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灵长类动物总是特别容易引起人们的兴趣，正如动物园里的猴山永远最多游客围观一样，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想从这些人类的“基因近亲”身上，寻找一些什么。岳观晴更是难抑心中的好奇，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追了过去。
　　只见那猴子通体毛发乌黑，头顶有一缕向前的卷毛，面部粉红，耳覆一撮显眼的白羽。它似乎也并不惧怕人，只是每当岳观晴追过去想要用手机拍照时，它又立马向前跃到另一棵树上去了。
　　一人一猴就这样你追我赶了一路，来到一段向下延伸的斜坡，江临朔在后面像老母亲一样无奈地边追边喊：“喂！喂！你慢点，看路啊！”奔跑之间，她隐约听到侧边有一股溪流的声音，而且声响越来越浑厚。突然，前方传来了一股倾泻的声音，她心头一惊，暗道：“不好！这姑娘一股脑起来，还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大步流星地便往前赶，边跑边对着岳观晴大喊道：“岳观晴！你站住！别追了！”
　　而此时的岳观晴根本没留意到这一切，一门心思地追着她的猴子。只见那生灵在树上跃着跃着，忽然没入白雾中，没了踪迹，正当她还想往前迈步的时候，被江临朔从背后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扯了回来。
　　“大小姐，看看你前面是什么！”江临朔气急败坏地说道。
　　岳观晴这才定睛看去，只见前面两三米竟是一处悬崖，旁边的溪流在此奔涌而出形成了一个小山瀑，哗哗的流水披着雾气，“腾”地飞身向崖下扑去，像鬼屋门口的发声骷髅突然脱身出窍了一样，一直在阴阳怪气地笑着。
　　岳观晴先是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转身嬉笑道：“啊……话说这个时候的桥段，不应该是你将我一把扯倒在地，然后我扑到你身上，一口亲了上去吗？”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江临朔也是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好了，我帮你留下了你的小命，让你好回去问问编剧为啥他没有这么写哈，不谢！”
　　玩笑归玩笑，岳观晴还是感激地拥抱了一下江临朔说道：“知道你最好了。”然后她回过身来，探头想看看那悬崖到底有多深，却惊喜地大叫起来：“朔！快看！是公路！”
　　“啊？真的吗！？”江临朔也兴奋地凑了上来。那亮黑的路面虽然被重雾深锁得也看不清远方，但是只要回到公路上就意味着可以一路通到山顶，她们再也不用担心迷路了。
　　“看来那只缅甸金丝猴是来给我们引路的啊……”岳观晴暗自庆幸道。
　　正要离去间，她突然看到悬崖边上有一颗赤红色的小石头，虽然形状并不完全对称，呈不规则椭圆形，但通体光滑，即使在这没有阳光照射的大雾里，也似乎在闪耀着光芒。岳观晴平时就非常喜欢收集鹅卵石、贝壳、螺壳之类的东西，觉得这小石头很是漂亮，随手就把它装进了口袋里。
　　两人顺着悬崖侧边的斜坡下到公路，沿着公路没走多远，就来到了红军亭，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个白柱子、黄色琉璃瓦顶的六角形小亭子，但却给这两只“迷途的羔羊”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她们在亭内稍事休息，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心情放松了许多。尔后经过约三小时的盘山公路步行，她们来到了海拔约1800米的老山界，这里正是红军万里长征路上所翻越的第一座大山。
　　看着威严的战士雕像和纪念碑，江临朔忽发感慨问到：“你说，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岳观晴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峰，微微一笑道：“人类历史上每一次大的变革，都是以战争为介质实现的，无论是农业革命、工业革命、还是科技革命，生产效率的提高使得新的资源分配方式与旧的统治体制产生了巨大的冲突，一系列的混乱需要通过强有力的手段重新建立秩序。这个过程虽然很痛苦，但最终结果其实是好的，不是么？”
