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微风细雨》，田霏喜欢这首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叶微弹着尤克里里唱的。她偷偷用她的诺基亚学生机录了一小段。后来的某一天，叶微发给她一个音频文件，是用电脑录的一首完整的弹唱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了她那天偷录的小动作。

　　无数次的单曲循环，田霏听邓丽君唱，听王菲唱，甚至听过许多网友的翻唱，却始终没有再点开过叶微的《微风细雨》。

　　她不敢，不敢再想起叶微，不敢再听到叶微的声音，不敢再听叶微对她唱‘微风伴着细雨，像我伴着可爱的你’，更不敢再想起那些‘微风浸在细雨里’的夜晚。

　　她是胆小鬼。
　　所以一觉醒来便逃了。

　　充耳不闻叶微在身后喊她名字，也无视叶微说“我送你”，她落荒而逃，那样子一定很狼狈。

　　逃离的路上，她挂断了叶微打过来的许多个电话，她不想面对发生过什么，可是小腹的不适感又一直提醒着她真的发生过什么。

　　慌乱中她给叶微发了条短信，[我们不能在一起]。

　　紧捏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她如愿没有再听到来电铃声，也没有看到叶微的回复。世界仿佛都清静了，整个人却没有因此轻松起来，反而十分难过。

　　清静的日子难熬得度日如年。

　　良田新雨惹是非
　　一叶拂波情入微

　　田霏坐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看着这两行字撑着脑袋发呆，叶微终于给她发了条短信。看到信息的第一时间心中就生出些盼到的喜悦，而后又陷入忧心的纠结中。她不知该不该回应，又该怎么回应呢？

　　这些天，现实反反复复的在告诉她不能和叶微在一起，她们不被允许像普通男女情侣那样谈恋爱。不被世俗允许，不被家人允许，不被法律允许……
　　太多的不被允许让她揪心难过，因为她想被允许。她想叶微。

　　手机摆在面前，编辑框里没有打出来一个字，手中的笔却不知不觉的在笔记本上写出了许多字。

　　实际上只有两个字：叶微。

　　心底的想念溢到了笔尖，一笔一画的落到纸上。她应该知道叶微的车牌号为什么是513了，叶字是5画，微字13画。

　　暗了很久很久的手机屏幕又亮了，扰得发呆出神的她惊了一跳。

　　[我们谈谈]
　　[我在网球场]

　　叶微终于来找她了。她承认自己很怂，想去又不敢去。去了，见了面，谈什么呢？会很尴尬吧。

　　田霏一边忐忑着一边往网球场走。不敢见和不想见还是有区别的。

　　两人的见面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对墙挥着拍子的叶微见到田霏便停了下来，她冲她笑笑，没有说话，只迎上去将手中的网球拍递给她，然后自己去拿另一个网球拍。自然得好似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问题需要谈谈，只是约着来打球的。

　　在见到叶微的那一刻，田霏心里的忐忑和纠结都别枝惊鹊般飞散了。她接过球拍，将包放下，也暂时将所有的顾虑放下，只和眼前人打球。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谈论什么，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中的球拍上，直到累得气喘吁吁。

　　田霏累得停下来，一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喘气，‘书呆子’不常锻炼，体能其实挺差的。

　　“田霏，”叶微走近她，也缓了缓，待呼吸平稳了些，说道：“我可以只是你的师姐。”

　　“哪天你若是愿意了，就叫我名字。”

　　有汗水从田霏的额头滴落，啪嗒一下掉到地上，却像一滴酸涩的泪掉在了她的心头，墨入清水般铺展漫延。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地上的汗滴，看着叶微的脚，叶微的腿，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叶微。撑在腿上的五指向内收紧，再收紧。

　　想到那写了满页的名字，她已经在心里叫了很多很多次。

　　其实自认识以来，她也没开口叫过叶微几声师姐，因为大多时候都是叶微先叫她，她只需要应答。可是现在，只需要一声，就足以将她们的关系下好定义。

　　不想叫师姐，不敢叫叶微。
　　她能怎么办？

　　“好想吃二食堂的麻辣香锅啊，可是我没有饭卡了。”叶微的语气轻松自然的将食欲和失落表现得恰到好处。

　　田霏明白叶微是怕她答不上先前的话为难，所以说了句她容易答得上来的。于是她直起身来顺阶下，“我有。”

　　叶微的体贴和宽容让她更加难过，因为她也舍不得让她受委屈。不愿看她主动的靠近对她温柔以待，而后自己又退到角落里被动的等待。

　　*

　　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麻辣香锅端上了桌，田霏在厨房忙碌了一阵的成果。

　　饭菜都摆好了，但她并没有立马坐下来吃，现代人吃饭的习惯她也有，先拿来平板电脑找一个下饭视频看，看到有关注的账号更新了，便顺手点开了。

　　一个橘里橘气的VLOG。
　　两个漂亮的小姐姐很适合下饭，秀色，可餐。
　　或许，她应该叫小妹妹。现在在网上很少能看到比她大的了，清一色的妹妹，也不知当初那些姐姐都遁到哪儿去了。

