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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先说清楚,我对你妈妈,绝对,绝对,没有想法,任何想法都没有。”周焉摸着脖子呻吟着睁开眼,石刻不等他彻底清醒,急急忙忙的表明清白。
周焉听完,闷声不吭的坐着,他其实过了好一阵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坐在石刻的车上,车里的香薰味挺熟悉。
半晌,他咬牙狠狠道:“那就离她远一点。”
石刻着恼道:“她是我朋友我为什么离她远一点?周焉,你不过是当儿子的,管这么宽有意思吗?”
“朋友”两个字令周焉极度不舒服,他使劲咬嘴唇,忽然叫:“停车!”一边叫一边就乱推自己这一侧的车门。车门是锁上的,他推不开,回头对石刻大嚷大叫:“停车!”
石刻厉声吼道:“别闹!”他一直吊儿郎当好脾气的样子,忽然扬眉瞪眼的大吼一声,居然威慑力十足,周焉给他吼得愣一下,他看到了,像心存歉意,放柔和了声音:“好歹大马路上,你再闹撞着人怎么办?”他自己也有些惊奇周焉居然抿紧了嘴唇坐老实了,只是神色还满是怨愤。石刻咳嗽着清清嗓子,说:“其实你真的没必要这么担心我和你妈妈怎么着。我……怎么跟你说呢,嘿,至少你妈妈肯定看不上我。”他像忽然灵机一动,嘻皮笑脸的说:“再说了,其实我是个gay,我非常,非常gay,gay的不能再gay,所以——”声音忽然暧昧下来:“所以你与其担心你妈妈,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周焉瞪眼看他,像看个外星怪物。石刻面色严肃,心里却想大笑。周焉是个好孩子,周致居然会有一个这样的好孩子,难道不好笑么?
周焉抿着嘴唇,过了一阵,说:“停车。”
他终于不那么冲动,面色平和语气冷静。石刻想看他的表现,真的停了车,他推开车门下车就走,也不顾自己连外套也没穿。石刻慌忙叫他:“喂,你去哪?我跟你开玩笑的!”
周焉不理,石刻只得下车来追他,忙忙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开玩笑。你看你这样子要去哪儿?回家?你有钱么?一分钱没有怎么回家?”周焉不理,他伸开两手拦在他跟前,周焉顶烦的就是他自以为可爱无敌的笑,恼怒道:“让开!”
石刻做出哭相:“咳哟,你别再为难我行不行?你看你这样子,好歹我也跟你妈叫一声姐,我要是就这么放你走,半夜也会做恶梦的。”
周焉怒道:“是我叫你拉我出来的么?是我要上你车跟你一起进城的么?是我自己晕倒的么?你这种人,就是得了便宜卖乖,做噩梦也是你活该!”石刻呆住,周焉平常看上去像沉默寡言的人,一旦放开说起来却字字夹枪带棒。他稍一懈怠,周焉又绕过他往来时路上走,身上就一件衬衫还没扣风纪扣,风一吹真是飘飘欲仙。
石刻如梦初醒,赶紧去拦他,一脸诚恳:“我错了,我错了。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你,不,求你,求你原谅我。”周焉斜着眼瞅他,他赶忙又说:“那个,我家就在这附近,你要是不嫌弃,去我家,穿件衣服,过一会我送你回家,行不行?就当我行动上道歉。”
一阵小风吹来,直灌进周焉领子里。他缩了缩脖子,没犹豫太久自己就主动走回到了车上。石刻心里发怄,大早晨的先是莫明其妙挨顿揍,正当防卫又被判定防卫过当。不过,他心情很好,好的自己也觉得异样。
周焉披了石刻的外套,可石刻比他火力壮得多,外套太薄,还是冻得不行,铁门一开暖气扑面而来,他舒服得使劲缩了缩身子。
石刻动作又急又快,他本来还有事要办,为周焉已经拖延了半个小时,急着走,匆匆交待:“墙上有书,有碟,厨房柜子里有泡面香肠卤蛋,饿了自己用饮水机里水泡面就行。这儿今天归你了,昨晚没睡好吧,好好休息。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实在不想等我,那边果盘里有零钱,可以自己打车回家,柜子里有我的衣服,回家的话千万记得穿棉衣。你最好还是等等我,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
这口气分明拿他当小孩了,周焉想起他说“好歹我叫你妈一声姐”。他磨着牙,石刻没时间详细了解他的不满,忙忙的出门去了。
