一样，我稍稍试探了下，谢伯恩是我祖父的名字，其他信息也都对得上。”

　　“只是......”谢灯迟疑了下，面上露出些困惑。

　　陈云陆问，“只是什么？”

　　谢灯声音低沉，“我祖父是独生子，并无兄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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