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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阙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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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阳暮阙


      远山重影,屋外栽种的翠竹隐没在昏暗处,里头时不时还有幽绿的光芒闪烁着,那些萤火虫扑棱着翅膀,一晃一晃的飞到了少年身边。

      暮言卿自无心理会,办正事要紧,活命更要紧,他暂时还不清楚六境那边要什么时候动手,所以必须要越早去兀戌越好。

      途中路过了灵阵的所布之地,暮言卿本想直接忽略而过,但在看到了一物后,他的眸光一凝,顿时就改变了方向。

      这个地方看得暮言卿身体里的骨头都泛起了疼痛来,他竭力压下不适,缓缓迈步走近。

      暮言卿忍着反胃弯下了腰,手伸向了几个时辰前还满是血迹遍布的地方,飞快地捡起了那串他掉落的菩提珠子。

      这是他从那边带过来的东西,书香门第大部分都会焚香礼佛,用以沉淀自身,进寺上香也是寻常事。

      这串菩提珠是一次偶然得来的,大抵是缘分使然吧,他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从佛像的一旁走出了一位老僧人。

      老僧说与他有缘,然后便蹭了这串菩提珠给他,而且还多给了他一张红纸。

      老僧一边手握佛珠,一边嘴里振振有词的说着,可以消灾保命,能够带来好运。

      他虽然不相信这些话吧,但是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得怀着一颗敬畏的心,灵不灵的到无所谓,主要是图个好意头。

      暮言卿打开红纸就两个黑字。

      卿且。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老僧笑了笑解释说,他的名字不好,或许可以考虑换一换。

      改个名字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却觉得暮言卿这个名字挺好听的,他暂时还不太想换,而且他隐隐觉得这是批命。

      等思考完在抬头时,那位老僧人已经不在了,耳边只余下了寺里的诵经声以及清幽回荡的钟鸣。

      他想了想,卿这个姓氏太少了,要不还是当做别名来用吧,原名别名都是名,用哪个不都是一样的吗?

      从那以后,他就戴上了这串菩提珠,用上了那个别名。

      暮言卿刚想要把珠子装回到口袋里,续而才发现自己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早就不是之前的了。

      “你刚刚是在害怕?”

      “……”

      “倘若你看到了冥渊中人的手段,还有不日之后的恐怖景象,岂不是会更害怕?”

      脑海里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暮言卿心知这是因为他额头上所画下的纹额生了作用,纹额当中的灵力能够让他们的交流互通。

      垂眸用衣袖简单的擦了下珠子,暮言卿重新将珠子戴好,回答道:“会吧。”

      脱胎换骨的侵蚀之痛,疼痛感源源不断的层层叠加,光是这就足以令人痛不欲生,他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害怕。

      还好他当时看不见,要不然估计他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在平时他连恐怖的画面都会选择屏蔽,更何况是极其血腥的景象。

      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只希望能在临死之前,可以让他自己选择一个比较痛快点的死法就皆大欢喜了。

      白之涿说道:“这串珠子还挺不错的。”

      暮言卿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不需要换个样子在去吗?”

      白之涿回答道:“不需要,不过在必要的时候,我的灵力会帮你自动隐去。”

      暮言卿点了点头,在白之涿的指路下踏上了前往后山的羊肠小道,他额前的浮纹也在慢慢隐去。

      山间密林数多,即便有小道也走的艰难,暮言卿走着走着步伐一僵,余光瞥见了在草丛边上躺着的物体。

      男子大睁着双目,脸上泛着些许的青紫色,显然已是气绝了多时了。

      白之涿语气平淡,“别看了,走吧,他已经死了。”

      “……”

      “……嗯。”

      一袭白衣飘然,暮言卿延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小道走着,苍白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欣长层错。

      寒风四起,归蕴宗覆灭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漆黑的夜空中独剩了一轮残月,月光所过之处不再柔和,而是满目的苍白与死寂。

      暮言卿继续向前走着,月黑风高的,这个场景要是突然间冒出个人来他都能被吓傻,幸好幸好那些死去弟子的遗体已经被安葬好了。

      可一但冷静了下来,暮言卿一回想就隐约察觉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他先前旁听过逻辑学,故此就会觉得某些地方的逻辑不通。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他就是一个废物,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什么作用,他谁都救不了。

      试问,这样的存在被赋予希望的意义何在?

