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长夜

　　缄默中，那位身着白色衬衫的斯文青年抬起了右手，指尖轻点在叶昌梧额上。
　　一阵仿佛悬浮太空的失重感自意识泛起，他被迫使闭上了眼。

　　虚无晕眩中，他终于感觉踏上了地面。

　　但好像……是有点热的地面。

　　意识还没回笼，像是一股强电流穿过脑部，繁杂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入，紊乱和刺痛侵袭大脑。

　　无边的黑暗。

　　“愿上帝护佑我们……”“上帝啊，您的恩泽惠及遍地，我们恳求您……”

　　“救救我们——”“您无所不能。”“上帝一定能救我们！”“我们献予您至高的信仰……”

　　“……上帝…他被恶魔杀死了……”

　　一阵缄默。

　　“恶魔大人，从今以后，我们将侍奉您，献予您我们的全部，至高的信仰！”

　　“恶魔大人……”“恶魔大人——您可以带我们去地狱极乐之土……”

　　他们依旧祈祷。只是曾经祈祷的对象从上帝，变为了恶魔而已。

　　“麻木和庸俗，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瞧瞧这些所谓的信徒们，他们的丑恶姿态——”

　　……

　　“你失望了吗？”

　　无数声音在脑中交错，最终汇成一句带着笑意的问话，声音带着吸引人心的磁性，又像是揉杂了世间全部的恶。

　　这应该就是恶魔了。

　　这句话之后，脑内终于安静下来，陷入死亡般的静寂。

　　一个无感情的机械音打破了静寂。
　　“系统加载中……加载完成。”

　　他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黑暗，但视野的靠左边出现了一个发着荧光的小框，小框内是滚动的字幕。

　　「实习神叶昌梧，坐标0001号实习破碎世界。」

　　「系统提示：因考量部分实习神实力原因，该世界对于普通实习神有一定难度，请不具备等量实力的实习神做好准备。」

　　「如果想要退出换到另一个世界，可以将意念聚集到左上角的退出键。请在1分钟内作出决定，任务中途不可退出。」

　　叶昌梧看向左上角，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叶昌梧：……难道是出错了？

　　「系统提示：@实习神叶昌梧，检测到您已具备应对该世界的能力，不可选择退出。」

　　叶昌梧：……果然，到哪都是特殊的。

　　「1分钟已到，关闭退出通道。」

　　「发布任务中……」

　　「系统提示：该世界较特殊，部分实习神任务内容不同，角色身份不同。」

　　叶昌梧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任务。

　　「你是陨落的上帝。」

　　「传闻中，你被恶魔杀死。人们抛弃了坠落的神明，转而信仰强大的恶魔。」

　　「实际上，恶魔没有杀死你，他将你带入了地狱的一处隐秘的岩浆池。」

　　「你被囚禁于此，生不如死，□□和灵魂都受着极大的折磨。」

　　「但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主线任务：找寻恶魔与上帝的真相。」

　　「支线任务：无论以何种途径，拯救这个世界，使其脱离毁灭的结局。」

　　「任务时间：三天。」

　　「提示：廉价的信仰，昂贵的信仰。」

　　字幕到这里结束，没有再跳出下一行。

　　眼前的黑暗渐渐消散。

　　来自灵魂的痛楚渐渐被反应弧传导，突然出现的撕裂感、烧灼感折磨着他的神经。但没过多久，这副已习惯灼热的身体就与他完全契合，燃烧造成的影响也小了一点，至少影响不到思维的运转。

　　他发现自己站在……
　　一个岩浆池内。
　　难怪地面“有点热”。

　　只有这处岩浆池周围是清晰可见的，四周都是一片浓重黑暗，依稀能看清这是一个洞穴的深处。

　　洞顶垂着积年累月形成的尖锥，不同于一般洞穴中形成的钟乳石，尖锥锋利如刀刃，像是随时会落下，插入地面，或是没入岩浆，或是穿透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但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只是有几块掉到了地上，留下深深的裂缝，其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折磨，而是威胁他，禁锢他。

　　叶昌梧抬起手，发现自己的身体呈半透明，可能是上帝本就有的特征。还有一头颜色奇怪的柔顺及腰的长发，是白色的，有一点淡淡的灰。

　　他没有不习惯长发，将颊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他在原世界的小时候就留着长发，不过后来剪去了，只留到披肩的长度，正好可以扎一个短尾巴。

