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

　　晚间整理好自己，终于放松心情，拿出手机来给家里人报平安。我妈照例嘱咐我一堆话。
　　“你也大了，这么多年的苦总不能白吃了，听说那地方偏远，不是什么好去处，要是心境通了，你就回来吧，我等你早点从那儿出来。”她说。
　　“我爸，他还好吗？”我只管岔开话问她。
　　“这你不用担心，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这么多年我俩都扛得过来，不差你出去支教这两年。”
　　出门的时候我有跟他们交代过，我来这儿至少要待三年的时间。父母确实都老了，但为了避免去其他地方让他们在我身上花费更多的心思，我决心找一片净土，将自己扔到人堆中去。
　　“你呢？”半天才听到老娘又问了一声。
　　“我……我什么？”我支吾着反问回去。
　　“你的医生你都有仔细问过了吗？药你都有按时吃了吗？他真的有跟你说了你的抑郁症不会再重发了？”
　　“哎呀，妈，您不要老担心这事，你要老提它，估计我又得抑郁了。我猜我之所以会得抑郁症，都是被你长时间这么叨叨出来的！”我始终认为，我之所以会抑郁，绝大多数因素是她造成的。我以最快的速度切掉她的电话，只从电话那端听她叹了一半的唏嘘声。
　　说来也不怕大家笑话，我在刚从北大毕业的那几年，因为对自己的实力过度自信，从银行里贷了一笔钱，跟人合伙跑去丽江开了一家客栈，年轻人经验不足，半路上折了脚，整个运营系统都崩了，还跑了合伙人，最后弄得人财两空。一路苦拼，毁掉我大半个青春，总算还清了债务，一转眼人就三十多了。
　　回头见了家人，我妈一口咬定我有病，一开始她只是用来约束我的，哪知说的时间长了，我妈就有点信以为真了。为了封她的口，我跟她打了赌，要是没病，我就远行，再也不想回家了。她找了医生帮我看了看，医生说我有轻度抑郁。我拿着那一张病例指控她在里面加了水，她不置可否，只笑笑说：“有病你就去治呗，跟我瞎嚷嚷什么？”
　　我原本是打算重力回击她的，没想到我自个换了家医院，做完一堆心理测试后，精神科医生严肃的看着我，说：“你确实患了抑郁！”
　　“这不可能！”我朝他大喊了一声。
　　“你是不是经常重度失眠，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他问。
　　“我妈吵的呀！”
　　“你不要试图狡辩，齐女士，你看看你的年龄，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就是成年人了。”医生朝我蹙了蹙眉。
　　“我说的是真的，自打我从丽江回来，我妈她就从各方面挑剔我，每天都……”
　　“行了，这个借口你都说了好几遍了，你能清醒的告诉我，刚刚你在心理测试时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在丽江的时候你每天也只能睡一两个小时就失眠了？”
　　“我清醒着呢！”我朝他不屑的瞥了一眼，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让你也欠一屁股债试试，不信你不失眠！”
　　接着我又认真的大声回了他一句：“我那是焦虑惹的，当时钱欠太多了！”
　　“那你现在整个人的心境也都还很抑郁吗？”
　　我刚顺口说了是啊，他就将病例递到了我手上，神情充满同情，连语气也变温柔了。
　　“你确实患了抑郁症，再拖下去，情况恐怕会更糟的，早点接受治疗吧！”
　　我拿着这个无力改变的事实，心情愤懑，将病例扔在我妈眼前，用已经沙哑的口吻跟她说：“妈，我不信这是事实，一定是你们嫌弃我在家做得不够好，每天说我说的！”
　　“你这孩子！”她瞬间就不笑了。
　　“嘭！”我随手将饭桌上的一叠碗摔在地上，心中大片大片的阴云笼罩，无数个郁结都无法解开。我妈和我爸愣在原地，都被吓了一跳，我妈手里还拿着一把筷子，筷子颤了颤，无声的放在桌上。
　　我在一个星期后出现在医院的住院病房里，治疗费是我妈偷偷交的，我是被救护车强行拖去的。我妈怕我再拖下去会半夜起来跑了，悄悄在我的牛奶里放了安眠药，再给医院打了急救电话。医生用温和的眼光看着我，告诉我说：“不用怕，你还不是太严重，耐心住在这一两个月也就痊愈了。你的治疗费你妈早就付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她爱不爱我我不知道，总之我是接受治疗了，医生在断定我完全康复后，我回到家，我妈还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你真的都已经好了？要不要再回去多住两个星期？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瞧你爸这病，早被医生判了死刑，盼着盼着，二十年又熬过来了。”
　　“妈，你要再这么说，我估计好了也得复发！”我说。
　　“妈也不想说你，可是妈这嘴老控制不住！”每当她又旧事重提时，我刚露出嫌恶，她就这样收嘴了。
　　她没有再将我强制留在身边，也不再拿老父亲的病来压我。当我充满欢喜的告诉她说我找了一份工作，是到山区支教的，路有些偏远，没有三五年的回不来，她竟在日渐消瘦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没有再反驳我。
　　“也许去那里散散心更好，回来就该换一副面容了！”临出门前，她将我送到车站，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
　　我笑着朝她点点头，折身躲进了客车里。我是北大毕业的，其实支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归宿，她和我都知道，但我一时还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去处。
　　三五年只是我骗她的托辞，也许时间漫长，我不再想重履一遍心灵沼泽。躲过阴霾，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也许才是我来远铭小学的真正目的，我也总算妥帖的在这里落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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