      这样真的有救?

      乔道为他们为求一线生机,把所谓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而现如今他也已经被召来了不是吗?

      那么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按道理来说,他们召他过来不就是为了自救的吗,他们理所应当的就该有所作为才是,而不是毫无作为,这跟坐以待毙没有区别。

      不可能只把他当成一个摆设不用吧?

      如果他仅仅只是摆设,那么他们祭入灵力,耗损修为,召他前来的意义在哪里,他们图什么呢,图他一无是处吗?难不成就为了好玩?

      乔道为身为一宗之主,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肯定不是傻的,从他的行为就可以看出,要他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几率太小了。

      这里面应该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在。

      还有比较奇怪的一点,白之涿说本不该在牵连无辜,可是他后面又说,但我也没有办法。

      感觉就像是有人在逼白之涿这么做一样,乔道为应该没有逼迫过他,白之涿如果真的不想做,那么大可以找个理由随便搪塞过去。

      更奇怪的是,白之涿画就灵阵召了他,到头来却还要帮他脱离困境,实在矛盾的厉害,而他们的角色就好像被颠倒换位了一样。

      暮言卿忍不住心底存疑。

      更诡异的是,他隐约感觉到局面的走向被人为给把控住了,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控制着形势。

      大概是暮言卿的走神太过于明显了,哪怕是白之涿不在现场也可以察觉得出来。

      白之涿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

      气氛有点紧张,暮言卿没把那些疑点说出来,直觉告诉他,白之涿不一定会解答的,所以他换了一个话题。

      “我就是有点好奇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白之涿随即便解释道:“此处的地脉非比寻常,可使灵气汇聚,也可减少修为的损耗,甚至可以直接越过某些地界内存在的禁制。”

      “六境所在的地界各不相同,且每一境之间相隔甚远,一来一去得花费不少的时间与精力,若借用此地可以事半功倍。”

      妈呀。

      怪不得冥渊六境不允许归蕴宗占就。

      六境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依他猜测,这每一境之间预计得要相隔着几百里吧,境内或许还布着各式各样的结界跟禁制。

      但凭借此地就可以做到来去自由,说不定还可以到达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直接就省去了不知道多少的麻烦。

      省事,省时,省力,还省心。

      这样的一个地方如果被归蕴宗占领了,如果真让归蕴宗知道了其中的奥秘,如果归蕴宗还想悄悄的把这件事情给透露出去的话……

      那后果不堪设想,简直就是不得了啊。

      别说是不让归蕴宗占就了,换了哪个宗门想占就都不行。

      冥渊六境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们是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这种苗头当然得要扼杀在摇篮里,如此才能够一劳永逸。

      暮言卿继续询问道:“在此之前,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人发现吗?”

      白之涿道:“除非是精通阵法,不然很难发现,而六境恶名远扬,此地又位于接壤处,不想死的往往都避之不及。”

      暮言卿状似无意的问道:“既然有办法可以让我离开这里,那为什么你们不自己离开呢?”

      白之涿语气一顿,然后说道:“我们的修为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就算不耗损修为,我们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暮言卿困惑道:“我却可以?”

      “我也不敢确定,但你与我们不同,你是特别的,你或许可以。”

      他有什么特别的?