　　他衣着的色调外观也是纯洁的白色，里面是一件高领的黑色教服，外面则严密扣着一件曳地的白袍。
　　胸口左侧佩戴了一枚特殊的胸花。那是一朵小巧晶莹的，永不凋谢的白色百合。

　　观察完周围的环境，叶昌梧梳理分析了一下信息。

　　很明显，这是一个西方世界，并且是有着信仰，且信仰源头并不只是虚无缥缈的概念的世界。

　　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的分配引人深思，根据合同和陆忻的介绍，一般员工的任务就是拯救世界。
　　但他的主线是找到真相，支线才是救世。

　　所以，找到真相这件事，要么对他自身身份很重要，要么对救世有着直接联系，或是两者都占。

　　并且在刚才的字幕中他注意到了一句话：

　　「系统提示：该世界较特殊，部分实习神任务内容不同，角色身份不同。」

　　身份不同，任务不同。

　　所以他更偏向于两者都占。从这句话来看，这个世界中，身份是重要的，特别是对于他这种被特殊对待的人……

　　而员工的任务是救世，主线任务没可能与救世无关，他猜测，主线任务的完成和救世有直接联系，甚至可能找到真相后，就可以顺水推舟直接完成救世。

　　不过他对提示的这句话还没有什么头绪。虽然在刚进入时间时听到的那些声音，几乎里里外外都充斥着信仰，但它们是混乱无章，没有逻辑地出现的。

　　最多只能推测“廉价”的意义，曾经全身心依赖信仰上帝的人们在上帝被更强大的恶魔杀死后，毫不犹豫地将这份信仰转移到了恶魔身上。
　　或许这就是“廉价的信仰”。

　　那么，“昂贵的信仰”又是什么呢？两句自相矛盾的话，“信仰”一定有不同的含义。

　　正当他脑内运转临近末尾时，不知是不是巧合，一块尖锥掉落，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抬起了眼。

　　高大的影子在他的面前，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隐蔽在浓稠的影中，暗色似乎凝结成了一种特殊的黑色长袍，缥缈虚无，鼓动翻飞。

　　领子间的扣子是看着像黑曜石质感的逆十字架，正中镶着一块小巧华美的红宝石，有种奇异的吸引感，就像是……

　　当直视着它时，心底的杂念与欲望会潮水般倾涌而出，吞没清醒的意识。

　　——至邪之物。

　　这是来自上帝原体的直觉。

　　看到了这个诡异的影子，他保持镇定，冷淡地抬眼直视着他。没有轻易开口，只是沉默着注视。心脏没来由跳得很快。

　　他已经进入了上帝的角色。足下火焰撕咬着他洁白的衣摆，但衣服并没有被燎破半分。满身清明，充满圣洁的他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是有光的，似乎是一种坚持的倔强，永远对于一切的怜悯。

　　终于，黑影中传出了声音，却不同于之前他听到那般磁性，而是带了点无法遮掩的嘶哑，虽然可以看出他在极力表现一个赢家的居高临下。

　　“你输了。”

　　“按理说，我应该直接杀死你。众所周知，恶魔与上帝势不两立——你那永远圣洁的姿态总是令人作呕。”他散漫恶意地拖长了调子，带着笑意。

　　“不过我想到了个更好的点子。”

　　恶魔周围的黑影丝丝缕缕渐渐在地面蔓延，探入岩浆池，近乎触到了上帝的脚踝。

　　声音带着饶有兴趣的意味，“折磨你，看你生不如死岂不是更有趣？”

　　“让你睁开眼，看看这些愚昧的凡人……”

　　“这终将腐败的世界。”

　　###

　　城外空旷的平原。

　　“你们是外国来的客人吗？”一个年轻的女孩身着白色教袍，打扮得像修女模样，用可爱稚嫩的声音问道。

　　九个实习神扮演的穿着休闲服装的客人中的多数警惕地互相观察着。闻言，其中一个看着二十左右的女性走了出来，看着像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女，与身份毫无违和感。

　　她主动回答了修女的话：“是啊，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累死了！小妹妹，你们这里有落脚的地方吗？”活脱脱就是一个经过长途旅行来到这里的一个客人。屈恬恬曾经是一个无限流世界的玩家。

