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君心

　　四、深情人不知

　　椒房殿里的主子一病不起，瞧着似乎是药石无灵的模样。苏文大怒，差点砸了整个椒房殿，他对着跪在下方的一众太医吼道：“废物！若是医不好皇后，朕诛你们九族！”

　　他说完拂袖转身来到花辞塌前，躺在床上的人儿脸色苍白，眼角都带有泪花，偏偏那唇色是如此的艳红。
　　方才水莲说了，皇后悲痛万分口吐鲜血，加上身子虚弱，有孕也未曾料到，近日来又是诸多伤心事，竟生生的小产了。

　　他颤抖着手慢慢覆上花辞的小腹，这里原本有了属于他们的第三个孩子，而今……

　　跪在下方为首的那个太医骤然出声，“禀陛下，皇后娘娘身中蛊毒，加上之前生安穹公主的时候损耗了身子，蛊毒便日日蔓延，而今因为太过悲痛，蛊毒便提前发作起来了。”

　　“为何会是蛊毒？”苏文红着双眼，看向那名太医，“皇后现下身子如何？那蛊毒可有解法？”
　　“这……”
　　“支支吾吾的干什么！你给朕好好说话！”
　　“陛下恕罪，娘娘身上的毒素已经侵入心脉，就是华佗再世也……只怕……”他不敢再说下去，生怕触怒了君主，连忙趴在大殿之上磕头，“微臣实在是束手无策了，还请陛下恕罪……”

　　苏文下了圣旨，号召天下名医进宫，还花重金求取名贵的草药。
　　只是花辞仍然睡着，没有一丝一毫要醒的迹象，日日里过来请脉的太医，只瞧见那九五之尊的帝王，跪在皇后的床头，一声声的极致痛苦地恳求。
　　这般模样，下人们看了也更加心酸，他们只能默默地退出寝殿，给帝后留下私人的空间。

　　约莫过了大半个月，花辞的手指轻轻地抬起，这点小小的动作，惊到了为她擦拭身体的苏文。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锦帕，看着心爱的人儿轻轻地睁开了那双灵动的眼睛。只是灵气不再，只剩下灰败。

　　“阿辞……你醒了？”

　　她慢慢清醒过来，有了一点意识，上方明黄的帷帐刺痛了她的双眼，花辞怔怔的，许久之后留下两行眼泪。

　　她记得昏死过去似乎听见了水莲惊慌地说她流了很多血，听见太医说小皇子保不住，也听见了苏文撕心裂肺的吼叫……
　　小腹那里还是空荡荡的，她的皇儿没了，而今，花家没了，赵家没了。她到最后，该失去的都失去了。

　　皇后自醒过来就没同皇帝说过一句话，日日躺在床上形同枯槁，面色渐渐发白，有一种大势将去的征兆。椒房殿里燃起的香炉都掩盖不了那浓苦的药味以及沉重的死气。

　　秋日里枯叶飘零之际，皇后终于离开了病榻，她由着婢女一路扶持，慢慢踏进了苏文的御书房。

　　“阿辞？”苏文心喜，连忙放下奏折走过来迎她，还顺手挥退了侍卫婢女。
　　“身子好些了？以后莫要往外跑了，天气渐凉，我怕你受了风寒。”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瞅了花辞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若是你……想要我陪你，那我以后去椒房殿处理事务可好？”

　　花辞摇摇头，难得露出一抹笑，“我的椒房殿里没有你这御书房正经，哪里能处理好公务。”
　　苏文还想再说，看见花辞眼神坚定，还是止住了话语。

　　两人都不曾开口，桌案上的小香炉袅袅地升着青烟。花辞身子轻微地晃了一下，似乎是要撑不住了。
　　苏文担忧着，想要让她去里面歇息一下。花辞不肯，然后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身。

　　“阿肃……”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两个字是如此的陌生。
　　而苏文，也很久没有听见她唤这两个字了。

　　自她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阿肃便永远不存在了。只是他们俩都太傻了，一个不愿意承认，一个也愿意陪着她装傻。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终于问出来了，可是她知道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黑色的血液从她嘴角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两人的衣衫胸前。

　　花辞抬头，看见苏文脸色巨变，痴痴地笑了出来。苏文将她抱进御书房的暗室里，而后命人去喊太医。她猛地抓住苏文的手，轻轻摇摇头说：“没用了，我活不长了。”

　　“你给我住嘴，我不准你死！”苏文跪在床头，帝王泪如雨下，他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发妻，哀求着她，“阿辞，我的阿辞，你不要离开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伤心……”
　　他慌忙地攥住花辞冰冷的手，依旧是那么素白，却有了岁月的痕迹。

　　“阿辞，你原谅我，是我错了，可是我没有想过花家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没有想害你的母族……我只是嫉妒赵禹抒，我嫉妒他，你与他青梅竹马，我……”

　　花辞慢慢抚上他的脸庞，过了这么多年，他在她眼中也依旧是那个策马挥剑，少年意气的苏文，她爱他爱了这么多年，甚至赔进了她的一生，她的家人……

　　“我……”那个字她终究无法说出口，她恨他，但是更多的是爱，所以即便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她也不后悔。

　　“阿肃，我真的太累了，我要走了……”
　　她说话越发艰难，眼泪划过小巧的耳朵打湿了玉枕。

　　“不……阿辞你不能这样，你不要抛下我，我们还有致儿和九儿，你若是没了他们会伤心的……”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阿肃……”