      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暮言卿更加的不解其惑了。

      不知不觉之间,暮言卿已经绕到了宗后,周围仍旧是密林树丛,树林的深处以及高处皆有雾气弥漫,细微的绿光结界挡住了前路。

      “这里的禁制会薄弱一些,先试一试吧,若是失败了就在另想办法。”

      暮言卿点了点脑袋,“好。”

      白之涿接着道:“你可想好了,所画的阵法不同,那么所抵达的地界也会不同,以我渡去的灵力只够画一次。”

      暮言卿语气肯定,“就兀戌。”

      说完后,暮言卿就感觉手腕不受控制了,腕骨上的符纹爬至了手心,手中跟着便幻化出了一只蓝白相间的浅色毛笔。

      暮言卿的手指在自行有模有样的画着,不过多时,眼前就渐渐呈现出了一个与毛笔颜色相同的初型复杂阵法。

      哪怕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但他也并没有察觉到白之涿对自己带有恶意,或许白之涿是真的想要帮他,又或许是想让他死在冥渊六境里面。

      所幸是现在死,还是几天后死,反正都是要死的,倒不如他也来赌一把好了。

      不过他更倾向于白之涿不想杀他,毕竟白之涿要是真的想杀他的话,也就不会在多此一举的借给他灵力了。

      白之涿叮嘱道:“进去后,意识交流会被暂时屏蔽,你自己小心点。”

      暮言卿画着画着,身体突然间就被一股怪力猛得扯入了灵阵当中,等到他站稳了过后,他人都差点懵了过去。

      ……??

      他画完了吗?

      他大概、好像、应该是画完了……吧?

      暮言卿手中的毛笔化散而去,周身已然是看不见任何的树影了,准确的来说是被放空了,他眼前就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略微踟蹰了一番,既来之则安之,暮言卿也只能硬着头皮的往前走了。

      在时间的流逝中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四处却依然还是白茫茫的,看久了还容易让眼睛不舒服。

      倏忽,暮言卿身形一顿。

      嗯?

      这里有人?

      暮言卿警觉的望了一圈周围,周遭入目皆是空荡荡的一片,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了,看起来也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难道这又是他的错觉吗?

      可他为什么觉得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呢?

      手指间莫名生出了一丝凉气,暮言卿因此心底弥漫出了些许的不安之感来,迈出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点。

      乍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如孩童般嬉笑声的回音,一股外力让暮言卿强制性的停留在了原地。

      “嘻嘻嘻~~”

      暮言卿心头一窒,脑部的神经高度紧绷了起来,显而易见,对方是有灵力的。

      眼见在正前方出现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这吓得暮言卿一下子就闭上了双眸。

      回荡于耳边的嬉笑声越来越近,这时自己的衣袖还被轻轻地扯了一下,暮言卿在这一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哥哥……”

      稚嫩的孩童声线可以让人放松不少,但暮言卿还是紧阖着眼帘,在心底里不断的自我安慰着。

      这应该就是一个可爱又善良的小女孩,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的。

      不是鬼。

      一定不是鬼。

      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暮言卿鼓起勇气地睁眼低头看去,顿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那颗少女心了,好可爱的小女孩。

      微卷的一部分长发被扎成了小丸子,就团在小脑袋的两侧,墨色的纯真大眼睛,那粉扑扑充满了胶原蛋白的小脸蛋上还有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女孩在甜甜的笑着,身穿着与眼眸同色的小裙子,如此一看就更显得她格外的娇小可爱了。

      暮言卿不禁松了一口气,神色也随之缓和了下来。

      还好还好……

      这个小女孩长得也太可爱了吧,有点想摸。

      不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体比思想行动要快,暮言卿笑着弯下了腰,伸手摸向了一侧的小团子,刚想要开口问问她时,动作却忽然僵住了。

      寒气。

      是扑面而来的寒气。

      能拥有这种极低温度的体温,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子……

      小女孩看了看那停在眼前不动的手指,再一次的咧开唇角笑了起来,加深了她脸颊边的两个小酒窝。

      “大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暮言卿强压下心底的恐惧,还是不太自然的揉了一下小女孩的丸子头,然后便飞快地收回了手,选择避重就轻的去回答这个问题。

      “我大概是迷路了……”

      嗯……

      可不是吗,在这么继续走下去的话,他自己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迷路了。

      小女孩显然是不接这茬的,笑着点明道:“大哥哥,你是要去兀戌吗?”

      暮言卿:“……”

      一针见血啊。

      他觉得吧,小孩子还是不要懂得太多为好,这样会比较可爱一点。

      就在这时,小女孩背在身后的小手拿出了一个物体,炫耀般的说道:“兀戌可是很好玩的,君上还送了好多的人偶给我呢,它们笑得可开心了,大哥哥你看呀!”