　　女孩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当然有。恶魔大人说有外国的客人来了，我就被大人们派来接你们了。”

　　“恶魔？”人群中又探出了一个黑发男孩，好像就比小女孩大了一点，但十分镇定，他好像有一点西方混血，脸部有略微立体的西方特征。

　　“你怎么能直接叫他……太无礼了！你要在后面加上‘大人’！”女孩刚才还笑盈盈的面色瞬间变了，似乎带着惶恐和狰狞，她重重地跺脚。
　　后面几个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小女孩的脸上出现不该在这个年纪出现的表情。

　　相对镇定的屈恬恬连忙稳定她的情绪：“实在抱歉，小妹妹！我们刚来不怎么了解，好好好，是恶魔大人！”

　　女孩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转变的速度快得诡异，她不满地白了一眼男孩。

　　不过转过头看向屈恬恬，小爱莉又恢复了天真的笑容：“没事的！大姐姐，以后注意就好了。那我就在路上跟你们介绍介绍我们的信仰之城吧！”
　　说着，幼小的她蹦蹦跳跳地带着头，屈恬恬则与她并肩，一行人向城门方向走去。

　　###

　　此时，监控室内。

　　天庭公司的监控室并不像一般的小房间，而是类似会议厅，有一个长桌。

　　长桌上方是十几块悬浮的全息屏，其中十几个小的是每个实习神的个人实况，一个是可以随时切换不同视角的大全息屏。

　　长桌两边坐了五位面试官，其中两位是陆忻和顾栖。被迫任主面试官的顾栖一副典型的玩忽职守模样，懒懒地一手撑着头，似乎有点感兴趣地望着一块全息屏。

　　那是叶昌梧的全息屏。

　　“世界出故障了？”一个成熟的女人用手指卷着波浪形的红色长发，语气带着一点疑惑，“为什么会有一个人落单，直接变成上帝？”

　　陆忻同样皱着眉看着叶昌梧的实况，“上帝这个身份看似更容易通关，但他是被囚禁的一方。”

　　“这个新人的任务是什么？”女人问道，在全息屏隐藏的任务列表应声显现出来。

　　“主线竟然不是救世？”坐在陆忻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震惊，“除了V-以上世界，我从没见过主线不是救世的。”

　　“或者说，同时有主线和支线的世界。”女人补充。

　　“所以是什么情况？”中年男人询问地看着其它面试官，“是不是要让他脱离世界？”

　　最后一个人——副面试官终于说话了，那是一个年轻修女，就和这个世界中的修女差不多打扮，她刚才一直保持沉默。“不用。”

　　“看来是个有趣的新人。”顾栖也终于开口了，他的眼中是兴趣与愉悦的光，“如果他能活着出来的话，这个人，我要了。”

　　全场陷入诡异的安静。陆忻刚喝了一口水，被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栖神的意思是，这是个实力强劲的新人。”他尴尬地用手帕擦了擦衣服上沾到的水滴，“所以系统经过初始实力检测，给他单独分配了难度高的任务。”

　　这时，有几个屏幕突然熄灭了，上面显示了几个字“实习神已选择退出世界”。

　　陆忻了然地解释道：“因为是根据实力分配的世界，所以可能被一个人拉高了难度，系统允许玩家在开始时选择是否退出。”

　　修女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是什么恐怖的初始实力，让这个小新人一个人把世界难度提高成这样……”红色长发的女人一下下地敲打着桌面，眼中是浓重的媚意，“而且这个上帝，长相很和我胃口哦～”

　　进入世界是以自己的原本面容示人的。

　　“哦？”顾栖视线慢慢偏移到她身上，“你要和我抢人？”

　　女人举手投降作无辜状，勾着红唇：“……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怎么会抢栖神的人呢。”

　　“不过……”陆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皱起眉。

　　“奇怪的一点是，上帝是这个世界城中原本的角色。而其它的客人是外国来的客人，到底属于外部因素。”

　　“但叶昌梧毫无排斥感，直接顶替了上帝这个原住角色，暂且不说长相的问题。就像是……”

　　“他就是上帝。或者说，这个世界曾发生的，他好像都切实经历过一样。”

　　“要是只有演技，未免融入得太过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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