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安墨澄接过那块丝帕，看了一眼，便拿着它低头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擦完后，他本想直接还给江如练，但此刻那丝帕已经是血迹斑斑，不好意思就这样还给他，便被他塞进了袖子。他佯装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江如练，只见他还是那番模样看着自己，霎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同时又感觉那眼神中莫名有种熟悉感，但他很快就把它压了下去。这时，安墨澄才想起来国主一行人的安危，四下张望，发现魏昭珝被兰台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并无事，各位大臣也都好好站着，只是他们都受了些惊。人群已经逃离得差不多了，大街上一片狼藉。安墨澄心想：“看来今天的刺杀对象是颐真王了。”
　　这时魏昭旻走了过来，江如练行了一礼，安墨澄正想也行一礼，还未待他拱手，魏昭旻便抬起一手开口道：“大人不必行礼，多谢大人的舍命相救。”说完他倒是行了一礼。
　　安墨澄见此状，立即上前说道：“颐真王不必如此，我虽不是颐真王属下，但颐真王是兰泽国的国之柱石，为人臣子，便要行为国之事，此乃吾辈本分。”
　　魏昭旻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又指着问道：“大人这可是受了伤？”
　　安墨澄道：“这是江大人救我时，染上的刺客的血。”说着他看向了江如练，又把右手叠在左手上举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说：“多谢江大人的救命之恩！”起身后，他见身前的江如练微启薄唇，紧接着一声缓缓传进耳朵，响道：“无碍，成……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救你也是我的本分。”
　　他不知自己何名何姓也属实正常，安墨澄便说道：“在下安墨澄。”
　　江如练怔了怔，稍后，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安兄！安兄！你无大碍吧？”远远的传来苏吟风的声音，安墨澄转头，见他拿了一顶沾满灰尘的乌纱帽，向他跑来。
　　安墨澄等他走近了，才说：“没有大事，摔了一下。”
　　苏吟风看着他身上的血迹惊道：“那你身上怎么沾了那么多血？好是吓人！”
　　安墨澄说：“是这位江大人救我时染上的别人的。”
　　苏吟风望了一下，才发现眼前站了两人，连忙抬手躬身说道：“颐真王！江翊赞！”他起身后又看着安墨澄的后脑叫道：“哎呀！安兄，你脑后起了个大包！”
　　安墨澄被他这么一说，才突感脑后疼得厉害，用手向后一摸，拿过来一看，手上都是血。
　　这时，江如练站在原地的脚，动了动，原本已经伸出去的左脚，又被收回来，握着剑的右手捏得更紧了。隐在银面具下的不安神色没人察觉，可嘴抿成了一条线。
　　安墨澄却道:“无碍无碍，稍微出了点血。此刻我们应先去国主那里。”
　　听安墨澄说完这话，魏昭旻即刻便转身快步走向魏昭珝那边，安墨澄跟苏吟风也跟在后面，只有江如练慢慢迈出了步子。
　　此刻外围兰台军正在四处查看，侍从们也在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杂物，大臣们都到了魏昭珝身边，一些人的脸上受了擦伤，还有的抬着胳膊，看来他们都是是从受惊的马上掉了下来，或者混乱中被推倒了，还有一些人神色呆滞，被吓坏了。
　　“二弟！你无事吧？”魏昭珝依然是坐在步辇上一脸担忧的问道。
　　魏昭旻说:“无事，幸好有这位安大人在，他为解我之困，从马上摔下来，后脑受了伤。”
　　魏昭珝又看着安墨澄说:“安侍郎，受的伤重不重？”
　　安墨澄微微低头答到:“陛下不必担忧，小伤。”
　　魏昭珝道:“今日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事？”
　　魏昭旻道:“看这样子，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了。”
　　魏昭珝眼睛眯成缝，露出一丝狐疑的神色，说道:“难道，是胥靡人？”
　　江如练右手摸了摸下巴，凝神说道:“可是他们的身手与平时跟我们交战的胥靡人不太一样。没有那丝野气。”
　　魏昭珝:“哦？”
　　江如练走上前继续说道:“胥靡人打仗喜用弯刀，且他们喜欢反手握刀，步子不按章法，可下盘奇稳。刚才那几人都是用的剑，并没有反握，但看上去他们却并没有不顺手的感觉，相反却是相当熟练，步态轻盈，有章有法，像是被专门训练过的。”
　　听到这里，安墨澄在后面补充道:“江翊赞说得对，刚才在颐真王背后偷袭那人拿的就是短刀，但是那人也并没有反握。”
　　苏吟风在一旁也思忖着，片刻后，开口道:“那会不会是胥靡人雇人来呢？”
　　一直沉默着的魏昭旻此时说话了:“不无可能，可是，这种可能性很小。胥靡人天性好斗，信奉自己的仇一定要自己报，方不失血性。雇人来杀，不像他们的作风。”
　　听到这里，众人都静声了，一时也想不起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魏昭珝打破了沉寂:“这事，先交给缉查司的人去查。二弟，看来你要在京中再多呆些时日了，出了城门不知还有多少凶险。朕会在紫荣府再多加派些人手。待事情水落石出，你再回负黍不迟。”