剩下周焉自己一个,他转身打量这个陌生安静的空间。石刻的家非常小,小的和他那辆帅jeep超级不配套,小的除了洗手间需要有个墙隔着其他地方都没有隔墙,其实这房子就是一个长长的长条形空间,尽头是阳台,一端装了桌椅,墙面上用木板做成许多有框没框的方形,满塞着书和碟,另一端做了个高地台,波浪形延伸进屋,上面铺些厚坐垫,下面有门可以拉开,既是沙发也是柜子,同时还是床头柜,尽头处放着台灯和两本书,床是个圆形,整个屋子就这床最显眼,大红的圆形床,周围围几根黑底银花的柱子,垂着些厚厚薄薄好几层帐幔,要睡觉的时候把帐子拉起来,就有了密闭的私密空间。床的这边各式各样几把椅子,小圆低桌,冰箱微波炉一类的厨房电器,对面是个开放式厨房,厨房旁边就是那唯一被墙隔开的厕所——就这个厕所最讨厌,正好挨着大门。
这里小是小,可是给人的感觉那么舒服,是真正住人的地方,真正像个“家”。周焉悄悄在心里比了比自己的房间,衣柜,写字台,床,只这么三样东西,空间却和石刻整间房子差不多大,冷冰冰的。
他一放松下来,才觉得脖子上石刻手刀切到的地方疼的心里直颤。刚刚晕过,现在也还晕乎乎的。他走到床前,试着坐下,坐之前回头看看,生怕石刻突然回来。那床不软不硬的,很舒服,再试着躺倒——他忽然坐起来四处地看,这里太安静,又总是别人的地方,总像是有无数双隐形的眼睛在暗中窥探。
他忽然像被吓到,赶紧起来,看着床单上自己躺过的地方有些皱了,急忙胡乱抚弄平。也许还是走的好,他心神不定的想,走到石刻说的五斗橱边看那上面的零钱,说是零钱,大大小小的钞票硬币加起来也不少,从这里打车回家,至少五十块,回学校则可能要更多。对于穷学生来说这笔钱不算少,随便用人家的钱可以么?也许可以坐公共汽车,他拿了两枚硬币,想了想,又拿了三枚,他知道城里通到学校那趟公车只要两块钱,问题是他不知道到哪里去倒那趟车,倒车要花多少钱,于是又多拿了两枚。
他决定好了到门口穿鞋,拉开大门,接着马上缩了缩脖子。楼道里的冷风灌进来,他怕冷,还没走出去就开始发抖。
他只好退回暖意融融的屋子。石刻说过可以穿他的衣服,可是让周焉去翻别人的柜子还不如让他去杀人。万般无奈的很,他在屋子里胡乱走走,屋子太小,几步让他走到作书房的阳台上,石刻的笔记本横在高桌上,旁边放着几本书:大师教你做家常菜,盗墓笔记,钱穆的中国史学概论,还有一本居然是犯罪心理学。周焉想不通这人怎么书看得这样杂,墙上书架的书也一样种类驳杂,影碟相比倒是单纯得多,大多数是些爱情文艺片,也许石刻有一个喜欢爱情文艺片的女朋友。
他挑拣了一阵,发现有一本很老的书《第三帝国的兴起与衰亡》,还是八十年代的那种纸封面,但是保存的好,像新的一样,质量也好,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他随便在旁边坐下翻看着,看到里面写道:“……在所有那些痛恨一战的战败的人当中,没有人比他更愤怒。他认为这是日耳曼民族的耻辱。……他在维也纳做工,却从未真正融入过这座欧洲艺术之都。他的收入相当微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在这期间他曾经有过任何罗曼史,他并不是一个招女人喜欢的人……”
铅字越来越模糊,他睡着了。
也不知这里是安静还是怎么着,一睡就没完没了起来,之间似乎醒了几次,可都连周围是什么都没看明白就继续昏天黑地的睡起来。他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了。作梦还梦到希特勒,拿着画笔,往埃菲尔铁塔上涂鸦。埃菲尔铁塔是个中国式青瓦粉墙的建筑,也许那并不是埃菲尔铁塔?希特勒说:“你竟敢小瞧元首的大作?”正是小时候看的译制片的那把声音。希特勒还来抓他的胳膊乱摇,他说:“别碰我!”说着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石刻回来了。
屋里开着灯,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和石刻眼瞪眼,反应了半天想起是在人家家里,慌忙坐起来,却发现脖子疼得厉害。石刻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苦笑:“很疼吧,对不起。我买了云南白药。”
周焉说:“没必要,我不是纸糊的。没想到睡这么久,我拿了你几块钱,本想回家,只是不知道到哪里去坐车。”
石刻脸上露出笑容:“这附近是新开发的,根本没开公车,幸好你没出这个门,要不然看你怎么办,非冻坏不可。”他蹲着,仰着脸,周焉坐着居高临下看他,觉得他有一种好玩的孩子气。他害怕石刻和他母亲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儿,这会儿看着他孩子气的脸,又觉得那种恐惧那么不现实。他的敌意一松懈,石刻立即发现了,只是不给周焉察觉,说:“我想请你吃晚饭来着,谁知一忙就到这时候,差不多的餐厅都关门了。我煮面咱们两个吃,行不行?”