　　夹一块香菇放进嘴里嚼着，眼睛盯着视频看得笑眯眯的。

　　吃着，看着，笑着，双眼却渐渐盈满了泪水。

　　今天的麻辣香锅她做得很成功，视频里的两个漂亮妹子也很有趣。这些都没有人可以分享了。

　　当年网球场掉落的那一滴汗经年变幻化作了如今的相思泪。

　　没有人看得见。
　　自己悄悄的破碎，而后默默的收拾好自己，再尽力向阳而生。

　　5月12日，全国防震减灾日，学校进行应急疏散安全演练。

　　惊心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田霏组织着学生们快速有序的从教室逃离。小学生还太小了，太需要老师眼口不离的照看叮嘱着。
　　当了老师以后她才懂得为什么哪天叶微没有及时回自己的信息。

　　*

　　[还好吗？]

　　田霏心神不宁的看着手机，等着对方的回复。
　　放眼望去，学校每栋楼下都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全是1分钟前从楼里跑出来的。

　　大家都有些惊魂未定，也有些云里雾里的。几乎都认为是自己所在的这栋房子要塌了，在惊慌失措的成功逃命后开始骂着垃圾豆腐渣工程。

　　有人说是地震了，他旁边似乎没有人相信，都感到好笑，怎么可能。
　　有人发现电话打不通了，田霏为了验证一下，拨了叶微的电话，打通了，但是没人接。

　　她相信是地震了。

　　因为不可能每栋楼都是豆腐渣工程，每个豆腐渣工程也不可能那么巧的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出问题。

　　后来，铺天盖地的新闻证实了她的想法。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危急之时，她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叶微，最担心的也是叶微。地震发生许久之后她都没有意识到需要联系一下爸妈，或许是下意识里确定他们很安全，不用担心。

　　她最担心的人却没有给她回复只言片语，她为此替叶微找着理由，下午是上班时间，叶微一定是忙着没空看手机所以没有回复她。但是，下班以后呢？一条短信一个电话，似乎已经是她主动的极限了。

　　他们的城市虽然震感明显，但是没有听说因此发生任何意外，人们大概率都是安全的。而叶微一直没有回复她，也许只是并不想回复。她没有厚脸皮去继续联系，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责怪叶微对她的置之不理，却禁不住心情因此一直很不好。

　　接到叶微的电话时，已经是距地震发生七个多小时以后了。

　　田霏和宿舍的两个同学还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大家都怕余震，不敢再呆在室内，因为除开第一次感觉到地震之后她们已经又从宿舍逃命出来好几次了。所以虽然晚了但很多学生都还在校园里晃荡，还有些人直接拿了凉席和蚊帐在操场上打起了地铺。

　　田霏找了个借口和同学分开后径直朝了校门口走去，叶微说她在校门口了。

　　黑夜里，打着双闪的车特别显眼，田霏确认了车牌号便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叶微如常般又露着小梨涡看着她笑，神色间却显出些疲态。田霏在接到叶微电话时忧闷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现在见到人又开始有些别扭了。她忧心了许久，这人倒好像什么事没有。所以她从叶微的掌心下移开了手，表示着她的不满。

　　“我之前有点忙，对不起没有及时回你信息。”叶微像看透了田霏的小心思，遂解释道。

　　这句话对田霏无疑是十分受用的，她漫不经心般“哦”了一声，却在心里再替叶微加上一句忙完了就马上来找她了。心情立马雨转晴还有彩虹。

　　“不生气了，好吗？”叶微说着再去拉田霏的手。

　　田霏没有躲开了，再别别扭扭的“哦”一声，好似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哄好的，但又怕叶微觉得她太冷淡了，想了想便再说了一句：“校门口不能停车。”

　　叶微笑着在田霏手上摸了摸，继而收回手开车。

　　不知不觉间，叶微家里已经有好几套田霏的衣服了，生活用品也是齐全的。到家之后田霏就熟门熟路的去拿了衣服洗澡。

　　田霏洗完出来时，叶微正在看电视，手里还捏着手机，她听见电视里的声音是在播地震的新闻。叶微迎上她的目光，然后马上关掉了电视。她看见叶微的眼眶有些红。

　　这一夜注定平静不了。
　　哪怕关掉电视，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也不能安心入眠。

　　辗转间，田霏碰到了叶微的手，立马缩了回去，避开得太明显，有些不自在。

　　静默少时，叶微翻身靠近田霏，在她耳边柔声问，“做吗？”

　　田霏轻轻点了下头。她不确定黑暗中叶微能不能看见她的动作，应该是能感觉到的吧，否则不会行动起来。

　　这次，叶微很热情，似要耗尽自己全部精力和体力。

　　似乎很不应该，同胞们正经历着大灾难，她们却在做.爱。

　　许久之后，田霏想起那晚还是有一些些罪恶感。

　　但是，她很庆幸，她给她了。

　　那天，叶微很害怕，在她身上找到了些温暖和安全感。

　　那年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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