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世界

　　不管虚拟世界如何运行，论坛上又是如何风云色变，现实生活中的烦恼仍旧不可避免，人们依旧按部就班地看着日升日落，一天天过着自己的日子。

　　又是新的一周。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为什么就你不知道今天有领导要过来检查？”胖上司正在歇斯底里地冲王玉大吼大叫。

　　王玉工位边，胖女人边吼叫着，边拿王玉的小风扇故意磕在办公桌子上，砰砰作响。眼尖的王玉，能很清晰地注意到，自己新买的小风扇的塑料外壳被磕凹进去一角。

　　很是随意地想着，又该换新风扇了，这次要不选个绿的吧。王玉嘴上还是说着：“真是非常抱歉，主任，是我的问题。”

　　事情的起因实际上非常简单，不过就是同事之间使的一些小手段。也不能说多见不得人吧，但是关键时候恶心恶心人还是没问题的。怎么恶心人呢？譬如，关键时候，故意不将通知传达给部门内某些不合群的人。这种事情是掰扯不清楚的，人家一句“不好意思我忘记了，真的非常抱歉”就能带过。脸皮再厚一点的，“哈哈，都通知了都通知了，你忘记看消息了吧哈哈哈别太放在心上”。
　　若是事事纠缠，发誓要弄个门儿清，可不太耗精力了。

　　”纪律，纪律，我都强调过多少次了，”胖女人双手叉腰，念叨，“怎么说的，工位上只允许在桌面上放除电脑鼠标水杯文件夹之外的四样东西，你看看，你看看你。”
　　胖女人放下她的小风扇，“风扇”；又戳歪了小多肉，“植物”；桌角堆了一摞工作文件而并没有夹进文件夹里，“那么多资料就随便堆在桌上”。
　　最后，胖女人粗短的手指指向王玉，“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想干嘛？工位又不是没有给你配抽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抽屉里不好吗，不带是不是更好？工位是不是能更整洁一些？工作起来环境是不是更舒适了？工作就是要有一个工作的态度……”

　　胖女人还想继续念叨。

　　王玉抬眼，默默地同站在胖女人身后，正抱臂看好戏的大BOSS面无表情地对视。眼神相交，又迅速避开。
　　“抱歉，”王玉低着头，快速把桌面上或重要或不重要的物品一股脑扫进抽屉里。在关上抽屉之前，王玉最后扫了一眼抽屉里面，多肉盆栽翻了，小风扇横躺在从盆栽里掉出的土上，文件纸被胡乱揉作一团。
　　就是不知道现在她发泄完情绪，事情结束之后该怎么收拾—唉，可能还是有些冲动了。
　　王玉将抽屉轻轻带上，尽量不让别人察觉到她的情绪。

　　恰在此时，大BOSS也发话了：“算了算了，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这样吧，就跟前面几个一样。”
　　当一些人发话的时候，世界的聚光灯好像都会投射在他身上。一个年近六十的、脑满肥肠的家伙，穿着人模狗样的灰色西装，啤酒肚让西装下摆的纽扣甚至无法被系上，红色的领带更是衬得这位中老年男性的肤色灰暗无光。但是细看他的眼睛，仍旧能从中找到灼目的光芒，仍旧能感受到他本该开始腐朽的身躯中仍旧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还有欲望。

　　王玉不禁开始走神。
　　都这个年纪了，他究竟还在追求什么呢？钱，权，势，“色彩”公司还不够吗？至于亲情那种东西—在他这样的人眼中，当然一文不值。实际上，连那个所谓的“亲亲儿子”，都得在必要时为他的利益让步吧。就是不知道，是在哪个“必要时”？或许，就是现在吧。

　　“检查写好之后直接上顶楼交到我办公室，”王玉听到父亲王旺下达指令。

　　担任部门经理的胖女人在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我会督促小王尽快的，老板您放一万个心嘞。”

　　“还有，好好督促整改，‘四规’必须贯彻到底。”
　　“是的是的，”胖女人一边回应，一边客客气气地将老板送到电梯口。

　　寒暄，王玉并没有资格参与。她全程留在原位。
　　身边传来窸窣声响。若是耐心倾听，当然能辨认出是周围同事的小声嘲笑。
　　王玉无所谓众人的冷眼，一屁股坐在工位的椅子上。

　　四归，抓到一次好像是罚款一千吧？自己一个月工资才八千，又是还房贷一个月要四千五，上周还买了个大几千的接入器。看来这个月只能花呗过活了。

　　王玉正想着生计问题呢，那边“哒哒哒”急促的高跟鞋声音响起，由远及近。
　　“王玉，来我办公室一趟。”

　　无奈，王玉只得跟着胖女人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各式探究的视线后。
　　“经理，我检查还没写好呢，”王玉语气很是无奈。

　　胖女人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大小姐，你微服私访能不能饶过我们这些普通工薪阶层一命？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犯事扣一千的工资，可能都不够你一次逛街的饭钱。我，作为部门经理，两千就这么没了，每个月本来就要还车贷房贷还有俩孩子的教育费，每个月都是要基本月光的，你这让我这个月怎么怎么活？”