周焉有些犹豫,说:“我还是回家吧,这么晚,四孃该担心了。”石刻皱了皱眉,说:“你最好别回去,我刚打过电话,你妈妈请了客人在家里吃饭。”周焉一愣,接着脸色发白,他咬着嘴唇,心里说不出的痛苦。石刻的口气,分明是知晓了他母亲的底细。
石刻想要移开他的心思,拿着云南白药乱晃,又趁他魂不守舍去检查他脖子上的伤,看到白皮肤上一大条瘀青肿胀,自己也忍不住牙缝里抽了口气,说:“你别动,我喷药。”周焉看不见自己的伤,倒没他那么紧张,只是冰凉的喷雾喷在脖子上,下意识的缩了缩。石刻怕药沾到他衬衫领子,把嘴巴凑过去吹气,要把药汁吹干。周焉又往旁边缩了缩,耳根子都红了。
石刻的厨房因为是开放式,配了台大功率的油烟机,开起来有噪音。他在这嗡嗡声里开火,把油和水一起下锅子去烧。周焉坐在凳子上看他煮面的步骤,心里怀疑他作出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人体无害。他从没和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在一起呆这么久,为了不那么尴尬,没话找些话来说:“你这里装修的挺好。”
石刻一笑:“这里啊,不错吧,这里其实是租的。”
周焉一怔:“租的?租来就装成这样子的?”他琢磨着要真有这样的好房子出租自己将来也应该租一个。
石刻只是笑:“别开玩笑了,谁会把房子搞成这样还租出去?其实装修很简单的,贴贴壁纸,铺铺地毯呗。没办法,我这几年连上课带买那辆车,连我爸给我留的老本都搭进去了,实在是买不起自己的房子。”他说着,把龙须面下锅里,盖上锅盖,就站在跟前盯着锅,紧张得眼睛瞪老大。周焉问:“你干吗那么看着?”
石刻说:“不盯着我怕水开了喷出来。没事的,我煮的面很好吃。”
周焉默默地擦汗。
石刻这人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做饭不开窍,所以做什么都尽量少用火。他把煮面的水放很多,两个碗里各放些紫菜汤料,就用开水冲汤,再把面条盛进汤里,最后一碗加一个卤蛋一根火腿肠。虽然面条煮的软啪啪的,可是最后端上桌来看着居然很不错。周焉嘲笑他:“你买了那么多本菜谱,为什么还这么笨手笨脚的?”
石刻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菜谱啊,菜谱其实是拿来看的。我反正也只会煮面,连鸡蛋都卧不好,有时候想吃家里做的饭吃不到,就煮碗面条,菜谱放在桌子上吃一口面,看一眼菜谱,一本看腻了,再买下一本。”
周焉听了忍不住笑,忽又想起他那些爱情文艺片,翘着嘴角问:“你女朋友呢,也不会做饭么?”
石刻吸里呼噜的吃面,头也不抬的说:“我不是说了我是gay,哪里来的女朋友?”
周焉捧着饭碗一僵,这个人说的话似真还假,他完全不能分辨。石刻察觉到他的僵,抬一抬脸,笑嘻嘻的:“你害怕?”
周焉说:“我怕个头啊。”
他托福了母亲的交游广阔,真正的gay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了不起,不也是一个脑袋两只脚。只是像这种拿这个半真半假瞎说的,还真是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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