      “!?”

      暮言卿双眸霎时就惊住了,嘴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因那人偶离他极近,其模样鲜活至极,神似真人。

      不……

      应该说,这就是用活人做出来的一个人偶。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禁术,竟是可以将一个活人缩小至这般的高度,这具人偶的口唇还被银色的丝线给缝住了,且每个关节的断开处还连有着根根银丝。

      人偶所穿的曲裾也很是漂亮,只是部分位置还染有着淡红色,依稀还可得见那残留在上的些许血迹,哪怕是清洗的再干净,也能够闻到一股极浅的血腥味。

      暮言卿:“……”

      哈哈哈……

      笑得可开心了……?

      请原谅他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呢。

      小女孩一脸认真的看看少年,续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人偶,她肉嘟嘟拿着人偶的小手努力抬高着。

      在仔细的对比过一番后,她若有所思的微歪着小脑袋道:“跟大哥哥一比,这个人偶好丑呀,大哥哥比我的那些人偶都还要好看呢……”

      小女孩笑得更甜了,“我想要一个跟大哥哥一模一样的人偶,可以吗?”

      话落之时,那人偶原本死气沉沉的瞳孔,转眼间就浮现出了几丝怨恨之气,瞳孔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少年。

      暮言卿:“……”

      这是妥妥的一道送命题啊!

      他觉得不可以!

      而且他还要选择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暮言卿想过自己被抓到会被大卸成八块,虽然说死的是会惨了这么一点,但至少没有生不如死。

      手心已然是冒出了冷汗,暮言卿表面上故作镇定,实则快要被吓的魂不附体了,他不禁猛地退后了几步。

      这一退,不料却撞进了一个微冷的怀抱之中,寒毛仿佛在一息间就全数炸开了来,暮言卿差点尖叫出声。

      还有人?!

      是什么时候他后面竟然还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的!!?

      暮言卿的手脚都在微微发抖,他紧盯着小女孩,同时防备着身后的男子,企图想要错开身体逃离此处。

      下一秒,暮言卿的手腕上却是一紧,细腕处被那名男子紧紧地扣住了,男子温和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我可以带你出去,你要跟我走吗?”

      毫无疑问,人都是怕死的。

      如今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暮言卿病急乱投医,慌乱的点了点脑袋,只想离开这里。

      短短时间内的所见所闻,其实心里的恐惧在不断堆积着,所需要去承受的东西已远超了他从前的百倍。

      见少年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模样,这惹得男子轻笑了出声,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小女孩,随即拉着少年的手腕向前方走去。

      暮言卿心里仍旧在后怕,害怕那小女孩会追上来,因此他迟疑的回头瞟了一眼。

      小女孩安静的站在原地,只是那嘴角没有了笑容,她低着小脑袋看不清具体的神色,方才还兴高采烈拿着人偶的小手也垂落在了一旁,只让人觉得她好生的委屈。

      恰好人偶的瞳孔又跟暮言卿对了个正着,那眼孔里存着的怨恨似乎要比刚才更重了一些。

      暮言卿不明所以。

      他什么都没做啊,难不成他跟这人偶有仇?

      男子微低着眼眸,微不可查地往后看了看,等到暮言卿回过了脑袋之后,他才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然而在下一刻,小女孩手里的人偶忽然被一股浅色的火焰给包裹住了,这具人偶在顷刻间就浑身抽搐不止。

      “……”

      小女孩见状便松了手,毫不怜惜的将人偶给扔在了地上,随后似有所觉一般的缓缓抬起了眸子看向。

      人偶嘴上的银线紧跟着也被烧断了,人偶因此而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最终在小女孩的裙边化为了一团灰烬。

      小女孩转眸看着,沉默未言,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良久过后,方才有所动作。

      她抬起了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扯了扯自己的脸颊两边,唇边再度挂起了一抹天真的微笑,小腿哒哒哒地迈出就跟了上去。

      若无其事一般的……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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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凄阳暮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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