　　花辞渐渐失了支撑的力度，素手慢慢地滑落下来，而后……闭上了眼睛。
　　耳边有苏文痛苦万分的呼喊，她似乎听得不是很清楚，脑海里只剩下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那个少年一袭黑衣，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
　　她拉起他的手，薄茧刺疼了她柔软的掌心，她却没松开……
　　所以他们注定携手。

　　他温热的嘴唇轻轻落在脸颊上，和采花大盗一样的作风让她恼了很久……
　　他带她去看最美的日落，他们一吻定情……
　　他身骑白马，声势浩荡的迎娶她进门……

　　这一辈子，不算错付。

　　皇后在文肃第十一年薨逝，帝悲痛不已，追封谥号为惠华皇后。史书有载，文肃皇帝最疼爱惠华皇后，最宠爱太子和安穹公主，至于越姬，只是帝王当年犯下的一个过错……
　　惠华皇后逝世之后，皇帝不问朝政，国事一概交给太子苏致处理。他命人打造了一座冰棺，存于椒房殿密室之中，皇帝时不时就会过来，对着冰棺里的人儿诉说情意……只是，那个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尾声

　　外头传来陛下薨逝的消息之时，我懒懒的直起身子，然后在留芳殿里走了一圈，似乎今日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来最为痛快的一日，花辞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开心。

　　心系一人，不辞君心。
　　这八个字是花辞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对此，我只觉得好笑。她明明知道她爱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德行，可她还是爱他，不曾后悔。
　　如今苏文也走了，可是他心爱的人还躺着椒房殿密室的冰棺里，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太子殿下不知所踪，但是他的踪迹却是一路向北，娘娘，咱们殿下……”阿桂忧心忡忡，似乎觉得阔儿做得不够狠，“是不是太过温和了？”

　　我也这般觉得，阔儿的性子像一个帝王却又不能做一个英明的君王，不过……
　　“随他去吧，那毕竟是他的兄长，是安穹公主的大哥。阔儿有仁心，不想让安穹伤心罢了……”

　　我瞧着院子里的梅花开的越发好了，于是喊阿桂拿来剪子，想剪几只插.进花瓶里，摆在殿内，应该能嗅着冷梅香。
　　少女时期的我最喜欢剪梅枝了，但是总是被长姐呵斥，如今终于能自由剪下自己喜欢的枝桠，但是长姐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这天下，到最后还是落到了阔儿的手里，这样想着，我也没有那么伤心了。左右是我的儿子登基，人死如灯灭，花辞再如何，也只剩一个名分的，而我，却可以享受无边的荣华富贵。

　　“娘娘……”阿桂拿来瓷瓶，然后凑到我身边轻轻说道：“二殿下昨晚……又去了九宸殿。”
　　“一段孽缘罢了。”
　　我浑不在意，若是花辞能醒过来，知道她的儿子如丧家之犬到处逃窜躲藏，她的女儿如妓.子一样被别人狎玩……不知道会不会伤心难过。
　　早知道，就不让她那么早昏睡过去了。

　　唉，苏文那么爱她，我都知道的。高高在上的君王，到最后居然会和一名将军争风吃醋，花辞……到底是太好命了。

　　可是，命再怎么好，也不是和夫君离了心，直至死亡都不肯原谅。

　　我将一大把寒梅插.进瓷瓶子里，看着那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渐渐想起了曾经的日子。
　　没进宫之前，那样的日子多自由啊！进宫之后，便都是束缚，只是我到底是比花辞厉害的，毕竟死的那个是她不是？

　　“暗香浮动月黄昏………”我抱起瓷瓶回了大殿。
　　窗外飘起了雪，我想起那日去椒房殿，彼时还是秋天，随处可见萧瑟，即便如此，她的椒房殿也一如既往得热闹并且华丽。我看见苏致带着苏落九在桌案前写字读书……那时花辞的眼里满是幸福。却不料，第二日花辞就死在了陛下的御书房里。
　　也许我没看清她眼底的死寂。

　　毕竟，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话不痛不痒，但是她却相信了。
　　现在再想起来，呵！他们明明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却被无比愚蠢的自己弄得支离破碎。

　　哦，还忘了一点，早在她怀苏落九的时候，我就给她下了蛊毒。

　　梅花会在我的屋里绽放，只是观赏的人只剩下我一个，到底是有几分寂寞阑珊。

　　斗来斗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花辞从未把我当做她的对手情敌，因为她知道，苏文并不爱我。
　　我只觉得好笑，咱们大威王朝的陛下，如此雄才伟略，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将军而吃醋，甚至拿我来伤害皇后。

　　这爱，究竟有多爱呢？
　　我想，大概只有苏文自己最清楚了。
　　帝王家最是薄情，所以幸好我未曾托付真心，只是，还是会觉得有些空虚。

　　花辞，她永远不知道苏文有多爱她，也永远不知道我有多恨她。
　　如今她沉睡于冰棺之中，对这些自然是不知晓。

　　罢了，我扯了一瓣梅花轻轻抛了出去，那红色在雪中起舞，再缓缓落下，跌进冰雪之中。
　　耳边似乎有苏落九的哭声，我笑，阔儿与他父亲，还是有些不同的，又或者是，受到了苏文的影响？

　　可是苏文不会这样对花辞的。
　　他永远不会。

　　终于了却了这桩孽缘，从此以后，我只盼他在阴间能安稳地走一遭，再有来世，我也……不辞君心，心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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