　　魏昭旻答道:“是，国主。”
　　魏昭珝又说:“对了，安大人，这几日你就不用来宫中了，在府中把头上的伤先养好。”
　　安墨澄躬身谢恩。
　　此时在众大臣的人群里，代嵘眯着眼睛看着安墨澄，眼里生出恨意。
　　一行人一回到宫中，御医们便纷纷被叫来治伤，一位御医刚看好安墨澄的伤势，还未来得及上药，便被众人拉扯去另一边了，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待魏昭珝回到自己寝宫后，安墨澄见御医们都分身乏术，便准备回府了。苏吟风坚持要送安墨澄回去，安墨澄拧不过他，只好作罢。只是江如练的神色却不是那么好看，不过苏吟风并没有察觉。
　　一回到憩云府，辰煜看见安墨澄一身狼狈样，立马跑上前去扶，并问到到底发生了何事。安墨澄边走边给她解释。
　　听他说完，也进到了屋中。安墨澄被扶着坐到椅子上，辰煜没有好气的开口道:“公子啊！你身上没有半点武功，这也太险了，要是你刚好被那刀刺到，不就完了吗！”
　　安墨澄听她这样说自己，只是笑笑不语。
　　苏吟风在一旁看着这长相清丽的小姑娘，一身动如脱兔的神气，跟他平时接触的姑娘们大为不同，不免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吗？”辰煜却凶起来。
　　安墨澄见状连忙说:“煜儿！怎么说话的呢，这位是苏吟风苏大人！”
　　苏吟风对着辰煜笑了笑。
　　辰煜却说:“我当然知道是苏公子了。这兰台城谁人不识风流骚客苏吟风苏公子啊。姑娘们可是追捧得很啊！”说着说着越来越阴阳怪气。
　　安墨澄用力盯了她一眼，她便闭嘴不说了。
　　苏吟风听了她这话也没生气，继续笑眯眯地说道:“能让煜姑娘知道鄙人名号，也是吾之荣幸啊。只是，兰台城的美人我几乎都见过，怎么之前却从未见过煜姑娘呢？”
　　辰煜张口就胡答道:“那是因为我躲着你！”
　　苏吟风却依旧厚着脸皮笑道:“想不到，这兰台城竟还有姑娘躲着苏某，失败，真是失败。”
　　辰煜不答，暗自白了他一眼。
　　安墨澄见两人不再斗嘴了，开口道:“今日有劳苏兄送我回来了，天色也不早了，苏兄要在府上用饭吗？”
　　苏吟风正准备张口答“好”，不想辰煜又开口说道:“公子，今日不行！没煮他的饭！”
　　苏吟风一时有点尴尬，一个“好”字还未开口，硬生生憋了回去，换成一个笑容僵在脸上。僵了片刻又笑着说:“不用了，安兄，要是我留下来，今晚有人就要吃不饱饭了。”说这后一句话是笑望着辰煜说的。
　　”那好，那还请苏兄自行回府时多多留意，小心些。”安墨澄说道。
　　等苏吟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辰煜便说:“公子，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便走到了安墨澄身后，弯下腰伸手去摸他头上那肿块。不摸还好，一摸疼得安墨澄“嘶”了一声。
　　辰煜听见这声，就赶快缩回了手，又说到:“宫中的御医可是已经看过了？”
　　安墨澄回:“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辰煜又气到:“那他们怎么不给公子处理处理啊，药都不涂一点。”
　　安墨澄柔声安慰道:“伤者太多了，他们忙不过来。而且他们上药哪里有煜儿上得好啊。”
　　辰煜听到这话，心里顿时美滋滋的，气也没了，笑嘻嘻说道:“那我去拿药箱来，这几天我给公子弄一个软和点的枕头，里面全都塞上鹅绒，保证公子像枕在云上一样，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安墨澄笑了，说“好”，但此时又闻到了身上浓浓的血腥味，便又叫停了跑去的辰煜，说道:“我现在头发满是灰尘，身上也脏，先给我烧水沐浴吧，弄干净再上药好一些。”
　　辰煜便转身去厨房烧水了。

　　此刻的房间里烟气缭绕，水汽氤氲。安墨澄脱下了衣服，散下头发，伸脚踏进了浴桶里。安墨澄舀起一瓢水从头顶浇了下去，热水流过脑后，又引起一阵阵胀痛，痛得他不自觉的弓起了后背，血水顺着成缕的头发在光滑白净的后背上流淌，一节节脊骨像是凸起的小玉丘。额间湿哒哒的发紧贴着脸上清瘦的轮廓垂下，在胸前的水中飘散着。只见安墨澄胸前的皮肤不似后背如白玉，而是纵横分布着十几条深深浅浅的伤疤，长长短短却都如沟壑一般划破了原本如脂的皮肤，触目惊心。安墨澄抬起左手，在暗淡的烛光中看了看那手掌，水珠顺着那两根折断过的手指流到掌心，片刻，又被放入了水中。他又转头去看放在一旁的衣物，那白色丝帕从红袖间露出一角来。他歪过身去，伸出右手轻轻拎了过来，拿在眼前凝神望着，他发现那上面没有沾到血迹的地方白净如雪，就这样望了许久后，他又缓缓将它放回衣上，整个人没入了水中。
　　穿好衣服后，安墨澄湿着发就走到一书架前，从上面拿出了一条长木盒，把它放在书案上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竹萧，那竹萧顶端与末端嵌了银丝，那银丝做成细碎的花枝缠绕在竹身上，像是开出了银花。安墨澄双手摩挲着，目光柔和，他纵使再想念这竹萧的声音，却因为断指，再也吹不出当年的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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