　　江临朔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不破不立吧……”
　　迷雾终于散去，周边的景观也清晰起来，在这个海拔高度上，树木大多已是温带针叶林木，松、柏、枫、栎交错铺陈。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跋涉，两人可算到达了猫儿山顶峰，刚好赶上看了个日落：红霞映着云海，好似仙女的薄纱裙，远山近林在逆光下的剪影，巧如裙脚的钩编花纹，唯美得让人一扫整日的疲倦。
　　晚上，两人如大部分露营客一般，在山顶电视台的篮球场扎营休息，期待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然而，老天爷并未遂人愿，第二天起来后，她们发现外面已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8点多的时候，雨停了，二人共同决定按原计划从十里大峡谷的旧路下山，正常只要5、6个小时就能下到高寨了。
　　路口在野人湖附近，也是十分不好辨认，幸亏这回她们找到了好心向导留下的红黄标记。这条路也真的是鲜有人走了，很多大树枝直接倒伏在了路的中间，长满了青苔，竹子、小灌木也都延伸到了路上。两人方才走了不到半小时，天空中竟又飘起了雨，使得原本就湿滑的路面变得更加泥泞起来。她们本以为雨势不会再加大，咬咬牙就能下山了，没想到坚持了20分钟之后，雨点越来越大。
　　“不行，再走下去太危险了，在这峡谷里大雨不知道会引发什么，趁还来得及，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江临朔用手挡在前额上方，转身向岳观晴提议道。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岳观晴还是同意江临朔的观点，于是两人开始折返。谷内的路段十分陡峭，下来的时候还没咋觉得，往上爬时可又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幸而沿路都有两人来时的脚印，因此不会迷路，只是越来越艰难的路况，使得她们花了来时两倍的时间，才返回到野人湖。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竟狂暴地下了一整天，篮球场内挤满了困在山上的游客。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帐篷摆满了整个篮球场，只留下中间一条过道，方便人们进出。
　　山顶仅有的两家酒店早就爆满，有些原本打算住酒店没有携带帐篷的人，此刻也只能挤到篮球场来凑合一夜。这个球场原本就是给园区内员工消遣用的，自然没有设什么座椅，只有简单的两排四连坐，再加上小卖部门口的三组桌椅，便无其它。凡是抢到位置的人，哪还舍得起身，连卫生间都不敢去一下，否则又得沦落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阴郁的下雨天，湿滑的地面，空气不甚流通的球场内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气味。扯着大嗓门聊天的、激情投入打扑克的、手机公放看视频的；困在这里的人，大都一两晚没有洗漱了，依旧有人把鞋子拖了，翘起二郎腿……
　　“这真是一夜回到了90年代的火车站的感觉啊……”岳观晴抱着双膝坐在帐篷前，脸颊贴着自己的手臂。
　　江临朔正盘腿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听到她这么说，伸出头来无奈笑道：“我也没想过，时光竟然会倒流呢，姑且让我们重温一下久违的旧时光吧。”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隔壁的帐篷中传出：“妈妈，是不是有人在抽烟呀？好臭……”“宝贝鼻子真灵，妈妈都没闻到呢，我们把帐篷关上好么？关上就不那么臭了。”
　　一个打扮时髦，扎着高马尾的大个子姑娘听到后，嚯地从野餐垫上一下站起来，走到正在吞云吐雾的男子面前，操着一口标准的东北口音说道：“大哥，咱能到外边抽去不？这里好多孩子，闻着了对身体不好。”想是她早就打算上前制止了，听到孩子的抱怨后，更是觉得义不容辞。
