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d and Angel

　　约拿斯为费恩订牛奶的愿望落空了。战后的德国变成了一片废墟，工业基础几乎完全被摧毁，落下的铁幕阻碍了西欧向东欧进口食物的路径，人们不可避免地陷入饥饿和失业。

　　即使如此，忍饥挨饿的人们也必须继续生活。美国的援助让西柏林的情况不算太糟，约拿斯进入一家美国人投资的工厂工作，生产基础零件。

　　那个来自美国的工程师迈克尔对他的印象很好，说他工作认真负责，还愿意提供学习的机会，知道他家还有孩子之后每周都会塞点糖果和额外的食物给他。他攒下每一笔钱，尽量为费恩提供更充足的营养。

　　“喝慢一点。”约拿斯端着加了蜂蜜的牛奶，“你太久没有喝过了，我不确定你的胃能不能接受。”

　　费恩接过玻璃杯，小口小口抿着，牛奶在他的唇边形成一圈白边。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约拿斯将关于马歇尔计划的报纸放在餐桌上。

　　费恩还在上小学。现在的德国还没有从战争中完全恢复过来，多的是不完整的家庭，所以他看起来并不突兀。

　　约拿斯几乎不过问他在学校的事情，他只需要在家长会上接受老师的夸赞，然后露出微笑。这孩子很好，他知道他从来都不会惹麻烦。但是他也向费恩再三强调，如果遇到了不能解决的事情，一定要告诉自己。

　　这一天，约拿斯回家没看到费恩。现在他应该放学了，可是他不在院子里观察那些新栽种的花草，也不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故事书，卧室里的床铺还是早上整理过的样子。

　　“费恩，你在家吗？”约拿斯脸色苍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约拿斯的胃里像吞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费恩一定是出事了，是在放学的路上被车撞伤了吗？还是在学校低血糖晕倒了？虽然他已经尽量保证了他的营养，但是他不知道费恩吃的东西对于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来说够不够。

　　他听说有人家的孩子出于好奇，在一个仓库里发现了战争时期遗留的V-2火箭的燃料，误以为食品而大口吞吃以致丧命。

　　天哪。他越想越害怕，准备挪动着僵硬的腿狂奔下楼，骑着他的旧单车去费恩的学校看看。

　　就在这时候，卧室的衣柜里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在这里。”

　　约拿斯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打开衣柜的门。费恩蜷缩在约拿斯冬季的衣物里，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他甚至规规矩矩地把鞋子脱在外面了，只是约拿斯太着急了，根本没注意。

　　“我可以进来吗？”约拿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询问。

　　“请。”费恩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约拿斯脱掉鞋子，钻进了衣柜。他将费恩搂在怀里，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泪痕。狭小的空间容易给予人安全感，旁边的厚重衣物像一道坚实有力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

　　“怎么啦？”约拿斯语气轻柔。“可以告诉我吗？”

　　费恩吸吸鼻子，睫毛被泪水黏在一起，回答的鼻音很重：“他们说……你和我爸爸都是纳粹分子，就是你们把德国害惨了。”

　　约拿斯不觉得很奇怪，甚至觉得有些轻松。他在入职的时候也因为身份被刁难过，还是法国同事艾蒂安替他说了话。

　　“我发誓，我根本没加入过纳粹党……”约拿斯坚定地说，“我更没有参与过屠杀平民、□□妇女之类的暴行。你父亲也一样。”

　　约拿斯说的没错。战争的确会让人展示出最丑陋的一面，但是也总有人不愿意同流合污。有人不愿意向平民开枪，宁愿被军队处死，也有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救助被驱逐的犹太人。

　　普通的士兵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被历史的巨浪裹挟着前进。当约拿斯和卡尔在东线的散兵坑里发抖，那些达官贵人却在巴黎过着衣香鬓影的生活。

　　当第三帝国迎来毁灭，那些可怜的普通士兵被抓进战俘营里做苦力，接受着饥饿和病痛的折磨。高官们早早得到消息，带着巨额财产和情妇逃到海外去了，继续过着富足的生活，将平民抛在战后的泥泞里。

　　谁来为他们申冤呢？他们也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丈夫。即使侥幸活到战后，也逃不过精神上的痛苦和来自他人的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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