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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发丝凌乱地铺开在眼前,把模糊颠倒的景象都切割成无序的片段。
江昭……又骗了他。
沈瑾瑜想:或许该怪的不是江昭,而是他自己。是他傻,是他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相信,也是他跪在师尊门外三天三夜只为求一个师兄叛逃的真相。
不管是他小心翼翼妥帖珍藏起那的些回忆,还是面对江昭时再而又三的心软;不管是午夜梦回时萦绕在他心头散不去的面庞,还是藏在剑匣中江昭当年丢下的断剑……
都毫无意义。
连师兄的一次回眸都换不来。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重重揪紧、往外拉扯,似乎要使他的这颗无用而软弱的心彻底死了才好。
“我早就说过,也劝过你了,可你非要执迷不悟,好好的正道剑修不当,宁愿像条邀宠的狗跟在一个堕落的家伙屁股后面。”
“嘻嘻……不会真如我猜的那样吧,你也想随你那师兄一起叛出师门,让你师尊再白一次头?”
“如若不然,你该杀了江昭,你该痛恨他。杀了他,恨他,杀了他!”
沈瑾瑜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昏死过去,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与这道阴魂不散的声音抗衡。
但这声音仿佛是自他心底最不堪的妄念中生出来的一般,每一个字眼都蛊惑着他、引诱着他,哪怕其中裹挟着泥泞混乱的恶意,也使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心安和熟悉。
“师弟。”
江昭的声音突然落入沈瑾瑜耳中,使他脑中杂乱的心音有了片刻停滞。他疑心是幻觉,费力地睁开眼,但眼前仍是一片浓雾,什么也没有。
“我在这。”江昭蹲下身,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沈瑾瑜的脸,戳出一个浅浅的窝,又佯作叹息道,“原想丢下师弟直接逃走的,毕竟那般苦的药我可不再想喝了。但想了想,还是师弟太可怜了,让师兄都有些心软。”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若沈瑾瑜能看清他面上调笑戏谑的神情,是必然不会轻易地信了的,但此时他却如同捉住救命稻草般捉住这句话,甚至不知从哪又生出几分余力来颤巍巍地捉住江昭玄色宽袖的一角。
江昭的神色微微一怔,垂眼看沈瑾瑜的手。
分明的指节,厚厚的茧,手背和掌心都布着细细的疤痕。
这是一只并不稚嫩的手,此刻却像孩童牵着父母衣袍的手一般,紧紧拉着他,依恋而不舍。
从肺腑间忽然涌出一阵深刻的干涩,几乎使他的喉咙如被火灼烧一般的痒、痛起来。
这疼痒逐渐蔓延到了全身,尤其是眼睛,到了稍微眨动都难以忍受的地步。
眼前模糊不清地闪过许多熟悉且陌生的画面来。
“真笨,抓衣角有什么用。”江昭恍惚着,轻细的声音几乎像是被鼓胀震动的胸腔挤出来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要抓住我的手啊,瑾瑜。”
沈瑾瑜没有回应。
轻轻拂过的微风也将这句话吹得四下离散,破碎成难以辨明的呓语。
等江昭回神,就发觉剑修已经皱着眉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当中,手却还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开。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沈瑾瑜的。
“好糙的手。”他勉力扯出笑来,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也明白这笑定然是僵硬如同死尸,只是他不能不笑,低声喃喃道,“我后悔了,我居然忘记今天明月楼的玉红姑娘第一次登台唱曲儿,早知道不该回来。”
原本也不该回来的。
江昭和沈瑾瑜,是隔着无数背叛和欺骗的仇敌,没有除此之外的第二种关系。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散去眉宇间萦绕的复杂情感,提拉几下躺在地上的沈瑾瑜,把人给抱了起来。
“重死了。”他迈开步子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边走边出声嘲讽,哪怕明知怀里的人听不见,“不用吃饭,还重得和猪一样。”
一路上,江昭没有打开评论区,但从他走一两步就蹦出来的几条灿灿的文字可以猜测到,评论区里的2分评必然是如潮水一般向他汹涌而来。
夹带着的“地雷”“手榴弹”之类的字眼时不时晃过,但附带的赠语或许因为“读者”太过激动的心情而缠杂得像一堆线团,只知道他们大抵是高兴的,也并没有向江昭提出什么要求。