　　男子扯了扯自己高高立起的黑色polo衫衣领，不耐烦地盯了她一眼，并未吭声，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忽略姑娘的劝告。这时，周围的一圈人当中有几人开始附和起来：“就是啊！”、“出去抽吧！”、“我孩子闻着都打喷嚏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鄙夷的目光，让男子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伸起脖子看了一眼门外的雨势，勉强点了个头，然后抓起滴水的雨伞怨闷地往门外走去。
　　那东北大姑娘不忘在背后补充道：“谢谢你啊大哥！在外边可以多抽两根！我们不拦你的……”逗得周围的人们一阵嬉笑。
　　当那男子经过岳观晴面前的时候，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伸脚绊他一跤的念头，但那男子走得奇快，她才刚刚提起脚掌，男子已经过去了，她快速地放下了脚，有些庆幸地望着男子的背影笑了一下。
　　雨夜里的大山异常沉静，动物们都藏匿起来了，只有雨水冲刷林叶、山石的声响，清脆的叮咚声、低沉的嘭嘭声、沙哑的唏嗦声，混杂而成舒缓的乐章，把灯火通明的篮球场衬托得分外的躁动、嘈杂。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谣言，说山下的道路已经被山洪冲下的泥石拦死，可能两三天都下不了山，虽然景区的工作人员不断地拿大喇叭辟谣、安抚游客，依旧很多人并不买账。小卖部货架上能充饥的食物和水，都早已被买得精光。晚上8点，当小卖部从仓库里取出了最后一批库存时，人们都奔相前去抢购。
　　当中一名中年大叔，显得格外的抢眼。只见他身着短袖白衬衫，搭配一条黑色的宽大西裤，脚踏一双灰色网面健步鞋，肥硕的肚腩把皮带撑得掉到腰下。那厮如同李逵附体一般，迈着大八字步一路横冲直撞，双臂像螳螂一样高高举起，凡是走在他前面的人，无论男女，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直把人推得踉跄。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生正从岳观晴她们的面前走过，哪里经得起那大叔排山倒海般的推搡，“哎呀”一声往旁边弹出一米远，双脚交替着捣腾了两步想要站稳，最终还是失去平衡应声倒地，周围的人们都“啊……”地发出惊呼，那大叔依旧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冲去。
　　岳观晴和江临朔看到急忙上前扶起女生，她一下没憋住委屈地哭了起来：“呜呜呜，我只是想周末和男朋友出来玩一下，没想到就被困在了这大山上，还遇到那么没品的老男人，怎么会这么倒霉啊！”
　　“你怎么样啊？有没有摔到哪里？要不要吃点什么？我们这还有些。”江临朔帮她拍了拍裤子上的污渍，关心地问道。
　　女生吸了几下鼻子平复了些许，擦了擦眼泪说道：“谢谢你们！我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今天怎么那么背。我已经吃过饭了，男朋友就在那边，我路过这只是去洗手间的，没想到半路还会冲出个怪人来。”
　　“哦，没事就好。那你赶紧回去找你男朋友吧，好好休息哈！”岳观晴也安抚她道。
　　“哎……这事还是不要跟他说好了，现在谁的心情都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女生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地离去。
　　目送女生离去后，江临朔转头看向岳观晴说到：“那男的看起来一副领导相，怎么那么不要面子啊，这个女生倒是挺懂得息事宁人的。”
　　“你不知道越是身处高位的人就越自私吗？他们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地拥有一切，又恐惧失去，所以不择手段地想要掌控一切。他只关心与他自己利益相关之事，其他的就都是草芥了……”岳观晴嗤鼻道。
　　“所以人人可以当领导，但却只有少数人能称得上领袖啊。他们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本应该是以身作则，树立榜样，为人民服务才对，哪能这样横行霸道、欺凌弱小，还视若无睹。”江临朔的言语中也充满了对男子的鄙视和不满。