　　胖女人脸上颤巍巍的肥肉一抖一抖，看起来很是喜感。王玉想笑，但她尽力忍耐。

　　”经理，没有这回事的。我不是大小姐，我每个月也要还房贷，每天也是为生计奔波的，”王玉认真地说着。

　　“你在跟我开玩笑”，胖女人的脸上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写着一句话。
　　“唉，大小姐，今天跟你父亲王先生好好交流一下吧。亲父女哪有什么隔夜仇的？也不要总和自己的父母闹别扭，做人父母的都不容易。”

　　“嗯，我知道了。我尽力吧，尽量不会让’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情发生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胖女人虽然心中有疑惑，也奇怪这对神奇的父女这几年来的相处，但也懒得探究。
　　她挥挥手，示意王玉可以离开了。

　　###
　　王玉并没有在写检查的事情上拖太久，午饭之后没休息就在网上搜了篇两千字检查，修修改改之后抄了起来。

　　搞定检查，她决定立刻前去王旺的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王玉实际上并没有去过。
　　她和她那个所谓的父亲断联，或者说断绝关系，已经很久很久了。选择“色彩”公司就职，是出于她自己的考量。一方面，专业对口，大公司福利待遇也有保障；另一方面，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可否认，她可能还是对“父亲”这两个字，抱有幻想的。当然，直到一周前，在此之前，在“色彩”做打工人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从没有私下见过面。

　　王旺是个极度虚伪的人。
　　知道早就断绝关系的女儿进入自己的公司后，他既没有故意使绊子将王玉踢出去，也没有在人前假装亲热，但却装作一副“女儿任性要体验生活，老父亲只好由着她”的样子。仅有的“关照”，就是同她部门的上司交代了一番，并且嘱咐“要保密，不可以同其他人讲”。
　　不得不说，膈应人有时候也能膈应得恰到好处。

　　王玉本人可能还是年纪轻，偶尔在公司远远碰到王旺还有点小尴尬，会选择绕道而行。本来今年她都打算跳槽到“黑白”那里去了。

　　如果没有上周那几封邮件。

　　王玉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径直出电梯，闯入总裁办公室。
　　连门都没敲，可谓是非常不礼貌。

　　“我来交上午检查的，”语气很是理直气壮。

　　王旺正在抽烟，双腿搭在红木桌上。他从上到下挑剔地打量着王玉，没有立刻说话。
　　王玉也不禁紧张起来，不知道这鬼东西在打什么鬼主意。

　　身后大敞的办公室门自动合拢。

　　王旺从嘴里轻巧地吐出一个烟圈。
　　“测试关你过了是吗？”

　　“是的。”

　　“那就行。你是我们家族里唯一一个体质达标的。这样之后就好办了。”

　　“体质，具体是指什么？听起来像人体实验。”

　　“你想多了，”王旺又深吸一口烟，眼神十分陶醉。
　　“这个游戏，实际上是一个选拔。我不是说它不是游戏，它只不过不是单纯的‘游戏’。具体的，即使我们有你弟弟作为内部人员，他都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游戏是场选拔，背后大有深意。跟那些相比，再多的金钱都一文不值。这个点我也已经反复跟你强调过了。”
　　“你也愿意的，不是吗？否则，就不会答应。我也跟你保证，事成之后，会给予你充足的报酬。”
　　“我也是为你那个任性的弟弟考虑，你也要关心关心你的亲人。”

　　选拔，真是熟悉的关键词。王玉不禁想到了那个ID逃学威龙的家伙。至于一会儿是所谓“诱人的报酬”，一会儿是所谓“不忍心看儿子误入歧途”，二者似乎是南辕北辙，王玉却也懒得点出来。
　　“是选拔，恐怕就不止一场。”
　　王玉轻笑一声：“怎么保证我能一直赢下去？”

　　“不能保证，但要尽力。”
　　“你弟弟会帮你在这周的‘随机职业’环节定下一个好的职业，‘随机组队’他帮不上忙。而我会给予你充足的活动资金，希望到时候你能跟你的新队员们好好培养感情。‘随机组队’之后的队友将是固定队友。这一周，非常重要。”
　　“另外，从这周开始，《镜世界》官网将独家占有直播，其他视频平台只有视频剪辑和录播。我也已经为你打造好专属的运营团队了，只要能撑过下一轮，我就能把你炒火—不管那镜公司想做什么，先做好我们自己目前能做到的极致。”

　　王玉沉默片刻。
　　也不知道这鬼东西知不知道他儿子在一周前也联系上了她。

　　“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联系我？”这话她真正是想问他们父子二人的。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啊，”王旺抽着烟，面容躲在烟雾缭绕之后而显得模糊不清，“好东西，自然要留给家里人。”

　　又是一片沉默。
　　“检查给你，没事那我走了。”
　　王玉离开总裁办公室。

　　“选拔，我会认真对待的。”
　　不管怎么样，她也得对得起她那跟人砍价还价老半天才来的手环式介入器。
　　这鬼东西也不提什么报销的事情。王玉脑海中浮现之前这老鬼的话：“要避嫌。”

　　真尼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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