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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识
民国十八年,是公元1929年,仲半农5岁,郭幼兰8岁。
其实,郭家大部分的耕地都是租来的。
郭家在上个世纪末才从山东走海路进的东北,清末连年的灾荒让他们不得不找寻新的出路,郭石开就是在横渡渤海湾的船上出生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身上牢牢打上了坚韧不屈的烙印。他们没有选择继续北上,而是在奉天省的南边停了下来,郭石开的父母成了扎根在这里的第一代郭家人。
那时沙河村周边的荒地几乎已经被开垦完,郭家是靠着祖传的做粉条手艺站稳了脚跟。他们有着手艺人的勤劳和精明,但对识文断字的忽视和对传统的盲从似乎也是与生俱来的。
郭石开的父母靠着手艺,从拿人家的地瓜、用人家的柴火,单赚加工费,同时开垦一些偏僻、贫瘠的土地开始,到后来慢慢地有了一定积蓄,盖了自己的粉坊,租了更大面积的耕地,有了稳定的营生。
租给郭家耕地的是地主孟家,如今孟家的老地主也有60多岁了,有钱人家的孩子金贵,孟老地主就有一个儿子,40多岁,在奉天给张大帅做部下,大老婆留在老家操持家务、侍候公婆,小老婆随行军中做如夫人。
按照以往,一过腊八,孟老地主的儿子准带着如夫人和孩子们大包小裹地满车归来。这时候,周边农户家的小孩子们都围着看热闹,大老婆总会从卸下的那些麻袋里左掏右掏,拽出一大捧干硬的牛肉干,让孩子们把褂襟扯起来,每人的衣裳上放上几块,边给边说,“拿了赶紧回家,让你妈蒸了给你吃”。
郭家的孩子也拿过,回去给郭刘氏,郭刘氏总说,“是个可怜的女人”。
可是今年过年,孟老地主的儿子没回来,大老婆从去年腊八等到今年十五,直到二月,一封书信寄来,大老婆就再没在门口张望了。
过了端午,郭石开年下做的粉条就大多卖了出去,周转出钱,马上给孟家送地租了。郭石开算是孟家熟客,能说会道的特点也颇受孟老财主喜欢,一去就被门房长工引到了孟老地主的房间。
郭石开问了好,恭敬地把地租递上,孟老地主接过放在桌上,喊郭石开拉个凳子坐下,孟老地主问了郭石开生意怎么样,家里的情况怎么样,郭石开一一作答了。
看孟老地主聊天的兴致颇高,郭石开忍不住问道,“家里大爷今年过年咋没回来?”孟老地主也不瞒,毕竟就算这个普通农民知道了又不会怎样。
“去年张大帅坐火车让日本人炸死了,现在东北掌权的是他儿子张少帅,有些老人儿不服,你争我斗乱着呢,现如今东北易帜啦,东北不姓张,改姓蒋了,我儿子就是一个团长,他不在省城紧盯着这一天一变的局势,咋会想着回来……”,孟老地主喋喋不休地抱怨。
但郭石开听到第一句就懵了,张作霖死了!这可是他头一回听说,他一直以为张大帅还坐在奉天城里呼风唤雨呢。
跟老地主聊完天,郭石开起身拜一拜,退出了房间,走到堂屋,看到老地主的大儿媳妇,问了声安,就匆匆地离开。这大老婆也是有儿子的,二十多了,跟着亲爹和小妈在奉天城。郭石开内心感叹道,“这个可怜的女人”。
郭石开回去便跟家里人说了张作霖被炸死的事,大家无不惊叹,这件震惊中国的陈年旧事,就这样在郭家成了新闻。
中元节刚过,一天傍晚,伟亭匆匆赶回家,他罕见地没有喝酒,直奔自家的屋,仲程氏正在给女儿景真喂饭,伟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儿放在炕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把糖。
伟亭捡起一块剥了糖纸,往仲程氏嘴里送。“诶,别闹……你在哪弄的?”仲程氏对这亲昵的举动本来有一丝抗拒,等真的吃到嘴里,还是被这浓香的味道迷住。
“嘿嘿,香吧,日本货!前两天村东头给人当买办的王老二从县城带回来的,像咱们天天在这山窝窝里啥也不知道的,人家可是说了,这县城里是一天一个样,去年还挂着五条旗,今年,那全是青天白日旗,这奉天城也不叫奉天了,现在叫沈阳!”伟亭心里搜刮着这两天的听闻,得意地说道。
“这些跟咱家有啥关系。”仲程氏砸吧着嘴里的糖,问着丈夫。
“没见识,你没听戏文里说,这世事洞明皆学问,”伟亭说话间,又抖落起装糖的那个纸包,用手掌心熨贴展开,拿起来抬到仲程氏眼前,“知道这叫啥不,报纸!”
见仲程氏疑惑,伟亭张罗着要念一段,“你看这上说的,‘杨常跋扈已非一日,自郭松龄倒戈以还,大权在握,几乎奉派政治由其操纵’,这事我还真知道,你别看我天天去喝酒,都是为了这点见识去的!就我常去的那个酒馆……”
听了这话,仲程氏心中立马不悦,推起伟亭,依偎在炕边生着闷气。她心下想的是,半农二婶生下的儿子被公公婆婆捧在了手心,时常放在自己屋的炕上养着。要说景真是个闺女,公婆不待见,可是半农可是长孙,也没有这个待遇。她没有读过书,并没法用一个词总结这种郁闷,其实祖孙之间的爱,就靠着四个字——爱屋及乌。
就在那年,郭家头一次对局势有了见识,而仲家,母亲重新审视了半农获得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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