　　正当两人谈话间，中年男子回来了，本就泛油的脸上此时出了汗显得更让人腻味了，他的手里只抓了一包饼干，明显的一脸不如意，没抢到他想买的东西，连嘴角沾着的饼干碎都在生气地跺脚，他边走边看着两旁在吃泡面的人们，默默地吞口水。
　　江临朔忽然邪魅一笑，用胳膊肘推了推岳观晴说到：“喂，想不想整整他？”
　　岳观晴一听来劲了，两眼闪着兴奋的光问到：“你有办法？”
　　“嗯，不过要牺牲我们一桶泡面。手电筒给我，我出去采点东西。”两人因为回到山上的时间早，已经买好了所需的物质，两桶泡面本是准备明天当早餐的。
　　不一会，江临朔回来了，手掌里多了一小捧黑色的花籽，岳观晴好奇地问到：“这是什么？”
　　“牵牛子，泄水通便。早上我就看到球场外面种了一排牵牛花，现在正是花果期呢。”
　　“啧啧啧，果然学医药的人都不能得罪啊。”岳观晴往旁边躲闪了一下身子笑道。
　　“哦豁？这就怕了？我还没用茉莉花根呢……”江临朔坏笑道。
　　“啊？那又是什么功效？”
　　“一寸就可昏迷一天……”
　　“哎哟，那还是不要了，他那体型，昏迷了，倒是给周围人添乱……”
　　两人冲好加了料的泡面后，一起把它端到了中年男子面前，关切地与他搭话道：“大哥，你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饿得慌啊，我们两人正好有多的泡面，这一碗你吃了吧。”
　　看到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送来食物，那男子略感吃惊，但是辘辘饥肠根本抵挡不住泡面香味的诱惑，戒备之心随之抛诸脑后，他匆匆说了句谢谢，接过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滚烫的汤汁溅了一脸也毫不在意。两人则是偷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前，开始打赌药效要多久生效。
　　那一夜对于中年男子来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夜晚了，虽然他也狐疑自己怎么就拉肚子了，但是这一天上下他陆续吃过不少东西，看着人家姑娘都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也不好随便怀疑什么，只能自认倒霉。
　　第二天，天空总算放晴了，满目山景正可谓是：“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景区安排了大巴送滞留的旅客下山，岳观晴和江临朔也不打算再去峡谷里折腾了，这么大的雨水肯定让山里溪流的水位暴涨了不少，不太安全。好巧不巧，她们和中年大叔、被他推倒的女生及其男友居然在同一辆车上。那中年大叔因为一夜没睡好，一坐到车上，戴起他印着虎头的黑色太阳帽遮住眼睛，就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搞得一车人除了他以外无一能安神。
　　这时，岳观晴看到旁边窗帘上挂着一只拇指头大小的蜘蛛，估计是昨天躲雨爬进车子来的，于是学着江临朔昨天的表情语气，问到：“喂，还想不想再整整他？”
　　江临朔顺着她的眼神看到蜘蛛后，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啧啧啧，学生物的人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啊。”
　　岳观晴从前方座椅的后袋里取出一张放在里面的景区宣传单页，卷成小纸筒，然后把蜘蛛挑起来放到了中年男子的帽沿上。
　　这一车上的人，要么昨晚被他推搡过，要么目睹了他的恶行，要么被他那呼噜声扰得心烦，所以都在静静地等着看好戏。
　　江临朔故意给手机调了一个很吵的闹铃声，然后定了时间放到男子耳边，半分钟后，手机像点燃的爆竹一样放肆又欢腾地一下子响了起来。
　　只见那大叔先是被铃声惊得浑身一震，睁开眼睛后猛地看到一只蜘蛛就挂在面前，八条细长的腿张牙舞爪地在空中划动着，感觉下一秒就要往他脸上扑来。他大惊失色地一跃而起，大声叫嚷道：“什么玩意？这什么玩意！？”，然后手慌脚乱地把帽子一下摔到地上，闭起眼睛一顿猛踩，差点把车底都踩穿了，惹得司机在前方用方言破口大骂：“你老米噶笨戳，企起身做么鸡？快快坐低啊！”。
　　那个被他推倒的女生高兴得咯咯笑出声来，其他人则是偷偷地掩面而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