但江昭还是颇有几分不快,丰收的喜悦也不能将之冲散。
他那时眼见得可以逃之夭夭,顺便耍一通沈瑾瑜,但评论区里的人却为了他的作为争论起来,两派人闹得不可开交。
一方认为江昭作为沈瑾瑜的前师兄,就算转修魔道也不该不顾师弟的生死,另一方则向着江昭,支持他逃跑的行为,说的话也很合江昭的想法。
【既然都叛逃了,那肯定早就结仇了啊,不跑还真的等着被抓回宗门受刑吗?到时候有没有命出来都不一定。】
但他们谁也不能说服谁,为了压倒对方就开始互相刷2分评、-2分评,投雷辱骂彼此,密密麻麻的文字拥挤在一处。
江昭一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想法围观,结果评论区突然跳出几个鲜红的大字,提醒他不要放任骂战继续,否则会导致评论区乌烟瘴气起来而流失读者。
“几个读者算什么!”江昭气得几乎想骂人,但看了一眼自己四位数的生命值,又憋屈地按下自己的怒气。
而且为了尽快平息混乱,他只得听从了投雷多的那一方的想法,来找沈瑾瑜了。
江昭虽然将活命放在第一位,但连着几次被人逼着去做些他不爱做的事情,也难免心中不平起来。
但好在这次评论区告诉了他积累一定数量的读者投雷可以使他逐渐拜托受人挟制之苦,而且他也从中发现若投雷时的赠语要求相反,就不会有那种莫名的力量强行困住他的身体。
江昭把沈瑾瑜带回他们先前歇息的客栈。
中了药的剑修还没清醒,唇色浅白,愈发见得虚弱了起来。
江昭便把人扔在床上,随手扯了被褥裹住了,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平复自己的心情。
过了许久。
“我真傻!真的!”他忽然明悟,懊恼地锤了一下掌心,“我单知道要去找沈瑾瑜,却没想过花钱雇人去找,白白丢了一次逃走的机会!”
而现下沈瑾瑜虽然晕着,江昭也不可能跑了,否则他先前做的一切就得不到最大的利益回报,倒不如不跑的好。
反正日后沈瑾瑜这个活菩萨的心定然对他更软,自然也更好骗,总不缺脱身的机会。
江昭安慰着自己,终究觉得气结难消,于是只得坐在软椅上愤愤然看起话本来。
这一次,他看的是《剑修在我身下哭》。
看名字就知道,这本书讲的一定是“我”长成一代魔道大能,狠狠压着太清宗的那群剑修打的故事。
江昭发誓,他要仔仔细细地欣赏这传世的仙铭,非把里面每一个字都嚼过一遍不可,尤其是描写剑修狼狈逃窜的文句。
但毕竟折腾了一天,江昭他身上又捆着缚灵锁,修为全失。看着看着,困意翻腾,他的话本便盖在了脸上,双手也慢慢从书页上滑落。
怎么还没写到剑修被打的场面啊?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沉沉地陷入梦乡当中。
房内烛火未明,一夜寂静,只余两人的呼吸声浅浅交错、起伏。
“话本……”江昭歪头睡在软椅上,嘴里念念叨叨,“我还没看完……”
沈瑾瑜立在他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间的寒冰竟融化些许,展露出几分暖意。
话本被轻轻地从江昭颈间取下,沈瑾瑜无意扫到书里有“剑修”二字,心思微动,把书收进自己的须弥芥子里,接着又抱起江昭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在柔软的被褥中,江昭彻底舒展开眉眼,抱着被褥蹭了蹭,仿佛睡得更安心了。
叫醒他的是凑到鼻尖的一阵苦涩气味。
他一睁眼,便望进了黑褐浓郁的药汤中,连眼睛也被熏到了似的急忙撇开,不愿意看第二眼。
“拿走,我不要喝。”
他拉着被褥,捂住自己的口鼻。
“师弟,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他只露出一双哀怨的眼睛,由于刚睡醒,眼里还盈着闪烁的水光,更显得可怜。
“喝药。”
沈瑾瑜一脸冷淡地站在床边,手里端着药碗,态度坚决。
“不喝。”江昭疯狂摇头,“一点小毒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大碍。”
沈瑾瑜单膝压在床沿,倾身把江昭从被褥里拉了出来,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江昭写满拒绝的面容,像一口深潭,几乎透不进一点光。
江昭觉得沈瑾瑜有些古怪,从神态到气质,都暗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给他的感觉除了剑修特有的凛冽之气外,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更为混沌阴暗的东西。
与沈瑾瑜对视良久,他才败下阵来,嘟囔着:“喝就喝,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没有下一次。你下次打死我我也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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