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章短篇抽屉

　　“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学堂里朗朗诵书声已毕，又响起了孩童稚嫩的声音：“夫子，抄写十遍太多了！武夫子那边还要蹲马步呢！”
　　手执戒板的夫子却是不动如山：“他是他，我是我。我可不因他要蹲马步，就教你们少做什么。”
　　“夫子！”童子们巴不得学着大人叹气，“唉……”
　　“想不抄也行，明日堂测，若是背不出，可得吃一顿竹笋。”
　　那一个个顽皮的孩童，听了这话，你看我，我看你，只得默不作声收拾书本。可待得出了学堂，又如小鸟儿一般欢快。

　　“应恰。”
　　夫子归家途中，被人叫住。
　　“我家娃儿回来就跟我抱怨，燕墉让他们蹲两个时辰，你又要他们抄写诗、经，这可眼巴巴地想冲出去玩呢。我说，你们俩在外头都好到那程度了，怎么回来了却又就这样较上劲儿？还拿娃儿们较劲儿？”
　　应恰停下脚步：“何来此说。不过是娃儿们读书太少，多让他们背背而已。我们当初这个年纪，可不都已然背会四书五经？”
　　那人却搁下锄头哭笑不得：“哎哟我的祖宗，那是你呀大状元！谁像你那么饱读诗书？我可什么都不会。哎，我说你俩，自小就憋着一口气比不过对方势不休，这倒好了一个文状元一个武状元，谁也服不了谁。可就这么好好的，你俩又辞官跑回来当个小小的教书先生——”
　　应恰正待开口辩解，那人又接了下去：“好好好我知道你们是被奸人陷害而光明磊落……你那是什么眼光，别那么看我。可那时候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都能一个鼻子出气了，丢到一个旮旯又斗起来啦？”汉子说着，抚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算计起来，“啧，要不要比比谁先娶亲？这都快要而立之年了，倒一个赛一个的光棍。我可是连娃儿都这么大了，你们在京城那么些年都没看上个好姑娘？对了，我倒是听说，村头张大娘想给燕墉说一门亲事呢。虽然曾经是个状元，但好歹也回来了不是？姑娘们还是可以高攀高攀，你俩总不能一直这么光棍儿下去啊……喂，别这么急着走啊！”
　　应恰停下脚步回头，言简意赅：“小五儿，你话太多。”
　　闻言，被叫小名的汉子有些不满：“就知道你又嫌我话多！打小就嫌！要话不多的，你找燕墉去啊。”
　　应恰拍拍他：“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去吧，等会儿又挨你媳妇一顿说。”
　　小五儿总算扛起锄头走人：“我走了啊，你可仔细琢磨琢磨。”

　　应恰倒确实把他那番话惦记上了，又不免一番唏嘘。想想小时候总是玩在一块儿的孩子们，那时候燕墉还是小小的一只白白小糕人，因由个头小，大伙儿都爱逗他玩，甚至拿他充女孩，欺负得不亦乐乎。孩童大多顽劣，有时也不小心伤了伙伴，却又未曾注意。他倒自己跳出来，把小墉护在身后，驱走了其他小子之后，牵了那白白嫩嫩的小手好一顿安慰。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冲着他道谢，那可实在是欢欣不过。长久护着小糕人，都忘却了其实他们是同龄人。他似乎还想背小墉，可那孩子也倔强，支着受伤的膝盖自个儿回家，武夫子叮嘱的练功还一点不落下。
　　这般刻苦，上天自然有所回报。
　　应恰正叹气，迎头又来一位熟人。
　　“应大状元，近来可好？”
　　应恰鄙夷地看了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强健的男子一眼，同样阴阳怪气地回道：“托燕大人的福，再好不过。”
　　那人也假惺惺地回礼：“如此，鄙人可放心矣。”便翩然离去。
　　应恰直在心里一顿痛骂。

　　未出几日，应恰还真撞上了小五儿说的那位张大娘。大娘瞧见他先是想躲闪，明知躲不过去了方才赔了个笑脸：“应大人莫急，燕大人这边说好了，大娘立马就给你说一桩好婚事！”
　　应恰心内忿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大娘不忙，小生对此并不介怀。”
　　大娘又轻巧地告饶几番，方才往燕墉居处去了。
　　应恰瞅着这日学堂不开门，也无事可做，便在四周游荡起来。
　　几刻钟后，燕墉把人送了出来，恭谦有礼地道别。纵然在应恰眼里，那不过是一番敷衍的作态。
　　燕墉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了在墙角偷听的应恰，上去又是一顿皮笑肉不笑的招呼：“应大人好兴致。陋居有幸得应大人光临，蓬荜生辉。”
　　应恰也回道：“哪里哪里。哪比得上燕大人将享齐人之福。”
　　燕墉不无遗憾地道：“应大人却是可惜了。若不是当初为我陈诉冤情，疏通朝中关节，也不至于落到归田的地步。京城可是有那么多大家闺秀有心于应大人，唉，实在可惜，可惜。”
　　应恰嘴上自然不甘下风：“燕大人亦是可叹。既已保得忠心名节，却偏要以官位易在下清白，亦不得不卸甲还乡。如今却只能肖想咱们这小地方的好姑娘了，当真可叹，可叹。想来张大娘说的姑娘，大人很是满意？”
　　燕墉烦了跟他磨嘴皮子，直截了当地说：“姑娘什么的，倒也未必。只是幼年时曾颠颠儿与人拜了天地，心内始终未曾割舍。直至归来，才知他脑门子里压根没有这事！”
　　“哦，”应恰回道，“我倒以为，有人不过当它是一桩玩笑，反倒枉我记了这么些年。”
　　二人针尖对麦芒，横看竖看对方不顺眼，不欢而散。

　　当晚，应恰房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应夫子被捂住了嘴呼救无能，那人则好整以暇。
　　“相公，咱们小时候天地都拜过了，伙伴们都在场呢，你可不能不承认。话说相公为何之后，却处处要与我作对？”
　　“唔唔唔唔唔唔！”
　　燕墉看他说话这般困难，才拿开捂住他嘴的手，而扣住他双手的手则纹丝不动。
　　应恰得了呼吸即刻开骂：“死燕墉！快放开我！放开！”
　　燕墉作难过状：“奴家可真伤心，相公怎地一张嘴就骂人。”
　　应恰不论如何挣扎均未果，开始瞎踹：“混账！生得那么高大气力那么大作甚！仗着功夫欺负人！”
　　燕墉挑挑眉：“哦？原来……原来相公是嫌我长得太高大了？可是，不生得高大些，怎么保护相公呢？就为这个，就被嫌弃了这么多年……”
　　“嘁！谁教你保护！你！你干什么！”
　　燕墉步步欺上：“拜堂拜过了，该入洞房了吧？唉，白白浪费了这些年来针锋相对。从垂髫，到将要而立呢。不过……尽管过去了几多春秋……该入的，还是不能少啊。你说是吧，相公？”
　　屋内残烛倏地被掌风熄了一半，徒留应夫子恼怒的叫唤。
　　“你……你别……啊！混账！”

　　翌日，燕大状元坐镇学堂。
　　童子们见了他均是一惊：“武夫子，这个时辰……似乎是文夫子的授课吧？”
　　武夫子翻着书本不以为意：“你们文夫子今日身体微恙，我便代劳。怎么，有何不可？……好，没有异议便开始。三字经背到哪儿了？继续背。”
　　学生们不疑有他，不多时，学堂里又响起了摇头晃脑的诵书声。
　　“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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